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五十八滴水

呼呼的海風伴随着漸漸下大的雨滴, 打濕了站在外頭衆人的衣衫。原本還算晴朗的這片空白海域，也逐漸被洶湧而來的烏雲和狂風吞沒了。

莉蒂西亞站在船舷上，仰首挺胸看着下面烏泱泱的衆人, 她努力挺直了腰杆，讓自己在這數萬人的直接注視下能夠不怯懦、不退縮。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在一片反對聲中站出來，需要耗費多大的勇氣啊。

“說了那麽多, 還不是因為你們兩個有私情。”安塔尼亞艦隊的新首領拉比說道，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出來, 回蕩在海面上。

“堂堂帝國公主, 作為最後的皇室成員，竟然和一個劣等人在一起, 殿下不覺得丢臉嗎？”

他賊眉鼠眼, 目光遠遠地打量了番二人：“要說我啊，公主殿下就應該在各位大首領中選一人下嫁，過去的那點事情不提也就沒人會在意了，像我就一點都不介意……”

話未說完, 忽然一聲槍響, 拉比直挺挺站着，他耳朵旁邊的帽檐被打穿了一個孔洞, 還冒着縷縷煙氣，可以想象剛才子彈是如何貼着他的腦袋飛過去的。

艾薩克手裏的槍還未收起來, 他正大光明地指了指拉比的腦袋，面色鐵青：“安塔尼亞的新首領, 我看也需要重新選一個出來。”

拉比反應過來，刷的一下滿身冷汗，他大叫一聲，陡然間，所有的槍炮都齊刷刷對準了艦橋上的人。

莉蒂西亞被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後退了半步，背脊正好貼到他的胸口，艾薩克一手抓住她，将人拉入了自己懷中。

雨越下越大了，眼睛都有些睜不開，莉蒂西亞感覺身體的熱量也随着雨水流失了，但是握着她手臂的這雙手依然堅硬有力，熾熱的、但又顫抖着。

“莉蒂……我……”艾薩克話未說完，他肩上的頭發亂糟糟的，水珠順着臉頰的曲線蜿蜒而下，她伸手幫他抹了一把，能從對方的眼睛裏讀出淺顯易懂的情緒。

“莉莉，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路易斯站在東南風最高處，他頭頂撐着巨大的一把傘遮擋風雨，這讓他的形象始終都保持了整潔優雅，但是路易斯此刻的表情卻黑得像鍋底灰一樣。

莉蒂西亞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就算你給我一百次機會也沒有用。”

她話音剛落，艾薩克忽然沖過來，猛地一下将她推開。擦身而過的瞬間，一枚子彈貼着她的頭發絲飛過去，釘入了身後的柱子上。

莉蒂西亞驚魂未定，艾薩克把她抱起來，狠狠回頭瞪了一眼面色如常的路易斯。

後者面無表情：“別怪我，我的耐心已經耗盡了。”

他這一句話如同宣告一樣，所有的船隊都将炮口高擡，對準了站在船舷邊的二人。

莉蒂西亞揪緊了艾薩克的衣服，她覺得此刻他們只有跳下海去，沒有別的出路。

海面上大小船只頭尾相連，顯得他們二人勢單力薄。

然而就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身後忽然沖出來一人，瑪麗不由分說将一面船旗楊了起來，她高喊着：“你讓我們選新首領，那是不是銀刀號也要改名啊？是不是準備讓我們改名叫東北風或者西南風啊？”

“我去你X的！”瑪麗說話粗俗，路易斯不悅地皺眉。

但是她話音一落，又有幾人也走了出來，是海德雷、賽爾雅。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從隊伍裏出來了，他們舉着槍和武器，大聲抗議着。

“呸！還不是想變着法的搶奪食物，這是在給我們下套呢！”

“一群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的家夥，當銀刀號上的都是蠢蛋不成！”

“快滾吧！我們的大首領不用東南風來指手畫腳！”

少數幾個持反對意見的人，只是在大部隊裏抗議了幾句，就被水民們逼迫着爬下了船，也不知道最後是上了哪支艦隊，但是莉蒂西亞此刻已經不在乎了。

只要銀刀號還是一個家就好。

“咱們沖出去！”

“堅決不能交出食物！”

此刻的銀刀號水民比剛才還要一條心，大家齊心協力抵禦外敵，連需要十幾人一起操控的魚刺反擊自衛武裝，此刻都運行得行雲流水，達到了最高負荷。

莉蒂西亞被艾薩克抱着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她扒着柱子看那不斷發生爆炸的天空，忽然一道紅線像流星一樣劃過。

倏地一下，她看到東南風艦隊一艘巡航船的炮筒輕而易舉被擊碎了，整條船還震蕩不已，眼看差點就要翻倒。

目瞪口呆。

“什、什麽東西？！”水手們驚慌失措，但是這道紅線速度快到連導/彈都無法捕捉，像鬼魅一樣接二連三破壞了好幾艘驅逐艦。

路易斯勃然大怒，一把拉開擋在身前的護衛：“蠢貨，不知道用跟蹤預測嗎？一只蟲子而已，就讓你們怕成這樣！”

被罵了幾句，船員們才手忙腳亂地開啓跟蹤系統，大屏幕上漸漸出現了拂曉的行動軌跡，五顏六色的，中間有許多交彙點。

“既然是最後一只了，那就幹脆讓它們絕種。”路易斯淡淡道。

衆人研究了半天，最後還是根據系統模拟出的行蹤，發射了十幾枚追蹤導/彈。天空上各種軌道的白色煙塵拉出一道道痕跡，這些彈道無一不是算準了拂曉的各種逃跑選擇，

大家眼看着那條紅線被導/彈包圍，就在路易斯以為他就要成功了的時候，拂曉忽然猛地折回，這個動作讓跟蹤在身後的兩枚導/彈相撞，一瞬間揚起巨大的爆破火光。

衆人瞬間愣住了，但是接二連三的，拂曉用相似的技巧，讓跟在身後的導/彈全部相撞，一時間天空中滿是爆炸的花光和滿滿煙塵，底下的水員全都看呆了。

“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原來蟲族是這麽強的……”

衆人驚訝的同時也有膽怯，畢竟是肉體強度遠高人類的物種，如果它們卷土重來，連再高科技的武器都非其敵手……

路易斯看着自己的船員們都不動了，有的甚至還默默往船艙裏退去，再看那紅紅的一個瓢蟲在天上飛，心裏的怒意就更強烈了。

“原本就是快滅族的東西，還頑固地不死絕做什麽。”

他推開水手自己坐在操作臺前，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躍動，一道一道指令輸入到攻擊系統，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臉上，讓俊秀的五官看起來陰測測的。

“莉莉，你太小看東南風了。”

這邊王蟲拂曉在敵軍陣營的英勇戰績讓銀刀號一度士氣飛漲，浮島以一己之力破開包圍圈，硬是擠出了一道縫隙，大家一邊戰鬥一邊快速逃離，竟也慢慢挪到了空白海域的邊界。

暴風雨越下越大了，莉蒂西亞剛走到機械臂邊準備幫忙，忽見天邊一道亮光，然後眼前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她猛地捂住眼睛低下頭，刺眼的光芒叫所有人睜不開眼，她聽到耳邊水民們的驚呼，還是槍支走/火的聲音，亂成一片。

不過一二秒鐘之後，衆人忽聞一聲劇烈的爆炸，莉蒂西亞勉強眯起眼睛，就見那顆熟悉的紅色圓球，被爆破的火光吞沒。

“拂曉！！！”

她不曾看到王蟲的身影落入海水裏，也不知道是被爆炸徹底炸碎了，還是從眼皮底下消失。

莉蒂西亞愣愣地扶着圍欄，身體随着船舷滑坐到地面，因為剛才東南風發射的閃光彈，銀刀號的左側動力推進器被打壞了，輻射屏障也搖搖欲墜。

所有的人都在抗争着，尖叫聲和怒吼聲，還有受傷的人無望的哀嚎，一下下刺入她的耳膜。

莉蒂西亞感覺雙腿發軟，怎麽也站不起來了，冷不丁背後伸出一雙手，穿過她腋下将人抱了起來。

“艾薩克……”

男人重新把小銀手/槍放入她掌心，再用力握緊：“別怕，它不會死的。”

掌心的熱度傳過來，莉蒂西亞低頭看了看，說剛說完，艾薩克轉頭又躍入了機甲的駕駛艙，她只趕得及抓住他半片影子。

漫天的不光是有大雨，還有飛來飛去的十幾架機甲。

原本借給東南風的PM號此刻成了最大的阻礙，混在友軍中時常分辨不出來，此刻銀刀號的身影就成了指向标。

路易斯站在一艘艦艇的船頭，他身上的西裝也早已被雨水打濕沒了紳士風度，但是他此刻的眼光倒是十足銳利。

“時間到了。”

莉蒂西亞心裏忽然感覺到不對，她正在幫傷員療傷，驟然回頭，就見高高的海幕拉過來了，由遠及近。

是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