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五十四滴水（改）

“我只是一個陌生的、又啞又笨的奴隸, 幹不了重活，也不會捕魚，沒想到殿下竟然會救我, 您心裏大概住着仙女……”

“船上的大家很親切，每頓飯都能填飽肚子，衣服被子很暖和，殿下還給我書看……真的真的很謝謝您。”

“我好多年沒說過話了……不知道殿下能不能聽得懂, 我應該練得再熟練一點的。”

“今天是新年，米娅祝您新年快樂。”小姑娘的聲音沙啞而蒼白, 斷斷續續的。

莉蒂西亞一直等到最後一秒結束, 錄音回到0的狀态。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過去經歷的黑暗，只是在不斷贊美着現在, 贊美此刻幸福的生活和船上的人民。心裏住着仙女的明明不是我, 是你。

“我覺得，我起碼要對得起公主這兩個字。”

在一個冬日的早晨，這個陌生的女孩，悄悄得來又悄悄得去。

胖子麥克和廚師們為她掉了幾滴眼淚, 然後就合着那一副放了花的棺材, 一起沉到海裏。

莉蒂西亞也是後來才知道，銀刀號的葬禮是海葬。

看着承載着逝去之人的小船漂浮在海面上, 向着太陽的方向漸漸遠去，不知道多久之後就會沉入水底, 和大自然融為一體。

艾薩克和她一起站在船頭遠望，直到再也看不見一點痕跡了, 他側目注視身邊的人，她臉上沒有多少悲傷，目光卻很堅定得看着遠方。

再多半個月以後，天氣越來越冷，供應淡水的管道每天都要進行保溫處理，否則輕易就會凍上。

莉蒂西亞每天都能在窗棱下發現幾條凍得結實的冰晶，拂曉都會像看到什麽美味一樣，把這些冰柱子嚼吧嚼吧吃了。

“氣候太反常了，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光腳呢。”

瑪麗裹着厚厚的羽絨服，像個團子一樣行動遲緩。他們的衣服裏頭填充着滿滿的海鳥絨，醜是醜了點但是非常保暖。

天氣再冷起來，就連拂曉在的時候，銀刀號周圍的魚群也少起來，所幸他們囤積了足夠的食物庫存，還不至于出現餓肚子的情況，但別的艦隊就不知道是如何度過的了。

莉蒂西亞每天重複着一樣的事情，她早上要先将家附近的電線和零部件上結冰的部分擊碎，通常都是門把手、窗棱還有屋檐下。

為期半天的課程之後，她會再駕駛機甲，幫助漁民幹活或者和瑪麗學習戰場上的特訓操作。

米娅的事情好似根本沒有掀起什麽波瀾，就這麽平靜地過去了。

冬天很難熬，但是就在大家卯足力氣忍耐的時候，那個被所有人期盼的春天似乎不準備來了。

一夜之間，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沒有了，卻而代之的是陰雲密布，模糊到看不清的太陽。

一旦沒有陽光直射，本來就冷的天氣就顯得更刺骨了，漁民們心有靈犀，都趁着還未起風的時候趕緊出海捕魚，因為一旦海上天氣惡劣，所有人都不得外出了。

莉蒂西亞每天都能看到艾薩克呆在船長室眺望遠方，不知道從他那個角度，這片陰雲已經蔓延到了哪裏。

就這麽持續了好幾天的壓抑以後，某一日在睡夢裏她突然驚醒。

玻璃窗戶被拍擊得“啪啪”作響，不斷抖動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了。窗外頭是烏壓壓的黑，浪頭一個一個被拍到船身上，他們賴以為生的浮島不停地發抖。

狂風卷着雨滴擊打在屋頂，莉蒂西亞聽見樹枝被刮得東倒西晃的聲音，她抓緊了被子。

艾薩克一個翻身站起來，穿衣服的時候不忘提醒她：“別怕，呆在這裏。”

他動作迅速地打開門出去，只那一瞬間，都有許多雨滴撲了進來，莉蒂西亞只來得及看到艾薩克的背影在暴風雨裏一晃。

窗外還是黑漆漆的，大雨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早晨，終于有微弱的太陽照射下來時，他們才看清船上一片狼藉。

這一晚上，有許多不牢固的民房被吹倒了，頂層老傑克的農田損毀嚴重，連帶着牛羊圈都破壞掉了，唯一的慶幸大概就是沒有人員傷亡。

沒了家的人們只互相抱着掉了會眼淚，很快就熱火朝天地開始了維修工作，好像只要不是浮島沉沒，就沒什麽可以打垮他們的。

莉蒂西亞在人堆裏找到艾薩克的時候，他渾身都濕透了，頭發亂糟糟地團在身後，正在和幾個男人一起重建房屋。

“……”艾薩克看着一頭撲到自己懷裏的家夥愣住了，他兩只沾滿了灰塵的手擡起來，生怕弄髒了她。

“莉蒂，你放開，你擋住我幹活了。”正準備心疼他兩句的莉蒂西亞被噎得一滞。她擡頭瞪了他一眼，幹脆也加入了幫忙的隊伍。

這下他們都一樣髒了。

只晴朗了一個白天，到了晚上又開始刮大風，但這會大家都有了防備，飛快地将零碎的東西都收進了屋子裏。

所有人靜靜聽着那呼嘯的寒風，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就在這一天，他們迎來了世界級的災難天氣。

全球的海域從A區一直到Z區，超過八成被狂風巨浪席卷，太空的氣象衛星顯示海上同時出現了多個飓風團，威力都是史上最高級別。

“我們就處在5號飓風的威脅範圍附近，因為沒有陸地可以消耗風力，它可能會越來越大。”海德雷說。

艾薩克指着地圖上一塊白色的區域：“浮島經不起這樣長期的打擊，時間越長越危險。海德雷，開啓銀刀號動力機制，我們要遷移到這片海域。”

“可是，這附近的很多艦隊很有可能都會到這裏避難，如果碰到的話……”他欲言又止。

地圖上平靜的地方就那麽大，很可能會和不止一支艦隊争搶地盤的局勢出現。

“海德雷，這只是早或者晚的事情而已。”艾薩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當天中午，銀刀號浮島帶領着大大小小的信號船和作戰艦隊前往陌生的領域，像一個背井離鄉的旅人。

趁着暴雨停歇的一段時間，男人們加緊維修受損的船體，女人們修繕和打掃房屋，連孩子們也在兢兢業業地工作。

“老師，是不是大海女神又生氣了，她不喜歡有人生活在海裏，所以要把我們都趕走？”泰絲抱着那只叫大将軍的奶牛貓問道。

莉蒂西亞摸摸她的頭：“泰絲只要記住，大自然一定是仁慈的，絕不會讓咱們沒有家。”

就算抱着這樣的想法，她的心裏也沒有底。帶着所有的水民遠赴重洋，這還是第一次。

暴風雨好像沒有盡頭，他們東搖西晃地在海面上漂移，入目的只有陰雲和巨浪。所以突然間脫離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豁然開朗。

只隔了幾海裏而已，分明是兩個天氣。太陽懶洋洋挂在空中，一絲雨跡都沒有。

然後他們就看見了在很近的地方，已然安紮在那裏的另一支船隊。

“是阿勒那艦隊。”艾薩克發出一條友好的訊息，指揮着舵手，“從旁邊繞過去。”

兩支巨型艦隊面對着面，浮島上的人們都注視着彼此，然後十分尴尬地擦肩而過。

“他們好像餓了很久了，是不是沒捕到魚啊。”瑪麗偷偷捅了捅身邊人的胳膊小聲道，轉頭一看才發現不是海德雷。

賽爾雅斜眼瞪了下她，兩人都停頓了一秒鐘，然後瞬間分開有一米遠。

“不光是餓，他們還染了流行病，你看那些站在外面的人。”賽爾雅淡淡說，“初期症狀是發熱、腹瀉。看他們面色發黃，應該屬于流感的一種，但他們估計連藥物庫存都不足了。”

瑪麗莫名瑟縮了一下，往船舷內側靠了靠，生怕染上似的。

“幸好我們吃得飽穿得暖。”她自言自語道。

一直和她唱反調的賽爾雅這會竟然難得沒有反駁：“是啊……”

“但是一旦被對方知道我們的情況，很難說他們不會耗費一切來搶奪，畢竟是關乎生存，拼了命也可以。”她淡淡地說出如此恐怖的話，瑪麗無端腳底發麻。

銀刀號經過阿勒那艦隊之後沒有前進多遠又遇到了另外兩艘艦隊，這都是他們的老熟人了：販賣人口的安塔尼亞艦隊，和東南風。

因戰争損毀的安塔尼亞號浮島看起來更凄慘了，船頭還在不斷修繕，露出裏面各色的鋼筋和繩索。與它相比旁邊明麗輝煌的東南風艦隊就很正常了，好像根本不是為了躲避糟糕天氣才逃到這裏來的一樣。

銀刀號兜兜轉轉，停在了他們對面，呈現一個三角型的陣型對立着。

艾薩克看着無線電信息臺，不一會上面多了條友好訊息，點開來是路易斯的聲音。

“歡迎。”

歡迎……

艾薩克一下就笑了。

作為來到一個新地界的交流儀式，停在這片空白區域的船隊們紛紛派出先鋒船彼此打招呼，雖然這段距離近到，不管哪方開個炮都能殃及池魚的程度。

“莉莉，好久沒見到你了，最近過得好嗎？”莉蒂西亞主動要求和艾薩克一起去東南風的船上，打頭就撞見了路易斯。

她笑道：“我很好，你呢？”

兩人熟悉地交流寒暄，好像根本不曾分開似的。艾薩克抱胸站在莉蒂西亞身後，臉色漆黑，就跟杵了一尊閻王在這一樣。

而安塔尼亞的新首領拉比賠着笑臉，站在旁邊搭腔插話，其餘的幾條艦隊的首領，則雙眼放光地看着這船上準備的點心和食物，随時都要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