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通電話很快結束,對方不給拒絕的機會,說一不二,宛如在商場上談判。
挂斷電話,青禾慢半拍地看着手機屏幕,思索許久,還是由着了。
G市的夜晚不比白天強,吹的風都夾雜着熱意,猶如一陣一陣的熱浪襲來,才在外面站了不到十分鐘,她胸前背後都濡出了薄汗,額頭上也有細密的汗水。手機在發燙,連屏幕上都被汗沾濕了一塊。
四下空寂,各個房間的門都緊閉,過道裏還有少數幾個人在走動。
青禾慢悠悠往回走,進房間,裏面已經熄燈,短頭發和長頭發都睡了,只有葉希林還在床上幹坐着。這人沒玩手機,也沒做別的事,似乎是在等她。她輕手輕腳将門合上,掀開被子上床,壓着聲音朝對面說:“睡了,明天早點起來。”
葉希林不予回應,整個人一言不發,奇奇怪怪的。
青禾管不了那麽多,熬了大半晚上也累,随即躺下醞釀睡意,被子一蓋就沒動靜了。
這個夜晚漫長,不太好過,空調風不夠涼快,沉悶壓在每個人身上。
約摸四五點那會兒,青禾醒了一次,迷迷糊糊翻了個身,無意識地動了動腿,乍然的痛感襲來,她低低痛乎了一聲,身子微微蜷縮,半夢半醒間伸手摸摸小腿。
被踹到的部位有點腫了,也許是壓到了筋脈還是傷了哪裏,膝蓋彎那裏變得緊繃,似有一條皮筋在肉裏拉扯。
勸架的場面太混亂,當時只知道有人踹了自己,有沒有磕着碰着都沒感覺。青禾着實太困倦,腦袋沉沉,雖然覺得有些疼,但不一會兒再次睡了過去,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側躺。
之後的一覺睡到天亮,再醒時已經八九點。
日頭太曬,還沒到中午,灼熱的陽光射進屋子,刺得人想賴床都不行。有些人起得早,收拾完畢就起來練手開嗓子,要不就精神十足地打鬧,總之吵得很。
比賽下午兩點開始,青禾八點四十左右起床,接着洗漱、換衣服準備。
葉希林去街上的店鋪要了些冰塊,幫她冷敷。
她小腿上的腫脹和淤青過于明顯,冷敷有助于組織血管閉塞,減輕疼痛。
雖然天氣很熱,但冰涼感還是太刺激,冷敷沒兩下,青禾感覺寒意顫顫,又冷又熱,簡直難受。她不太受得住這種消腫法子,別開身子躲了躲,邊退卻邊說:“別敷了,這也太涼了,還不如不敷,就這樣吧。”
葉希林不聽,抓住她的腳踝不讓動。
“忍一會兒,不然晚點更腫。”
青禾別扭,往常哪享受過這種待遇,低頭瞅見葉希林瘦削的背,不自覺輕咬下唇,僵硬地憋了兩個呼吸的時間,還是用手抵開對方,不自在地說:“那我自己來,又沒傷到手,自個兒敷還方便點。”
葉希林随即把裝碎冰的袋子塞給她,讓她慢慢逞能。
長頭發室友幫她們買了早飯,在宿舍後邊買的,那邊還有一條街,早餐鋪子就正對着背後。
G市的早餐品種豐富,不同于別的地方基本都是包子饅頭這幾種,這裏連蒸餃都能做出許多花樣,另外還有豉汁蒸鳳爪、糯米雞一系列特色。長頭發室友各買了一點回來,分給大家吃。
青禾吃了兩個蝦餃皇,喝了小半杯米粥,随後倚在床頭搗鼓貝斯。
有意無意的,聽到長頭發喋喋不休地說着後面的街道比這邊更熱鬧,她腦海裏靈光一閃,聯想到昨晚被惡意損毀的吉他,忽然找到了一個被所有人漏掉的點。她放慢手裏的動作,随心所欲地撥弄貝斯弦,假裝不經心地問長頭發:“後面有很多店鋪?”
長頭發不明所以,吃着東西點點頭,“一條街都是,還有麻将館。”
她哦了聲,心下生出一個主意。
昨晚的沖突,賽方不深究是怕擴大影響,她們這邊不繼續鬧是因為齊二先動手了,但今天雙方已經和解,這事肯定不能就這麽算了。
賽前在背後搞小動作,潛進別人房間剪吉他弦,手段太惡劣,忒損德,這種人就不能輕易放過。
思及此,青禾看了看時間,趁大家不注意時,借口要去洗手間一趟。
她去了後面的街道,找到長頭發說的那間早點鋪。
早點鋪還真是對着大家住的地方,正巧,離齊二他們宿舍不遠。
她們住的一樓,每間房都開了後窗,窗戶沒安裝防盜網,離地一米多高。從後邊來看,齊二他們房間的窗戶是朝向這邊的街道的,且恰恰是面向早點鋪的大門。
思索片刻,青禾大概猜到背後那人是怎麽進去的,難怪過道裏的監控拍不到。她仰頭瞧了瞧,發現房子後方沒有安攝像頭,失落了片刻,不過也能理解,這種小破樓房本就不掙錢,過道裏得監控也只是為了裝裝樣子,能聯網通電都不錯了。何況這裏真要是有監控,搞鬼的人哪敢翻窗下手。
早點鋪門口裝了監控,位置比較隐蔽,有點偏。青禾到處看了幾遍才發現那邊有攝像頭,不知道能不能拍到這裏,但她遲疑須臾,還是拖着腫脹的腿上前。
她沒講明來意,先是套近乎地過去買了兩個包子,再胡亂編了個借口,裝作是自己掉了錢包,包裏有身份證等證件,想讓老板幫忙查查監控。
可惜事情進展遠不如想象中那麽順利,也許是不想沾惹上麻煩,耽擱做生意的時間,亦或者是真的幫不了,老板看都沒看她一眼,用地方話說了句什麽。
她聽不懂,站着不動。
老板擦擦汗,指向攝像頭,用普通話說:“壞啦,用不了。”
排隊買早飯的客人多,青禾不好杵在這裏堵着,不管人家說的真話假話,只能先離開再看,晚點再來試試。反正時間還早,今天的比賽将會持續到晚上十點,統計結果公布名次和頒獎還需要大半個小時,等慢速火車表演結束再過來查也來得及,到時候還能把葉希林他們幾個叫上。
想到這兒,她暫且先回去,先把心思落到比賽上。
再回到宿舍,葉希林和長頭發都不在,出去了,房間裏只有短頭發女生。
青禾跟短頭發不太合,進門也不同對方打招呼,徑自做自個兒的事,收拾收拾就準備練練手。只是還沒坐下,剛走到床邊,上方的短頭發沒頭沒尾地來了句:“我昨晚去後面的街上了。”
青禾頓住,望向上鋪。
“你們出去閑逛的時候,我去那邊買東西,一個人去的。”短頭發從床上坐起來,直直對上她,眼裏意味深長,“回來的時候撞見了一點事。”
青禾心裏有數,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問道:“所以呢?”
短頭發沒所謂地伸伸腰,活動脖子和手腕,慢騰騰地回答:“所以我不想告訴你。”
年輕小姑娘不經事,鬧了一點小矛盾就記仇,有夠讨人厭的,非得找存在感。青禾連眼神都不給她一個,懶得搭理,直接到床上坐着歇腳,當做一個字都沒聽過。
短頭發吃癟,哪能料到青禾這麽硬氣,當場就梗在原處,不上不下地憋在那兒。小女生氣性大,強忍着咬咬牙,低聲罵道:“活該……”
青禾不與之計較,先戴上耳機聽歌找感覺。
H&F雜志社的飛機是八點多出發,十一點左右抵達這邊,再打車過來将近一個小時,全程不耽擱,到工業村起碼十二點。
青禾還算有良心,沒先去吃飯,單獨找了個地方等人,想着文老板不愛吵鬧的環境,肯定不喜歡跟那些沒個正形的樂手們,打算一起在外邊吃。
這一片多是餐館,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環境清幽的餐廳,消費還過得去。她頂着大太陽在馬路邊上等,怕文寧會找不到自己,繞來繞去更麻煩。
文寧十二點半到的,自己開的車,一輛拉風的銀色保時捷。這人穿的中長裙搭配平底鞋,矜貴又簡單,露出來的一雙小腿白皙筆直,每一彎弧度都帶着別樣的小性感。
為了不被發現,青禾特地換的七分褲出來,走路也盡量穩住,不讓對方看出端倪。一見到人,她有些不正經地朝文寧的裙子領口處瞧瞧,嘆道:“今天這身不錯,好看。”
文寧垂下視線,不為這句誇獎所動,溫聲說:“先進去。”
太陽毒辣,不過是在馬路上站了一會兒,進門後青禾臉上都微紅,額頭還在冒汗,她抽紙擦擦身上,先給文寧倒了一杯水,然後抓緊時間點單。
餐廳的服務還行,即使大堂只有兩個店員,可上菜速度還是很快,味道也尚可。她給文寧夾了兩筷子菜,難得溫柔一回,說:“嘗嘗,看合不合口味,不喜歡可以再點別的。”
她們兩個人吃飯,點兩個菜一個湯就夠了,多了吃不下,純屬浪費,桌上的東西都是根據文寧的喜愛來點的,一道海味小炒,一道金湯蝦仁豆腐,外加海帶排骨濃湯。青禾倒是挺想點一份特色燒臘,但顧及文寧應該不會喜歡,還是沒點。
大抵是天熱沒胃口,不适應這邊的氣候,文寧喝了小半碗湯,卻沒怎麽動筷子,飯都沒吃兩口。
青禾摸不準對方的心思,以為是不愛吃這些,瞥了眼桌上還剩一大半的菜,把菜單推到這人面前,“看看想吃什麽,其實味道還行,不比大飯店差多少。”
文寧不接,看都沒看菜單。
“不用,我不餓。”
不餓就算了,青禾不勉強這人,兀自咬開蟹鉗吃肉。
文寧放下筷子,盛湯遞過去,等她伸手來接時,無端端問道:“你不熱?”
青禾一時遲鈍,應答:“還好,有空調。”
文寧低下眸光,視線在她不安分的腿上掠過。
因為小腿淤青腫脹,彎着腿不舒服,青禾索性斜支着腿,怎麽好受怎麽來。她一向不講規矩,尤其是跟文寧待在一塊兒,不會那麽講究,平時在家也這樣,因而這一次就沒顧慮太多,只是她忘了,她離家時并未帶長褲,帶的全是短褲和裙子,身上穿的這條還是葉希林的。葉希林比她高,七分褲穿着不合身,松垮垮挂在腰上,實在是不搭。
文寧一下車就發現了不對勁,可一直沒點明,接下來也不多問。
一頓飯結束,兩菜一湯還剩一大半。青禾自覺浪費,但又不能打包帶走,吃飽了就得結賬,她叫來服務員,問一共多少錢。
服務員報了一個數,不貴,才百來塊。
文寧要付錢,青禾把人攔住,“我來,這頓該我請。”
掃桌角的二維碼,付款,兩人一起出門。
下午還要排練,上場之前必須合一合,青禾得早點回去,不能在外面耽擱太久。但是一出門,她沒好意思直接開口,文寧這好不容易過來一次,還是幫她送東西,她總不能吃完飯就把對方趕走,好像不大厚道。
到車上拿吉他,她倆的交流很少,還是青禾先問:“下午有什麽安排?”
将車門虛掩,不關上。文寧緩緩說:“要去見個朋友。”
她颔首,想了想,疑惑道:“昨天不是說要開大會嗎,推遲了?”
“轉成視頻會議了。”文寧說,餘光再次落到七分褲上,“三點開始,可以不去現場。”
猜到是怎麽回事,青禾佯作聽不懂,暗暗擰巴。
她怕曬,擡擡手擋住陽光,不去看面前的人,淨說些沒用的話。
文寧說:“明天我來接你。”
她愣住,嘴巴比腦子快,立馬應道:“好。”
言罷,有些後悔自己答應得太快。
文寧不給反悔的餘地,讓先回去。她嗯聲,還是應下了。
走出一段路,她背對着這邊揮揮手,示意真的走了,一句話都不多講。
文寧站在原地看着,直至漸行漸遠。
中午的天太難熬,街邊店鋪的空調外機吹着熱風,機器運行的聲音嗡嗡輕響,一條灰白的道長遠,仿佛沒有盡頭。
離得遠了,青禾走路的姿勢變得有點奇怪。文寧望着那邊,不自覺就皺眉。
下一刻,打着傘的葉希林從路口拐出,過來接人。
銀色保時捷太引人矚目,葉希林朝這邊看了下,不過僅僅一眼,對方收回視線,淡定地把遮陽傘移到青禾頭上,好像未曾發現文寧。
走到拐角處,葉希林這才偏頭回望,若輕若重地對上文寧的打量。她知道有人在看,完全不躲閃,眸光深遠,神情複雜得讓人看不透。
文寧漠然,瞧着那兩道身影轉進巷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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