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吉他六根弦斷了四根,端口齊整,琴頸有裂痕,琴橋部分更是慘不忍睹,壞得不能再壞。
明顯,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有人潛進了這間屋子,割斷琴弦,砸了吉他,宛若有通天的深仇大恨。
這間房住了五個人,張銘不在受邀名單裏,此次過來全是跟着齊二混,他倆擠一張單人床,而另外三個男的則是一個樂隊的人,面容稚嫩,看起來都挺年輕。
齊二長得高大,發起火來像是要拼命,他們被這陣勢吓到了,全都不知所措,見到門口湧來一堆人圍觀,其中一個黃頭發小夥子更是憋紅了臉,既窘迫又愠怒。
黃頭發三人比齊二他們先回房間,一開門就見到了齊二床上的破吉他,三個人都傻眼了,但誰都跟齊二不熟,也聯系不到他,只能幹等着對方回來。
而齊二進門後就開始發瘋,整個人都氣炸了,臉黑如鍋底灰,渾身都散發出可怖的低氣壓,二話不說就去前臺調監控,想要找到到底是誰幹的。起先他并未懷疑到室友身上,覺得到底是一個房間的,不至于這麽傻逼,誰會二缺到在這種情況下使絆子,不是自找麻煩麽。然而前臺給的監控顯示,從下午他們離開到回來這段時間,除了這屋裏的另外三個,再沒別的人進來。
監控安裝在過道裏,正對着房間門口,誰何時進去,何時出來,全都被記錄得清清楚楚。
屋裏沒監控,誰都不清楚裏面到底發生過什麽,因而先進屋的三個室友都有嫌疑。
齊二眼神冰冷地進屋,火氣一上來就把桌子踹了,連垃圾桶都未能幸免。他眼睛裏有血絲,眼眶發紅,暴躁到脖子上起青筋,瀕臨爆發的邊緣。
地上那把吉他價格不便宜,是他老婆送給他的戀愛禮物,陪伴他好些年了。換誰遇到這種事都會爆炸,地上那玩意兒就不是一個用錢能買到的物件,那是回憶,是信仰,是承載了感情的東西,平時用完恨不得能裏裏外外都保養一遍,生怕磕着碰着,成天當寶貝供着,結果現在成了一堆垃圾。
青禾看得心驚,沒料到只是出去逛了一圈就成了這樣。這裏都是陌生人,不過才相處一天,大家相互都不熟,更沒鬧過矛盾,誰會這麽幹?還是她們得罪誰了?
神經突突跳,腦子裏驀地一熱,她壓着脾氣,繞開地上的垃圾進去,看向那邊的張銘問:“怎麽回事?”
張銘一臉為難,此時正拉着要沖出去幹架的齊二,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哭喪着臉望向青禾,無奈地喊了聲:“青姐……”
而與此同時,門口已經被圍堵得水洩不通,一群人聚集在外面。
憋紅臉的小夥子倍覺難堪,好似被扒了底褲讓大衆圍觀,年輕氣盛受不得污蔑,他握緊了拳頭,血氣上頭更加沖動,咬着牙沖齊二罵道:“腦子有病就趕快去醫院治,還來參加什麽比賽,一張嘴就胡逼咧咧,吃屎了這麽臭氣熏天?”
場面就是在這一刻崩掉的,一句話火上澆油,雙方一度失控。
齊二罵了句“小兔崽子”,掙脫張銘的控制就沖了過去,上去就是實實在在一腳,直接把對方踹翻在地。男生也是暴脾氣,紅着眼就要還手,立馬跟齊二扭打在一起,攔都攔不住。
“齊勝意,住手!”青禾喊了一聲。
可沒人聽她的。
齊二憋着一腔怒火,理智全無,活脫脫就是一個不會想事的傻逼。
房間狹窄,裏面堆着許多物件,兩個人幹架摸着啥就抄起啥,使勁兒往對方身上砸,一點餘地都不留。
擔心真會鬧出事,青禾硬着頭皮上去攔,要把兩個人拉開,張銘也在幫忙,擋在中間還被踢了兩腳。男生的兩個隊友挺會找事,一個勸架一個幫忙幹架,兩個聯手打齊二。
青禾第一反應就是要護住齊二,結果小腿被狠狠踹了一腳,疼得她立馬就皺臉彎身,差點站不住。
葉希林就是在這時候沖進來的,撞見青禾無辜被打,當場就什麽都不顧了,抓起水壺就往打她的那個人身上砸,一下兩下。葉希林長得高,足足一米七八,比男生還要高一小截,她力氣很大,砸完人不算,還一把薅住男生的頭發,用蠻力把人逮住往牆上摔。
青禾從未見過葉希林這樣,這人平常一貫懶散,不是窩沙發上抽煙就是倒床上躺屍,一天到晚像沒長骨頭一樣,她什麽事都不愛管,也不會管,天塌下來了都一個死樣,永遠不會變,但唯獨這回不同。青禾一時怔住,連腿上的疼都忘了,直至看到男生被甩到地上,葉希林長腿一擡就要踹上去,她趕緊回神,當即喊道:“希林!”
可葉希林仍是不解氣地踹了上去,戾氣很重。
男生疼得蜷縮起身子,捂住胸口痛苦呻吟。
旁邊的兩個都傻眼了,一堆看戲的也齊齊愣住,所有人都不知道葉希林會出來,真下了死手幹架。男生的同伴趕快上前,喊了下男生的名字。
青禾也立馬把葉希林抱住,不讓再靠近。
張銘急得飙南城話,都快氣瘋了,沖門口那些看戲的喊:“看個錘子看,還不進來幫忙!”
接下來的局面更加混亂。
一個男生鬧着要報警,另一個嘴裏罵罵咧咧,兩方完全平息不下來。
警察沒來,賽方工作人員來了。
明天的比賽在即,屆時還會有贊助商和買了票的觀衆過來,媒體也會來,還有一些重要的人物,前期宣傳力度搞得那麽大,怎麽可能會讓他們報警處理,這事要是鬧大了将會很難收場,負面新聞傳過去更是惱火。
賽方來了十幾個人,強行将他們七個送到醫院,動作迅速地進行了一系列處理事宜。
沒人傷到骨頭,也沒見血,男生抗揍,齊二更抗揍,幹完架痛過就完事,唯一帶了彩的就是青禾,她被踹的那腳實在太重,小腿上起了淤血,一團青紫看着還挺吓人。
檢查結果一出來,叫嚣着要報警的男生立時沒聲了,三個小年輕像鹌鹑似的杵在青禾面前,眼對眼,鼻子對鼻子,全都不吭聲。
齊二亦緘默不語,自知理虧,臉色很是憋屈。
值夜班的醫生給青禾開了藥,讓回去好好休息就行,沒傷到骨頭問題不大,頂多一個星期就沒事了。
雖然是小傷,但青禾還是走路都痛,小腿肚像被一條線勾着,稍微用力走兩步都酸脹,還有點疼。她是被背回去的,到了宿舍擦藥都需要葉希林幫忙。
對面在重新打掃,齊二與男生和解,五個人現在倒是老實了,所有積怨都一筆勾銷。一直在勸架的男孩子還到這邊來送了水果,吞吞吐吐地向青禾表達歉意,打青禾的那個是他親哥,他哥沒臉自己過來,讓他來送東西致歉。
青禾沒計較太多,不管怎麽說,這事都是齊二開的頭,是她請人過來的。而且齊二這回亦是無妄之災,吉他被毀成那樣,可比她慘多了。
換成是她,她寧願被打一頓都不能讓自個兒的貝斯毀了,這種倒黴事還是能感同身受,不好指責什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天還要比賽,翻過這篇把更重要的事搞定再說。
圍觀的人群在一行人回來以後,又過來看了看,很快再次散去。
當事的這幾個都和解了,旁人哪能說什麽,眼熟的過來表示一下關心,問兩句就回去睡覺了,周圍沒多久就變得清淨。
同一宿舍的短頭發暗自嘟囔了兩句,依舊講的地方話,應該是在表達不明。時間這麽晚了還鬧,純粹就是打擾大家休息。
長頭發比較和善,關切地問了問,主動出去幫忙打熱水。
青禾矯情,忍不住在心裏罵自己,幹嘛要沖上去擋着,現在好了,就她一個人活受罪,明天上臺還不知道會怎麽樣,能蹦起來才有鬼了。不過這話只能想想,說不出來。
葉希林蹲在床邊要給她揉按小腿,她不習慣別人的觸碰,躲開了不讓碰,擡頭瞧了對方一眼,欲言又止,終歸還是憋不住話,輕聲說:“先前不攔着,你是不是要把人家打死才算甘心,瘋了你……”
葉希林不吭聲,順手從桌上拿了瓶水,将藥也拿出來,遞到她面前讓吃。
青禾本不想多說,但看她這個态度還是提醒道:“下回別這麽幹了,得虧沒出事,真傷到人了我可賠不起,本來就沒錢。”
言訖,接過藥和水,扣出膠囊就往嘴裏塞。
今晚的葉希林分外沉默,寡言少語,隔了一會兒,這人才不冷不熱地說:“不用你賠,我會擔着。”
青禾回嗆:“你擔什麽擔,少瞎逞能,別惹事比什麽都強。要不是有人攔着,咱們都得進局子喝茶,明天能不能繼續比賽都是問題。”
她其實有些生氣,心頭也怄,可還是分得清主次,知道這次過來是為了什麽。之前要不是攔下來了,這次就是白跑一趟,別說比賽獎金,到時候連補助都沒了,車費啥的一律不給報銷,加上前前後後砸出去了那麽多票子,想想就惱火。
買個耳釘當禮物就花了幾千塊,卡裏還剩四千多,要是這次空手而歸,她又得腆着臉找人借錢,畢竟不久後還有一個比賽。
越想越來火,什麽事兒啊這是……
葉希林再次不接話,等她吃完藥了,說:“齊二打算讓他老婆送吉他過來,明早的飛機。”
知曉這是在轉移話題,青禾還是頓了頓,控制不住脾氣脫口就問:“不能跟別的隊借一把将就一回?”
葉希林很是淡定,平靜地說:“用不順手。”
不僅是用不順手,今晚鬧到這般地步,別的樂隊也不願意借給她們,何況大家還是競争對手。
誠然,拉下臉好好說道幾句,肯定還是能借到的,但齊二自尊心太強,本就夠丢臉了,保不準找人還會被諷刺,他不願意,寧肯讓家裏人送自己的舊吉他過來。
青禾真想晃晃這傻貨腦子裏的水,可乍一細想還是沒罵人,設身處地想想,換做是她自個兒,應該也不會找人借,确實太丢份兒了,跟打自己的臉沒兩樣。
她們這些人就是清高又傲氣,死要面子,老是沒事找事。
她遲疑半晌,終究還是改口,無奈問:“買票沒有?”
葉希林搖頭:“應該還沒有。”
她說:“讓他別買,我來處理這個。”
葉希林不動,只垂眼看着。
她找到手機,一面起身一面解釋:“我有個同事明天要過來,也是早上的飛機,讓她幫個忙就行。”
“雜志社的?”
“嗯,”青禾點頭,“上次喝酒那個,社裏要到這邊取景,正好順路。”
她昨晚在工作群裏看了名單和行程安排,記得沈佳和就是幾個實習生之一,明早就會坐飛機來這邊。
葉希林沒再多問,轉身去對面房間。
七月份的機票貴,從南城到G市,一趟單程就要一千多,回去坐火車都要幾大百,加上誤工費什麽的,來來回回還不得多出兩千的冤枉錢。齊二跟他老婆都只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夫妻一個月加起來都沒一萬塊,這真要是打電話讓送吉他過來,錢都是次要的,兩口子還不得吵翻天,影響家庭和睦不說,可能以後還會産生更多的分歧。
沒錢就是這麽操蛋,雞毛大點的矛盾都能壓死人。青禾太了解這些了,寧肯自己麻煩點。
再有,齊二媳婦人很好,對她們也好,沒必要讓人家擔心。
等葉希林去了對面,青禾穿上拖鞋,一瘸一瘸去外面打電話。夜早就深了,宿舍另外兩個人還要休息,總不能繼續打擾別人。
她要打兩個電話,一個給沈佳和,一個給文寧。
應該打給沈佳和與楊叔的,但大晚上了,楊叔肯定已經睡下了,只能找文寧,得托人去齊二家拿吉他,然後明天由沈佳和帶上飛機送過來,屆時讓葉希林坐車去機場接應就行。
慢速火車的比賽是在晚上,如此兩不耽擱,是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要勞煩文寧跑一趟。
她先給文寧打電話。
鈴響幾聲,沒動靜。
對方好像還在忙,也可能是睡了,一直不接。
第一次沒打通,猶豫片刻,青禾打了第二次。
這回倒是接了,手機裏先傳來紙頁翻動的輕微聲響,然後才是文寧的聲音。
确信對方還沒休息,應該是在家裏看文件,青禾松了口氣。文寧慣常如此,真有要事是不會接電話的,會等忙完了再打過來,接電話就代表不忙。
她醞釀了下,先開口,可沒直接表明來意,而是輕輕問:“還不睡覺?”
對面沒聲,連翻動的聲音都靜止了。
結婚以後,她倆基本不給對方打電話,最多發一條消息,還是盡量長話短說那種。她們婚前還挺親密,數次纏綿到難以分舍,婚後卻有意保持距離,冷淡了不少。
這通電話挺耐人尋味。以前只要給對方打電話,那勢必會發生點什麽,反正不會無緣無故找對方,各自都心知肚明。
也許是還沒适應過來,兩三秒後,文寧回道:“沒有,晚點再睡。”
“在處理文件?”青禾問。
“公司有點事,明天下午要開大會。”文寧簡短說道,言罷,反問,“G市怎麽樣,今天合場了?”
還能怎麽樣,簡直搞得人頭疼。
可青禾沒有實話實說,略過這些糟亂的事,故作輕松地說:“還行吧,腸粉和海鮮不錯,都挺順利的。”
說着,她還輕笑了下,抵靠着旁邊的木樁子。
隔着千裏遠,僅僅從電話裏是聽不出問題的,文寧未能發現絲毫不對勁,聽她講完,很平淡地回話。
夜裏的熱風拂面,吹得人渾身沒勁,青禾理了理脖子上緊貼的發絲,随即再講了一些有的沒的,遲遲不進入正題。
晚上太煩躁了,難得跟無關人員說說話,她盡力在分散自己的不愉快,靠這種閑聊的方式排解一下情緒。
文老板在電話那頭耐心聽着,不打斷她,時不時還接兩句。
青禾憋着一股勁兒,慢慢的還是好受了些。絮絮叨叨講了四五分鐘,她手癢地扯了扯面前的樹葉,問:“文老板,你現在有空沒,能幫我個忙不?”
對方嗯聲,“什麽?”
“急事,要麻煩你跑一趟。”她說,趕忙在電話裏講明來意,包括讓文寧明早把吉他交給沈佳和。沈佳和她們明天還要去公司彙合,今晚去齊二家拿東西就行了,過後都是順帶。而且齊二家離江庭不算太遠,大概二十分鐘車程,來回不到一個小時。
因着有求于人,她的語氣還算溫柔,比平時好多了。
不知道是不願意還是怎麽,文寧光是聽着,不給個準确答複。青禾以為這是不想去,這麽晚了,也正常,她思忖片刻,正在糾結要不然算了,再打電話問問沈佳和,還是不行就讓齊二老婆來。然而還沒開口,文寧好似察覺到了什麽,倏爾問:“出什麽事了?”
“沒,”她狡辯,臉不紅氣不喘地扯謊,“只是齊二帶錯了東西,把要用的吉他放家裏了。”
那邊沉寂,仿佛沒人在。
良久,文寧說:“明天我給你送。”
青禾怔住,還以為聽錯了,遲鈍了一會兒才說:“不用,搞得那麽麻煩,讓沈佳和幫忙帶一下就行,明兒我們去機場接……”
那人打斷她:“明天我也要去G市。”
她一時語塞。
文寧淡然說:“我來送,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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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