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滴水

莉蒂西亞要是知道自己會被海盜擄走，一定貼身攜帶狼牙棒。

她還記得皇宮搬家的這天像是要下大雨，天陰沉沉得如同怪獸，然而這一切都像是在為那個男人的出場做準備。

“船靠岸了！”

伴随潮水起伏的聲音，一艘銀白色的巨輪緩緩停靠在碼頭邊。過了一會，一個個穿着汗衫背心的勞工從甲板上爬下來，依次排着隊站到沙灘上。

“哇，這就是踏上實地的感覺。”

“真的和船上不一樣！”

一個勞工驚奇地瞅着腳下的沙土地，他用力蹬了蹬，踏出幾個淺淺的腳印。

旁邊的同伴看他那副蠢樣哈哈大笑起來：“沒見過世面了吧，這裏可是全世界最後一塊土地，不是一般人能上來的。”

“但是過幾個月也看不到咯。”

呼呼的海風吹拂着這塊只有幾公裏長的小島，正是中午最熱的時候，熾熱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炙烤大地，島上幾棵椰子樹果實飽滿，卻沒人敢去摘一個吃。

這裏只有一座建築：歷代皇帝的殿宇。

大皇宮外牆是白色的磚瓦，上面爬滿藤蔓，每一個窗格都鑲嵌有漂亮的貝殼和寶石。從臺階下一直延伸出去的都是平整的白色磚地，占據了整座島地表面積的七成。

勞工們就站在剩下的沙土地上，他們彼此交頭接耳，每個人都是一臉好奇。

“我五年前跟着首領的工隊來修繕過大皇宮，那會海平面還沒那麽高……”說話那人拿手比劃了一下，“現在剩下的面積也就剩之前的三分之二了吧。”

千年前的人類不會想到，溫室效應加劇之後，大陸被冰山融水淹沒，只餘高山高原成為陸地。衆多人口無處居住，只能建造巨大的浮島，成為漂泊在海上的水民。

城市、農田、森林全部消失，工業化進程完全摧毀，大自然的頹敗人類無力逆轉，到最後，僅剩皇都還殘留最後一座小島，這就成為了全世界的珍寶。

Advertisement

岸邊大輪船停靠了好一會，勞工們才開始慢慢在侍從的指揮下行動，有的開始拆除宮殿外牆的裝飾，有的進入殿內搬東西。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木頭桌椅！”

“小心點別撞破了，這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古董。”

一張張精致昂貴的家具從這棟百年宮殿裏被搬出，然後擡到船艙裏，皇宮侍從看着勞工們粗魯的動作，再怎麽囑咐也只能幹着急。

海浪拍打岸上堤壩，不過幾個小時功夫，一層的房間已經被搬空。

“什麽寶石，分明就是玻璃而已嘛，難道皇宮也會偷工減料？”

一個蹲在牆角用刀鑿窗棱的勞工小聲議論着，他旁邊人噓了一聲：“你不要命了，讓皇宮裏的大主教聽見，你就別想回船上了，下海去喂鯊魚吧。”

那人吓了一跳：“這裏權力最高的難道不是公主嗎？”

“當然不是了。”

搬遷的事宜鬧得沸沸揚揚，天色過半，原本晴空萬裏的天空忽然飄來了雲，壓得越來越低，像滾滾的灰塵。

“喂，別想偷偷挖土帶走啊，說你呢！”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為首一個腰上佩刀的男人一腳踢翻蹲在地上的勞工，後者摔倒在地，懷中滾出一個破口袋，裏頭裝着大半棕色泥土，應該是剛從地上挖的。

“快搜他身上是不是還偷了其他東西！”

地上的人吓壞了，他被好幾個勞工按着頭壓在地上：“我真的只拿了一些土而已！我不要了，都還給你們！”

“晚了，”佩刀的首領冷笑着，把口袋的裏的土塊又倒回地上，“把他拉下去，關到船底泡海水！”

便有數個光着膀子的男人走過來，将地上人往海邊拖去，任憑他怎麽求饒也無濟于事。

陸地沉沒以後，原先人類棄之不顧的東西就成了最寶貴的資源，其中土壤尤其受歡迎，甚至在某些交易會上還可以取代貨幣作為硬通貨。

“等一下。”

偷竊土壤的勞工原本已經放棄了，他痛哭流涕一臉狼狽，卻感覺拖拽自己的人突然不動彈了，睜眼一瞧，有一人分開人群慢慢走了過來，仿佛每一腳都踏在雲朵上。

不，她本身就是雲朵。

“放了他吧，神明告訴我們要慈悲。”

這個女孩走到面前，她似乎在微笑，金色的發絲遮住半邊臉頰，面龐仿佛染上太陽的顏色，容顏璀璨奪目難以直視，他猛地垂首不敢再看，身邊人也大多是一樣的動作。

“公主，您真是仁慈。”貼身侍女萊西贊美道。

莉蒂西亞搖了搖頭，伸手将那個勞工扶了起來，身邊圍着的人多半在偷偷打量她，卻無一人敢多說話，唯恐粗魯的話語會沖撞到這位帝國公主優雅高貴的氣質。

莉蒂西亞在人群中回眸一瞥，果然在二樓窗戶後面看到了黑乎乎的身影，那是這幾十年來王都的實權掌握者：老不死的大主教。

呵呵。

要不是這個臭老頭控制着士兵，她一定要教教他仁慈這兩個字怎、麽、寫。

她盡管心裏腹诽着，面上卻還是端莊聖潔，在衆人的注目中款款走回皇宮。

這裏一直居住的是帝國皇帝，但是歸咎于子嗣不旺，流傳至今也只剩下了最後一位，且從小就受到軟禁，十八年來從未離開過王都。她雖說權利幾乎被臣子架空，但從血統上說絕對是唯一的王位繼承者。

也是一國最後的公主。

帝國明珠的現身讓這群粗野的男人有了一絲躁動，原本有條不紊的勞動也紛亂起來。

到了傍晚，除了公主所在的房間，大皇宮已經空無一物。所有的人都上了船，海灘邊升起了火堆，卻沒有什麽歡快的氣氛，夜靜悄悄的。

侍女萊西站在窗前往外看：“公主，北面好像出現了海市蜃樓。”

莉蒂西亞聞言放下手裏的書本問：“是什麽樣子的？”

“是巨大的船舶，但是大小和形狀都不同。”

她搖頭道：“那不是海市蜃樓，那是三十六個大首領的船隊。”

那些船挂着不同顏色旗幟的桅杆、巨大的船身微微冒頭，卻都靜悄悄地不做聲。這些掌管着全世界水權的軍閥已經近在咫尺，他們每一個都相當于一地藩王，卻偏偏還要作出臣服皇族的假象，來到這座即将沉沒的小島朝聖。

而等到明天太陽升起的一刻，她就會落入其中一個的船艙，或終此一生，或浴火重生。

“公主，我們能逃出去嗎？”侍女萊西懵懂的臉上滿是憂愁，莉蒂西亞看了她一眼，這小家夥從七歲就被送入她房中侍奉，心思單純得像只綿羊。

“別怕，總有辦法的。”莉蒂西亞面色平靜地說，她心裏卻已經把未來預想了個千百遍。一個流亡的，沒有國土的皇族，等待她的會是如何的處境。

這一夜沙灘上的篝火一直在燒，徘徊在附近海域的船隊也是越來越近。

裝滿了皇宮珍寶的船長是大主教的親信，他用望遠鏡打量了一番，距離最近的船隊旗幟上繡了一對銀色雙刀，他擔憂着：“他們離那麽近，不會是打算趁火打劫吧？”

大主教一遍遍數着船艙裏的財寶箱子，他想了想道：“不要硬碰硬，咱們打不過銀刀。要是真的動起手來，他們提出什麽條件我們都可以協商，要記住保全錢財最重要。”

“萬一是要搶公主呢？”

“那就給他們。”

但是等了許久，那船隊也不過還是徘徊在不遠處，仿佛等待着什麽，又仿佛靜靜蟄伏黑暗的野獸。

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一記閃光信號彈倏地飛向空中，過了一會浩浩蕩蕩的船隊便從四面八方駛過來，彼此挨着密密麻麻圍了島嶼一圈。不同花色的旗幟代表不同的勢力範圍，有脾氣火爆的水手鳴槍致意，熱鬧得如同菜市場。

大主教滿意地看着三十六位大首領們無一缺席，小島附近每一艘巨輪都代表了一個勢力範圍，滿滿的財寶已經在向他招手。他低頭瞅了眼仍舊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的莉蒂西亞。

“小紙老虎。”

“可惜了，你就繼續在閨房裏做複興帝國的美夢吧。”

莉蒂西亞狠狠瞪了一眼滿臉褶皺的貪婪老頭，她以一種平靜的目光掃過滿船寶物，這些是帝國興盛的歷史，也是衰敗沉睡的見證。

海風吹起她的發絲，是金色的，好像有陽光融化在身上，皮膚白到發光，碧藍的眼波如同這片廣闊的海域，仿佛要讓人深陷進去。

“不愧有帝國明珠之名。”有幾個荒唐的大首領跳到岸邊，站在離她不算遠的位置出言調戲，他們沒有任何行禮的動作，彼此嬉鬧着，像挑選貨品一樣打量她。

莉蒂西亞拳頭捏地緊緊的，王族最後的驕傲讓她不能哭。

在喧鬧聲中環顧一圈，她掃過一個個神态不一的男人，最後停留在一個人身上。

他身材高大，身上窄小的布衣遮不住線條分明的胸肌，手臂、腰身上都繪有紅色的詭異圖騰。要說最奇怪的，莫過于這人腦袋上頂了個巨大的獸頭面具。

兩根彎折的鹿角細細長長，整張獸面卻類似老虎。木制面具遮蓋了整個腦袋，只漏出一顆懸挂在他耳朵上的銅色鈴铛。

這戴着獸首的怪人站得不遠不近，莉蒂西亞很輕易就能從面具的縫隙看到他的眼神。

這家夥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一直用這種眼光看她，古古怪怪的。

死變态說你呢，還看！

作者有話要說：

僞海上生存日常，架空星球，謝絕考據黨。

：）這大概是我筆下顏值最高的女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