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滴水

“怪物, 是怪物啊！”水手們四散奔逃。

甲板上被子彈打得千瘡八孔的屋子，短短十幾分鐘已經坍塌了一半，破壞的始作俑者還在不斷逡巡, 所到之處一片廢墟。

“都給我回來！”凱撒躲在防禦力最強的駕駛室裏，控制頂部的機槍無差別掃射，就算這樣還是不能阻止那個怪物靠近。

他們把窗門用重物堵住，像烏龜一樣縮在裏面, 凱撒身邊只剩下了兩個水手，他才不會承認, 自己縱橫大海那麽多年, 如今會被一個劣等人逼到這個地步。

“大首領，我們現在該怎麽辦？”身邊小兵戰戰兢兢問。

“還能怎麽辦！撤退！撤退！”凱撒咣咣敲着桌子, “老子的船都賠得一幹二淨了！彈藥武器全都賠光了！”

“大首領……可是剛才我就說了, 油儲見底了啊。”

莉蒂西亞出水以後，銀刀號像條船一樣浮在海面，被布托他們的人拴在船尾。

他們不敢靠近火勢區，遠遠停在外圍觀望。

“你們怎麽找到這裏來了？”她問。

布托指了指甲板上放着的“白鴿號”信號儀：“這老家夥重見天日, 我們就放它出來溜溜, 結果打開以後就一直在響警報，我們就猜這裏一定發生了什麽。”

“想着或許有什麽人需要幫助, 就都來看看了。”老布托撓了撓頭。

莉蒂西亞看着他們全隊幾艘船都在，人們手裏還都拿着武器, 心想：你是打算來撿點什麽戰利品的吧。

黑谷艦隊的僅剩的一條船也已經是強弩之末，機能破壞成這樣, 是不可能開回領海的。那麽多落水受傷的人，也只有死路一條。

“艾薩克在那邊，你要去找他嗎？”船長的大女兒辛娅突然問道。

“去，當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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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蒂西亞将頭發紮起來，穿上布托給的舊皮甲，再把艾薩克的小刀拔/出來握在手裏，裝扮得像個戰士。

去，當然去。

艾薩克徘徊在斷牆廢瓦之間，他憑着直覺游蕩，漸漸地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啊！！！”有個水手打光了手裏的子彈，在他面前大叫着縱身躍入海裏，發出噗通一聲。

艾薩克低頭看了一眼，沒有理睬。

他的耳朵能捕捉到槍子掠過的風聲，火焰燃燒的噼啪聲響，桅杆搖搖欲墜的哀鳴，還有人匆匆跑動的腳步。

他眼前卻已經通紅一片，所有的事物看起來不是灰的就是紅的，這個世界原來是這種顏色？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

有幾個水手無處可退，吓得跌坐在地：“怪物！怪物別過來！”他們站成一排，如臨大敵一般僵持着，在艾薩克眼裏卻逐漸變了形态。

“你們十個人裏面，只能有一個活下去的。”

銀刀號前任大首領紮布說道，他指着挂在桅杆上最高處的一把刀：“誰先把那把刀取下來，誰就有資格脫離奴隸身份。”

脫離奴隸身份，意味着可以和普通人一樣識字、賺錢，他們會有屬于自己的房間，未來還可能會駕駛船舶、機甲，運氣好還能得到妻子……

艾薩克跪在地上，身邊的九個少年都和他一樣瘦弱，他們穿着破布一樣的袍子，雙手雙腳都是老繭，身體到處都是傷痕，眼睛卻比什麽都亮。

妻子……

“呵，劣等人裏能挑出什麽好苗子。”船上另一名長老說着，他不屑地撇了撇嘴，“拿來當苦力都嫌瘦。”

艾薩克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他仰頭看着高高的桅杆，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如果不是因為青壯年變少，他們不會選擇培養劣等人。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紮布卻對這十人頗有興趣，他對着天上打了一槍：“都出發吧！”

少年們多是四面八方被賣過來的奴隸，槍聲響起之後，紛紛瘋了一樣往桅杆那邊跑。可是能拿到彩頭的只有一個人，所以一定會彼此競争。

艾薩克就站在外圍看着他們，一個少年将另一個打倒，有的想要趁機快點爬上去，被人拖着腿拽下來，沒一會這九個人就扭打成一團。

“啊！！”有個打紅了眼的少年朝他沖過來，艾薩克迅速避開。

沒一會，最年長強壯的少年勝出，他将其他的人都打得沒有辦法動彈，自己手腳并用往桅杆上爬去。

艾薩克站在下面，仰頭看着他。

所有人都注視着這兩人，那少年長得也不像個普通人，他的耳朵是尖的，皮膚黝黑到發綠。他體力不錯，卯足了勁爬了幾米又驟然停住了。

桅杆有十幾米高，他顯然害怕了。

“爬啊！停着幹什麽！”看臺上暴躁的觀衆不滿意了，有個人故意惡劣地鳴槍示威，那少年抱着桅杆搖搖欲墜，兩條腿都在抖。

在光滑的表面是很難支撐住的，沒過多久他就開始往下掉，“啊啊！”他用盡全力抓住桅杆，哭道，“救我！艾薩克！”

然而站在底下的人沒有說話，少年手上一滑，身體驟然下落，這個高度不至于讓人摔死，但他也會很久都動不了了。

當所有人失去行動力的時候，臺上就只剩下一個人站着。

“動啊！瘸了嗎？！”貴族們紛紛叫嚣着，艾薩克看了他們一眼，開始動手往桅杆上爬。他雙腳離地的時候，衆人都仿佛看似一般叫好起來。

他們在看一個劣等人如何爬上去。

[劣等人]

[劣等人]

[劣等人]

不是人類也不是蟲族，是誰都能踩在腳底的劣等人。

艾薩克不願意低頭看下面，他眼裏只有桅杆上的那把刀，兩只手磨到出血，耳朵裏誰的聲音也聽不見。

“艾薩克！”

布托開着小船接近他們，莉蒂西亞站在船頭，她都看見那個人影了，他卻忽然動了動，倏地一下消失躲藏了起來。

“哪裏有人，是我眼花了嗎？”布托揉了揉眼睛。

莉蒂西亞咬牙道：“我要上去。”

“你是開玩笑的吧！那上面還有很多危險的人！”布托驚叫道。

“那邊海面上漂了很多廢物，而且落水的人太多，你們不能再接近了。”莉蒂西亞走到另一側船舷，“借我一條快艇吧。”

他們将小船放進水裏，冰涼的海水一下子吃到船身一半。

布托忽然走了出來：“我送你去，你一個女孩子，不能讓你自己冒險。”他擺擺手，原本打算勸告的兒女們欲言又止。

“謝謝。”莉蒂西亞點頭。

兩人乘上了小船，慢悠悠避開那些碎片和人群往大船邊緣靠。

“走開！兇狠的海盜。”布托用船槳敲擊那些人的腦袋，不讓他們有機會搶走船只，只要放上來一個，他們兩人的生命安全就難保了。

莉蒂西亞手心冰涼，她咬住嘴唇，在布托靠近船身階梯的時候狠狠一躍，身體騰空而已，然後雙手牢牢抓住船身的扶手。

“我就在這等你！”布托揮舞船槳喊道，她忙揮手致意。

這條船還在不斷搖晃，從海平面到甲板有很高的距離，她必須要靠這個鐵梯子爬上去。小腿以下泡在海水裏，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腳腕，莉蒂西亞狠狠一腳踩下去，那人放了手。

她穩穩地一步一步往上爬，終于來到甲板上的時候，已經沒有人了。地上滿是泥沙和雜物，昭示着一場大戰的結束。

莉蒂西亞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裏面尋找，她害怕艾薩克是被埋在某一塊水泥板下面，亦或是已經被抓起來了。

唯一一間完好的屋子裏靜悄悄的，屋頂的機槍已經熄火，莉蒂西亞小心翼翼走過去，正巧和窗口的人對上眼。

她轉身就跑，那明明就是黑谷艦隊的大首領黑熊凱撒！

裏頭的人也看到她了，吵吵嚷嚷鬧起來，但因為屋門被石頭堵了，他們根本跑不出來。

“艾薩克，你在哪？”莉蒂西亞在廢墟裏狂奔，沙石迷了她的眼睛，胸口呼吸的聲音像破風箱一樣，她喘着粗氣，不停地扒開石板尋找，不放過每一寸空隙。

終于，在一間半坍塌的小艙室裏發現了他的身影。

“艾薩克？”莉蒂西亞慢慢走近，他背對她蹲着，兩只手垂在地上，她在他手裏看到了順着胳膊流下來的血，還有數不清的傷。

他對于她的呼喚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很不尋常。莉蒂西亞繞到另一邊，待看清了以後，她邁出去的腳又遲疑了。

她忽然想起毒醫生賽爾雅的話。

【大首領的蟲化狀态沒人見過，因為見過的都不在了。】

艾薩克看起來很累了，眼睫低垂，像野獸一樣呼哧呼哧喘着氣，莉蒂西亞猶豫了好久，還是又一聲爆炸聲把她的神智喚回。

碎石塊落在他身上，他也感覺不到疼。

她得救他。

“艾薩克！”莉蒂西亞沖到他面前跪下，正好與他視線平齊。

那對紅色的豎瞳看過來的時候，她承認自己怕了。

“艾薩克，我們走吧，黑谷艦隊完了，這船會沉沒的。”莉蒂西亞輕聲說，然而他并沒有反應，只是目不轉睛看着她。

他脊背微駝，像野獸一樣蹲着，臉上也沒有表情，豎瞳一動不動。

爆破聲越來越響，莉蒂西亞忍不住捧住他的臉：“你醒醒，船要沉了！”

艾薩克臉上冰涼，她手掌包住他，輕輕撫摸。

“艾薩克，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