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二樓的過道寬敞,不少同事都收工回來,陸陸續續有人穿行而過,時間還不到晚上十點,好不容易忙完事,還留在這裏的員工們就打算再聚聚,吃點宵夜唠嗑什麽的。實習生聽說青禾在房間裏休息,特地趁着這空檔過來還外套,上前敲門。

青禾聽出了實習生的聲音,當即僵住身子。

文寧也聽出來了。

兩個人的反應各異,青禾立時就要把身上的人推開,将手抵在胸口的位置,不讓親了。但文寧置若罔聞,不僅不收斂,還把青禾擋在中間的那只手拉開,捏着她的下巴,不給任何躲避的機會。

昏暗的環境會放大情緒,使得緊張在空氣中無盡彌漫,些微響動都能激起千層浪潮,好似一點動靜都能教外面的人發現一樣。

青禾只覺得有什麽在燒,一股子暖流在亂竄。

其實就算被當場撞見也沒有什麽好怕的,但就是心裏一緊,壓迫感油然而生,渾身像是被一張不斷收緊的大網捆束住了,越是掙紮就越脫離不得。她沒敢動得太厲害,被文寧攥緊了手,抽不出來就沒再折騰,生怕被聽到。

文寧把她摟抱在胸前,堵住她的嘴,不多時又讓開,在她耳朵旁邊的頭發上挨了下。

這個時間點已經有人在巡夜,底下的後院裏,一道手電筒的亮光四下晃動,下一刻又朝上照。刺眼的光束從窗戶縫裏投落,在整個房間裏一晃而過。

青禾哪曉得是客棧的人在後院巡視,在光線落進來的一瞬間板直了腰身,頗有種被當場抓包的錯覺。

手電筒的光一連晃過幾次,下面的人好像在找什麽。樓下有說話聲傳來,那些人講的方言,不是西城當地話,聽着應該是外地的游客。

随之而來的,敲門聲又響了一次。

時間間隔很短,整個過程才幾秒鐘,不過是眨眨眼的功夫。

今晚的文寧與平常很不一樣,她的唇離青禾的耳朵很近,要碰不碰的。

因着視線受限,到處都看不清,因而觸感就格外敏銳,連勻稱的氣息擦過耳廓都能感覺到,好似鴉羽拂過。房間裏的隐秘就像是春日的藤蔓,攀着胸膛瘋狂生長,再一圈圈把心勒緊。

青禾顫了顫眼睫,把手擋在中間,壓着聲音說:“起開,不要鬧了。”

文寧面上平靜,低低問:“跟她很熟?”

她,自然指的實習生。

青禾當即反駁,“不熟,今天才認識。”

她在雜志社裏壓根混不開,能跟誰熟,要不是實習生先送東西,她哪會給人家衣服。她就不是那樣好心的人,反而是個硬心腸,是不好相與的刺頭。

文寧沒說話,扣在她腰間的手逐漸收緊,微微用力。

青禾不自禁就深吸了口氣,打了下這人的肩膀,不明白這是要做什麽。

本來兩人就是陌路妻妻,先前的那些舉動就足夠越距了,現今在黑魆魆的房間裏聊這些話,更是怪異,不像是她倆應該有的相處模式。

實習生在門外試探地問:“青秘書,您在嗎?”

大抵是不想再繼續下去,青禾心裏有一絲慌張,在這瞬間應了一聲,并用力推開下方的人。她驀地擡手把燈摁亮,直起身站着,臉上的局促一閃而過,不過終究還是沉穩住心神,掩飾地勾起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随即再挪開視線,用餘光瞥了下門口的方向。

為難地張張嘴,最後還是出聲應道:“等一下。”

突然亮起的燈光驅散了昏暗,适才的暧昧頃刻間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自在。

青禾都沒有看文寧,兀自掖了下浴巾,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就坐這兒,不要走動,我先去看看。”

對方沒吭聲,面上的神情很淡。

她們前一刻還在你侬我侬,真像一對癡纏的溫情愛人,下一刻卻各自從中抽離,平靜到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青禾怔愣片刻,心情也在兩個極端上變化,白亮的燈光讓她的思緒漸漸回轉,得以平歇。

意識到自己似乎過分緊張了,她佯作若無其事地扯了下浴巾的下擺,再次攏了一把散亂的頭發,接着往門口走。

文寧坐在床邊,不知是在配合還是什麽意思,這人半垂着眼,完全看不透。

客棧的房間面積大,比普通酒店房間要寬敞許多,門不是正對着床鋪,而是斜對着,所以只把門打開一半的話,外面是看不到床的,更不會發現那裏坐着一個人。

青禾還算淡定,過去開門,自然而然地用右手抓住門把,半邊身子都擋在外面。

門外是重新換了身衣服的實習生,白天披散的頭發紮成了高馬尾,素面朝天,氣質幹淨,她手上提着兩個紙袋子,一個裝着外套,一個裝着零食。

女孩子心細,受了人家的好就會加倍返還,不僅把外套重新熨過一次,還特地買了些吃的一并帶上。

“青秘書。”實習生先喊道,許是瞧見青禾只裹着一張浴巾就來開門,她還怪不好意思的,都沒敢擡起眼亂瞟,規矩地把目光落在脖子以上的部位,醞釀須臾,這才又說,“還以為你不在,是不是打擾你了?”

小姑娘斯文,有禮貌,說話的聲音都輕柔,怕驚擾到誰似的。

青禾瞄向兩個紙袋子,回道:“沒有,只是剛剛在浴室裏。”

借機解釋為什麽沒有立馬開門。

實習生未曾覺察到這是句謊話,傻傻地信以為真,想着自己連着敲了兩次門,一直在催,反倒有點無措,真當是給青禾添麻煩了。

剛出社會的姑娘面皮薄,莫名就紅了耳根,忸怩得很。

青禾很少和這種腼腆文靜型的女孩子相處,也摸不準小女生的心思,她直來直往慣了,不太會繞彎子,一點都不含蓄,徑直問:“來還外套?”

實習生頓了下,點點頭。

“真是麻煩您了。下午比較忙,沒時間,晚上又被攝影組叫過去了,現在才有空過來。”

青禾不是很關心這些,随口道:“沒事,不急着穿。”

這只是一句無心的話,怎麽想就怎麽說出口了,但聽在實習生耳朵裏卻是另外一回事。

社裏某些人嘴碎,下午已經給實習生旁敲側擊過了,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青禾為人太差,讓不要招惹上麻煩,實習生是不信的,但難免心裏打鼓,來之前都挺不安,所以又是熨衣服又是買東西。現在當面跟青禾聊了幾句,她就更不相信那些傳言了。

她想把紙袋子遞給青禾,打算先把東西還了,可嘴巴比手要快,腦子裏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就問:“您今晚吃飯了嗎?”

雖然沒搞明白這是何意,但青禾還是說:“待會兒去吃。”

“樓下有宵夜,”實習生說,“大家都在,點了很多燒烤,您晚點可以下去吃。”

青禾一點不上心地颔首,“行。”

面前的小女生笑了笑,“那我給您留個位子,到時候一起。”

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都實在,沒有心眼,壞也直好也直,兩三句話就熟絡起來了,做事暖心。

青禾沒拒絕,依舊應下。

這頓燒烤應該是雜志社報銷,算是公費消費,又不是別人請,沒什麽理由不答應。

實習生這才把紙袋子遞上去,柔和說道:“這是您的外套,另外那個是晚上在外邊買的特産,龍須糖,還有一盒餅子,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歡吃這些,就随便買了點。”

青禾不愛吃糖,但這種時候總不能直白地說不喜歡,她這次倒是客氣得很,接下東西,說:“破費了,買這麽多東西,下次有機會請你吃飯。”

實習生有點害羞,“不用,我應該的,還是得謝謝您。”

“沒什麽。”青禾說。

或許是找不出話聊了,實習生沒再接話,可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就這麽幹站着。

青禾不是很健談,亦沒有想聊的,而且這大晚上的只圍着浴巾站在門口還是有點冷,她遲疑片刻,想着該怎麽婉言中止這場對話。

亦是這時,後面突然砰地一聲輕響。

實習生一頓,猜到裏面可能有人。

青禾毫不猶豫就解釋:“沒關窗戶,應該是東西掉地上了。”

不管實習生信不信,她不着痕跡地将門再合上一點,又說:“那我先進去了,晚點再下去。”

實習生遲鈍,也不知道信還是不信,還是杵在那裏。

青禾随即把門關上,不顧及那麽多。

轉身,回頭望向床邊,之前還坐在那裏的人正站在桌子旁,腳邊赫然是一個倒地的水壺。

水壺是客棧老板準備的,每個房間都有,原先是放在桌子上的,沒人用過。

青禾看向桌腳。

文寧的電話響了,響得正是時候。

這人拿起手機,溫聲說:“接個電話。”

随後轉身走向陽臺,不當着她的面接聽。

雖然隔着幾米遠的距離,可青禾還是瞥見了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是連賀敏。

這麽晚了還找老板,倒是敬業。

她止住了将要出口的話,沒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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