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五十三滴水

晚上艾薩克回來的時候, 發現門邊的狗窩不見了。

他心想着，莫非是那個流氓蟲終于覺得膩了，跑去別的地方不再糾纏她了？

抱着這樣的想法, 艾薩克推開門，就見莉蒂西亞正挽着袖子，手裏拿一把刷子刷洗一個圓滾滾的球狀物體。

“你回來啦？”她高興道，手裏還滿是泡沫。

聞聲, 盆子裏那個球狀物擡起“腦袋”看過來，兩條小觸角動了動, 身上還沾着滿滿的白色泡沫, 像顆黏了奶油的糖葫蘆。

“你在弄什麽東西。”艾薩克走過去，低頭看了看。

“這不是東西, 這是拂曉, 它剛才破殼啦，你沒認出來吧。”莉蒂西亞說着，雙手把它捧了起來，小家夥好似有些害羞地扭了扭, 用兩只前爪捂住了眼睛。

艾薩克默默盯了會, “屎殼郎？”

“是瓢蟲！七星瓢蟲！”

就在那一天，最後一只蟲族破殼而出, 它雖然不是母蟲，但也算是蟲族的獨苗苗了, 莉蒂西亞覺得這一天意義非凡。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到了晚上天邊竟然出現了很漂亮的星光。

後來他們請賽爾雅去給米娅看診, 得知了一個噩耗。

“長期的營養不良和貧血，加上身上的舊傷未愈，她也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裏出來，身體已經掏空了，免疫力抵抗力幾乎可以不計。”

賽爾雅頓了頓，淡淡道：“頂多再堅持半年。”

這個消息對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少女來說簡直無比殘酷，她已經沒有了童年、沒有自由、沒有聲音，現在還被奪走了時間。

“你打算瞞着她？”出來的時候，賽爾雅随口說道，“她的身體已經敗了，以後這種情況會越來越多，你們瞞不住的。”

莉蒂西亞一愣：“我知道了。”身邊艾薩克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如果勢必會被厄運打敗，她也想讓這厄運來得晚一些。

随着冬日的嚴寒越來越重，船上的水民們也逐漸習慣了這冰冷的天氣，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很多蹲在輪機旁邊烤火取暖的人。

莉蒂西亞抱着剛洗過的衣服走出來，沒幾步它們就硬硬的好像凍住了一樣。

“小公主，這裏這裏！”瑪麗遠遠地朝她招手。

輪機邊上站了不少人，高處的鐵架子上還被人拉了幾根繩子，上面挂滿了衣服。人們借着船體輪機工作時産生的熱量來烘幹衣物，順便也把這裏也當成了取暖閑聊的地方。

“今天晚上有迎新年的晚會，來吧來吧，胖子麥克做了很多好吃的哦。”瑪麗眨巴着眼睛逗她，莉蒂西亞把手裏的衣服都挂好，挑了挑眉。

“新年？”

“對呀，以前你是怎麽過新年的？”

以往是怎麽過的呢……莉蒂西亞被問住了。其實瑪麗如果不問，她根本就不會再去想從前的事情了。

王都的新年是怎麽樣的？大皇宮好像會打掃得一塵不染，雖然平時也很幹淨就是了。

然後所有的奴仆都會放假一天，他們呆在自己的宿舍裏不出來，莉蒂西亞見過幾次，他們席地而坐聊天玩耍，她不能也不好意思加入他們。

大主教忙着在各個船隊的應酬，從沒有時間來擠兌她，所以一直以來的新年，她竟然都是一個人在寝室裏看書，和平時并沒有什麽不同。

“我……”她忽然說不出口了。

銀刀號的新年晚會規模很大，從船底的集裝箱到船頂的田地，每一個人都喜氣洋洋，這種氣氛也感染到了艾薩克和拂曉身上。

前者一臉淡定地坐在群魔亂舞的人群中，很難得的沒有制止別人。

後者混在海鳥群裏滿世界亂飛，吸引了大批大批的海魚到附近的海域。

“太快了太快了！”

大廳裏，瑪麗拉着莉蒂西亞跳舞，她的頭都要被轉暈了，剛才不小心也不知道是踩了誰的腳，現在眼前都是小星星。

“小公主你跳的很不錯啊！”瑪麗喝多了酒，此刻滿臉通紅，她衣服也解開了，露出勁瘦結實的腰身，不停地扭動腰臀舞動。

“我不行了，我要休息一會！”莉蒂西亞擺擺手，彎着腰想跑。

“不是吧，這才剛開始呢，咱們要狂歡一整夜的啊……”瑪麗不讓她走，胡攪蠻纏的。正好被半路橫出來的海德雷攔住，莉蒂西亞就趁着這個間隙逃了。

“你個面癱臉攔我幹嘛，是不是想泡我？告訴你來晚了，老娘已經有長期飯票了……”

“瑪麗，你當我是飯票？”

兩人拉拉扯扯的時候，莉蒂西亞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來，咕咚咕咚飲下一杯涼水才感覺頭沒那麽暈了。

大廳裏人們還在瘋狂地舞動，好像只享受這一刻的歡愉就夠了。

她偏過頭，在大門口看到個小姑娘，她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裏，也不敢靠近，滿臉寫着羨慕。

“米娅，身體好些了嗎，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後者驚訝了下，然後十分恭敬地朝她行禮，在這一點上她是意外的很固執的。

寒暄過後兩人安安靜靜站在門邊，誰也沒有動靜。過了一會，米娅從懷裏掏出來一本書，是莉蒂西亞上一次借給她看的，寫的是天文星空的知識。

米娅吃力地在随身的小手機上打字：謝謝殿下的書，內容很有趣。

莉蒂西亞也是看過這本書的，當即跟她侃侃而談：“你看到射手座那章節了嗎，聽說遠看就像一個人在搭弓射箭，其中最亮的一顆星星……”

米娅安安靜靜地聽她說話，臉上一直帶着微笑。

莉蒂西亞叽裏咕嚕說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什麽，倒是被小姑娘的溫柔包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好這個時候大廳裏曲子換了，衆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兩兩成對緩慢地舞動。

袖子被人拉了一下，莉蒂西亞回頭，見米娅舉了幾個字給她看：殿下，謝謝你。

“謝我什麽，別擔心，明年的新年我們還一起過，我還有一書櫃的書給你看。”她随口道。

米娅說不出話，但是低下頭時眼淚掉了下來。

這一晚上的狂歡一直持續到深夜，好像誰都不願意盡早結束它，似乎一旦結束了，就是結束了這一年的執念一樣。

一直到清晨，莉蒂西亞在艾薩克懷裏醒過來，才發現自己還穿着晚上的衣服，光腳趴在他肚子上，就這麽睡着了。

“我怎麽回來的？”

艾薩克自己也沒脫衣服，動了動身體：“你和米娅在一起聊天，後來睡着了，我就把你抱回來了。”

莉蒂西亞爬起來捋了捋頭發：“那米娅是怎麽回去的？”

“海德雷本來想送她，她拒絕了。”艾薩克站起來換衣服，莉蒂西亞就坐在床上，她看到窗玻璃外面拂曉安安靜靜地趴在那裏，它火紅的外殼和純潔的落雪一比那麽明顯，像白雪紅梅。

“不好了大首領！公主殿下！”門外忽然咣咣有人拍門，力氣非常大，莉蒂西亞猛地站了起來，無端覺得心裏一涼。

“米娅、米娅死了。”來人這麽說道。

等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小房間外面已經圍了不少人，賽爾雅從裏面走出來，剝掉手裏的白手套，擺擺手道：“準備安葬了吧。”

莉蒂西亞就站在門外面，看着裏頭少女纖瘦的身體上蓋着白布，被兩個男人擡出來，送進一個什麽金屬的盒子裏，盒子蓋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身體崩潰了，幸好沒什麽痛苦。”賽爾雅走到她身邊說道，“這是她攥在手裏的東西，我覺得應該交給你。”

莉蒂西亞低頭，是米娅随身的小手機，上面還卷了張紙條。

後來他們是如何執行的海葬莉蒂西亞都不知道了，這一個人在浮島上來了又去，輕如鴻毛。襯得昨天晚上新年狂歡的晚會好像一個極大的諷刺。

她走回屋子裏，攤開那張紙條，上面是米娅親筆寫的一句話：我想當射手座上最亮的一顆星星。

除此之外，手機裏只有一段語音，莉蒂西亞點開，沒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

語音很長，先是長達30多秒的雜音，伴随人類的一種很嘶啞的咳嗽聲，她應該錄得非常吃力，但是莉蒂西亞很耐心地聽下來了。

第40秒開始，米娅說話的聲音清晰起來，原來她并不是不能說話的，但是聽得出來她練習了很多次。一千次，一萬次。

“殿下……我一直想親口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