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滴水

她伸手摸他的臉, 觸感冰冷而僵硬，她又把手攏在嘴邊吹了兩口氣，再次捂住他的臉頰。

“艾薩克, 還認識我嗎？”莉蒂西亞縮着腦袋躲着不斷掉下來的碎石頭，狼狽不堪。

她伸手抹掉他臉上的土和血跡，後者面無表情，任她為所欲為, 她感覺自己捧着的是個不會動的假人。

這時候旁邊那艘船徹底沉沒了，船體發出類似哀嚎的聲音, 桅杆折成兩斷。還活着的水手開始往這艘船上轉移, 但是又不敢上甲板，只能從船體邊的小門擠進去, 亂成一團。

“你快醒醒, 船要沉了！”莉蒂西亞害怕極了，因為破壞過大，她已經看到各種電線上冒出來的火花，腳下的艙室不斷吱嘎作響, 好像下一秒就要毀滅。

突然又一聲爆炸, 是從船艙底下傳來的，莉蒂西亞條件反射驚叫一聲, 伸手擋住頭頂掉下來的碎石塊。

他的瞳孔動了動，然後張了張嘴：“莉……”

“LI”

艾薩克驟然動了, 他突然兩手一撈把她抱起來，再一躍。

莉蒂西亞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 她縮在他懷裏睜眼一瞧，就見自己腳下藍汪汪一片懸空的海面，而艾薩克正抱着她在船舷的圍欄上以驚人的速度狂奔。

“啊啊啊啊！”

她抓着艾薩克的脖子尖叫，感覺下一秒兩個人就要一起掉到海裏去了。

身下的男人似有所覺，他腳下用力一點躍出圍欄，騰空時的失重感要她差點飛起來，手腳并用像只樹袋熊一樣抓住他。

短時間的停頓之後，兩人呈自由落體式迅速下落。

然而預想中的海水沒頂沒有到來，艾薩克踏住一側凸出來的旗杆，像只豹子一樣縱身一躍，“咣——”的一聲重重落地，濺起來的海水沖得很高。

她這輩子再也不想體會這滞空的兩秒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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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蒂西亞滿臉是水，她禁閉了眼睛，身體還在發抖，然後感覺一只幹硬的手輕輕摸了摸她，把她臉上的水跡抹去。

睜眼一瞧，艾薩克的眼睛還是蟲族的豎瞳，他帶着她躍到一片破損的船殼上，搖搖晃晃飄在海面，四周全是廢物和垃圾。

“艾薩克？”

“LI……”他喃喃道，說一些根本聽不懂的話。莉蒂西亞着急了，他心智還沒有回來，她要怎麽樣才能讓他恢複正常？

不遠處等在附近的布托看到兩人下船，忙将小船朝這邊靠過來，一邊還吆喝着：“別動啊別動，我這就過來了！”

莉蒂西亞回頭擺了擺手，回頭時發現艾薩克還在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仿佛他眼裏的別人都是死物一樣。他現在沒有理性，這樣半蟲化的狀态會不會對布托他們産生危險？

執念、執念，支撐一個人在死亡邊緣活下去。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伸手抓住他的臉，用力掐了把硬邦邦的臉頰肉，再狠狠湊上去嘬了一口，這邊嘬完再嘬另一邊，發出啵啵兩聲。

“艾薩克，我是誰？”她大聲問道。

他的眼睛睜大，原本紅色的豎瞳慢慢變化，重回人類的棕黑色眼珠，那之中倒映着她的樣子。

“莉蒂、西亞。”他慢慢說出口，眼中逐漸清明。

老布托把小船開過來的時候，艾薩克已經恢複神智，但是他腦袋上的觸角還露在外面，莉蒂西亞想了想，幹脆把自己的衣服解了讓他披在腦袋上。

“你們兩個真是太亂來了！說打架就打架，說跳海就跳海，我年輕時都不帶這麽玩的！”老布托誇張道，但還是讓兩人迅速上了船，他開足馬力往自家的船隊上靠，留下身後一道白色水痕。

艾薩克恢複人性後恹恹的，趴在莉蒂西亞背上一動不動，所幸他身上傷得實在太重，別人都會以為艾薩克是失血過多暈厥了。

他們把他擡到大船艙裏，拿來清水和布條擦拭傷口，把上面的泥沙都弄幹淨，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槍傷、爆破傷都有。

“他沒有痛覺的嗎？”布托的大女兒辛娅感嘆道，她都不知道怎麽下手救治。

莉蒂西亞灰頭土臉坐在一邊，讓艾薩克把腦袋枕在她大腿上。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她才發現自己的心髒還在瘋狂亂跳，她摸着他的腦袋想，再多在黑谷艦隊的船上呆一秒她就要瘋了。

布托的兩個女兒輪流處理艾薩克身上的傷，換了一整盆血水，耗費了兩卷繃帶才把人捆好。

辛娅看着自己滿手的血喘了口氣：“這人的忍耐力太可怕了。”

就在他們離開的幾分鐘之後，一聲接着一聲巨大的爆破響徹天際，那兩艘黑谷艦隊的船徹底沉沒了。

“可惜了啊，那麽大的船。”布托遺憾地脫帽致意。

莉蒂西亞安置好艾薩克，後者陷入沉睡，她走出船艙，看到人們還在打撈水裏漂過來的東西。

“布托船長，和我們一起去銀刀號嗎？那片海域有更多的食物，不會挨餓的。”莉蒂西亞忽然說。

布托正撈到一件舊衣服，想也沒想回答：“不去了，老地方挺好的。”

她沉默片刻：“……船上還有很多适齡的年輕人，都未婚的。”

“去！”

他們把銀刀號機甲拴在船尾，用兩艘船拖着往前航行，像個白白的浮起來的假山。又因為之前有用信號儀标記過地點，他們只要繼續朝那個方向走就可以了。

小船隊的人因為要前往新家園，多數人十分開心，辛娅兩姐妹不斷換着衣服，想要給銀刀號的人留個好印象，三兄弟和父親一起收拾東西，搗鼓那些破爛想挑選出個見面禮。

她和艾薩克就呆在之前住過的小艙室裏，身下的舊床墊散發黴味。離開了爆破區，四周重回寂靜，莉蒂西亞忽然有點不适應了。

面前人一動不動地躺着，身上裹滿了繃帶，像個木乃伊。她托腮看着他，随着他沉穩的一呼一吸，身上圖騰的顏色從鮮豔的紅慢慢變暗，好像終于恢複正常機能，熄滅了開關。

不過莉蒂西亞盯着他腦袋上的蛾狀觸角出神，這玩意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吧，會不會帶來恐慌？

“這觸角什麽時候能縮回去？”

“話說它還縮得回去嗎？！”

她湊近了看，觸角的根部長在他頭發裏，也不知道能不能拔下來……不過看起來好像還挺軟挺好捏的。

她自己胡思亂想，冷不丁低頭撞上一雙棕色眼珠。

“你醒了？”莉蒂西亞歡喜地叫道，整個人像只雀一樣跳起來，她跑來跑去拿水杯和枕頭。

“哪裏疼？能動嗎？意識還清醒嗎？我是誰？！”

艾薩克揉了揉額頭，撐起上半身：“莉蒂西亞。”

她見他伸手，忙湊過去：“你身上的傷很重，別動。”

他就着她的手重新躺回去，卻抓住了不肯放開：“你沒事？真好。”

她避開他的目光，但是手卻還被他抓在手心。

“你知道了。”

“知道我是那樣的人，你害怕嗎？”艾薩克沒有看她，自言自語道。

“別人都怕我，厭惡我，每個人都很奇怪，我竟然能活下來。你是第一個敢在那個時候還來到我身邊的人。”

“我很幸運。”

聞此，她臉稍稍一紅，往一側扭了扭，“我、我也不能對你見死不救啊……”

艾薩克看她嘴硬的樣子：“我知道，你開始的時候一點也不喜歡我。”

莉蒂西亞的手微微一抖，怕他察覺又緊緊捏住。

“現在我也不喜歡你！”

“說謊。”艾薩克把她往下輕輕一拉，讓她撲倒在他枕邊，兩人離得很近，他一對仿佛能看破一切的眼珠子緊盯着她。

“你剛才是不是做了什麽？”他忽然問。

“沒有！”莉蒂西亞想也沒想就反駁。

“有。”艾薩克信誓旦旦，他又接着說，“你親我了。”

她的臉騰一下燒起來，像熟透的果子：“你別瞎瞎瞎說！”

她想把手抽出來，卻被他拉得更近：“你親我了。”

她僵持着，捍衛最後搖搖欲墜的心。

起初她以為，艾薩克是和黑熊凱撒一樣的人，他們好色、好權欲，作為帝國王儲的最後一位公主，誰都想把她占為己有分一杯羹，就算艾薩克幾次三番對她好，她也依然堅持自己的看法。

可今天發生的事，讓她覺得或許是自己錯了？

“你不應該出來的，我在銀刀號裏留有位置信息，我不回來，它也能自己駕駛回到浮島。”艾薩克用牙咬住松掉的繃帶重新綁住，淡淡道。

“我在那種情況下沒有理智，如果你受傷了，我不會原諒自己的。”

他自然得如同真理，“我不會原諒自己的”這條信息讓她連拒絕的理由都沒有，像風一樣倏地鑽入心髒。

這家夥，他就像海裏的水草，哪裏都能生長，又堅韌得像鋼。他在無形之中，讓莉蒂西亞離不開他了。認知到這點時，她簡直要瘋了。

他看她不說話，數着手指頭算起了什麽。

“你又在打什麽主意？”莉蒂西亞苦着臉憋屈道。

“擁抱、牽手都做過了。”艾薩克淡淡看她，“現在你該親我了。”

她瞪大了眼睛剛想拒絕，艾薩克泰然自若展臂躺下：“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什麽？”

“剛才能主動親我，現在又不肯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