11

客棧樓下的旅客不時進出,大多都是H&F雜志社的員工,這個時間點尚早,還有一大堆工作沒完成,沒人敢提前收工。

度假村的夜景很美,這裏主打江南水鄉特色,客棧外就是一條燈火通明的曲折長街,街道兩側是一排排仿古小樓,雅致的燈籠挂在屋檐下,由近及遠,一眼望不到盡頭。

那一邊是觀景臺,還有一座恢宏大氣的高塔,緊挨着的就是一處濕地公園。夜色撩人,好些游客都成群結隊地往高塔那裏擠,也有一些人結伴游街,随便買點紀念品或吃食。

人群喧嚣,熙熙攘攘。

二樓房間裏能清楚地聽到吵嚷不絕的聲音,沒完沒了的,屋中的清淨與外頭的熱鬧對比鮮明,身處其中亦有種隔絕一切的感覺,好似完全脫離出來了。

文寧擡起頭,由下往上瞧着青禾,伸手拂開她垂落的頭發,湊上去在她唇角挨了挨,說:“不煩。”

光線太暗了,以至于此刻面對面看着這人,青禾卻瞧不清她眼眸裏的沉沉深意。窗戶大開,偶爾有風吹進來,涼悠悠的,青禾嘴角稍揚,最後還是先低下頭。

兩人難得正經接吻一次,不過終歸沒有太放肆。

晚點還有事,都還得出去。

她倆很少時候會像現在這樣,氛圍到位,心裏的念想作祟,有什麽在蠢蠢欲動,情不自禁就對上了。

興許是青禾沒志氣,聽不得文寧說的話,被哄一哄骨頭就軟了,一下子就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抛到九霄雲外,之前還在厭煩對方,現今就摟着文寧親,熱切到過火。

文寧随着她鬧騰,親完,忽而将她抱起來。

她低低啊呀了一聲,笑了笑,一勾手就把文寧壓到床頭那裏抵住,不講分寸地亂折騰。

文寧讓着她,任她造次。

青禾老是喜歡揉文寧的頭發,手上的小動作就停不下來,她往對方胸口拱拱,讓文寧把自己摟得更緊些,然後小聲地問:“你今天幹嘛這麽好,不太正常。”

文寧說:“今晚我留這兒,跟你一起。”

避而不答她的問題,好似沒聽見。

青禾不太在意這個,滿不在乎地說:“也不是不可以。”

文寧往上推了推浴巾,指尖在風信子紋身上碰碰,轉而問:“什麽時候紋的?”

青禾一時未能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明白在問什麽,她不由自主也摸摸自己的紋身,摸索着攥住文寧的手指,不讓再觸碰,回想了片刻,只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十幾歲吧,記不太清楚了,當時找朋友做的,不要錢,免費給人練手。”

當年還小,什麽都不懂,在地下音樂圈混久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成天沒正形,傻不拉叽地跟在別人後面趕新潮,生怕落伍。那時候太瘋了,不會辨別好壞是非,除了違法亂紀的事沒膽子幹,其它壞毛病沒少落下,風信子就是那時候紋的,撩開衣服往椅子上一躺,咬緊牙忍住痛,一道刺青就有了,深深烙進了皮膚裏。

十來歲那會兒沒心眼,為了有個紋身再疼都值得,美不美醜不醜都沒在意過,得虧朋友技術過硬,不然毀皮可就慘了。

青禾幾乎不跟文寧提及早些年的混事,無意義的過往,說起來也沒勁兒,她不想多聊,便含糊不清地搪塞過去。

文寧自覺不深問,輕撫着風信子頹喪耷垂的葉子,溫暖的指腹再順延歪扭的莖往下。知曉青禾藏着別的話沒說出來,有什麽在隐瞞,她垂了垂眼,視線落到青禾右手的臂環上。

法語紋身十分潦草,字跡松散無形,透露出一股子疲态。

這句話是青禾自己手寫的,細細辨認,勉強能認出部分字符。法語紋身同樣出自朋友之手,但紋身技術比之以前已經娴熟了許多,臂環的線條流暢,像是長在了手臂上,又飒又好看。

“這個呢?”文寧問。

“認識你之前,”青禾如實說,“紀念二十歲。”

文寧沉默地看了一會兒,試着用法語把這段字符串聯起來,柔聲說:“La libertééternelle 。”

「La libertééternelle 」

——永遠的自由。

青禾揉揉這人的手指,在她掌心裏摸着,好似消停不下來。

“生日那天看了一部電影,然後晚上就做了這個紋身,比較沖動,第二天後悔都來不及了。”她眉眼微彎,稍稍擡起右臂,“不過還是挺好看的,再過幾天又不後悔了。”

文寧反過來捉住她的手,不讓亂動,“什麽電影?”

“《海上鋼琴師》。”青禾說。

“我以前也看過,”文寧回道,“應該讀大學的時候,當時比你大一點。”

“很出名的電影。”

“嗯。”

“你跟誰一起看的?”青禾驀地問道。

“我自己。”文寧說。

她莞爾,“我也是。半夜在宿舍裏,蒙着被子一個人戴着耳機看,熬到兩三點才睡覺。”

兩人開始閑聊,說着一些沒頭沒尾的話。

她倆之前從來不會談及這些,沒必要,亦不重要,平時的言語交流很少,更多時候都是在親密當中度過,誰都沒想過要越過橫亘在中間的那條線,進入對方的圈子。眼下終于有所不同,不經意的幾句話,無形之中打破了原有的束縛。

夜黑之後關上房門,只摁亮一盞筒燈,相互摟抱着純聊天,這樣的行徑未免太陌生了,柔軟而親密,好似在真真正正地談感情,她倆就像是戀人,情人。

青禾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提到這些,跟文寧講起無趣的往事,她也有點亂,摸不準自個兒的心思。

她居高臨下地望着對方,無端端怔神片刻,大抵是有所觸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文寧的臉。

文寧沒動,眼皮子半合,安靜地望着她。

燈光映在青禾眼眸裏,将角落裏的隐秘都照亮,讓藏在深處的東西都無處遁形。

樓下的街道依然喧鬧,人聲時起時落,外面的光鮮燦爛襯得房間裏更加昏沉朦胧。她倆方才還在一言一語地聊着,現在都無話了。

青禾的指尖動了下,輕緩地撫過文寧的脖子,在喉嚨那裏碰碰,不一會兒又往上,再摸向這人的臉。

文寧耐着性子,在這時稍稍一側,将半邊臉都落到她手心裏,甘願進入她的掌控。

青禾下意識蜷縮起指尖,想要避開,可沒來得及,在碰到對方的一剎那,她霎時止住了要躲開的舉動,仍是将手撫在這人臉上,到底沒忍心放下。

“不要動,”她低聲說,用拇指在這人臉側刮擦了一下,“別動……”

文寧溫和說:“沒動。”

兩個人的聲音都極輕極低,仿佛呢喃。

青禾一時空白,整個人繃得很緊,情緒也繃緊了。本來她是十分平靜的,眼下卻不受控制,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來。

明明早先還有過更親昵的行為,比當下要過分百倍,要直白千倍,卻有哪裏不太一樣,時機不對,或是經歷有差別,青禾說不上來,只感覺有什麽在身體裏翻騰,都快将理智吞沒。

她錯開了視線,不再與文寧對視,不繼續看着對方的眼睛。

文寧的眸光太深了,像是随時都能把人看個透徹,要把最底處的心事都拉扯出來。

青禾不喜歡這樣,她再靠近些,差一指的距離就能與下方的人面貼面。她在文寧嘴角磨按了下,低語:“別一直看着我……”

燈光照射過來,在她倆周身染上一層薄薄的氤氲,這般親近的姿态相對,連另一個人耳廓上細淺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時間仿若靜止了,要不是外頭接連不斷的鬧聲,房間裏都快按下暫停鍵。

文寧抓住了青禾的手腕,少有的連名帶姓地喊她的名字。

青禾不應。

她蒙住了這人的眼睛,把手放上去。

“你別叫我,不準喊。”

一貫的強勢作風,這種時候都還做出表面強硬的架勢,她就是這個德行。

但面前的文寧與以往不同,不順着青禾,也沒有出聲,而是往後面仰了些。

青禾沒能反應過來,直至感受到手心裏的暖熱濡濕。

一個小心的,順勢而為的觸碰。

帶着不知名的意味,濕潤而猝不及防。

從青禾的角度,她只看到了對方瘦削的下巴,緊随其後的就是倏地被燙了一下,她愣了愣,立馬拿開了手。

文寧這回不讓躲了,将她兩只手都捉住,分別壓在兩側。

青禾掙紮,可沒使勁兒,“做什麽你……”

文寧說:“不做什麽。”

接着一下箍住了她的腰背。

天氣還真是應景,窗外的風眨眼間驟起,嗚呼直刮。客棧的窗戶是老式的雙開式推窗,窗戶沒上插銷,猛地被吹得吱呀作響,再砰地重重閉合。

筒燈被關掉,屋子裏瞬間陷入黑暗之中,不見半點亮色。

青禾掙動了半分鐘,別扭地較勁,等沒力氣了,終還是直挺挺躺着。

文寧噙住了她的唇。

夜色在蔓延,別樣的感受在叫嚣,滿屋子的寂寥将要被打破。

只有門外的喊聲不合時宜。

——“青秘書。”

是那個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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