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九滴水

這一瞬間她仿佛耳聾了一樣, 聽不見任何聲音，水幕鋪天蓋地而來，迅速地遮蔽了一小半天空, 從遠處看，就像是天神拉上了窗簾。

莉蒂西亞不知不覺停下動作，她感覺面前所有的人都跟放了慢鏡頭似的。

傷員掙紮着往裏跑，PM機甲們急速下墜, 就連海面上的其他船只，也和被大水沖毀的螞蟻窩一樣, 潰不成軍。

她看見瑪麗一邊揮舞着手臂一邊狂奔而來, 臉上是驚恐的神情，她嘴巴一開一合說着什麽, 卻聽不見。

一切都沒有聲音, 恍若播放默劇。

直到她的頭頂投下一片陰影，一架機甲迅速飛來，莉蒂西亞幾乎是被一把抓了起來，然後丢進了屋子裏。

視線所及只能看到一道銀色的身影掠過窗口, 因為慣性在地上翻滾了兩圈, 最後陷入一堆布料裏。

她被艾薩克扔進了一間儲藏室……

這個時候身體才像是恢複了聽覺，她只聞轟隆隆雷鳴一樣的水聲由遠及近, 或者說已經是近在咫尺了。

身下的船體猛烈搖晃起來，像要立刻被撕成碎片, 屋裏的東西七零八落，莉蒂西亞扶着牆想要到外面去, 可哪裏還找得到他。

“艾薩克……”

她望着天空逐漸暗下來，水幕吞沒了一艘又一艘船舶，這是一只不可阻擋的貪婪巨獸。

面對現象級的自然災害時，人類又可以做什麽？

下一秒鐘，海水倒灌進屋子裏，莉蒂西亞泡在冰涼的水中不斷上下沉浮，她努力仰頭探出水面，借着一秒鐘的機會呼吸，耳朵裏嗡鳴着像被敲打了一頓。

四肢不斷碰撞到什麽東西，如果不是這屋子裏儲存的布料作了緩沖，此刻她該是已經被甩入了海裏，要麽已經撞在牆上砸死了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呼嘯的水幕遠去，巨大的浮島這才緩緩從波蕩中穩定下來。

莉蒂西亞腦袋上撞出來一個包，她咳嗽了兩聲，努力從地上爬起來，蹚着屋裏沒到小腿的積水往外走。

甲板上幹幹淨淨的，她記得剛才有幾個傷員躺在舷梯口，還有瑪麗堆在路邊的物品，可現在除了安裝在船舷邊的機械臂，空無一物。

都被海水沖走了。

地上也有很多積水，水草和碎石頭順着海水被沖上來，莉蒂西亞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不停呼喚着他們的名字。

“艾薩克！艾薩克！瑪麗……”甲板上除了她自己的回音，剩下的就是海水從上往下流淌的聲音了。

她覺得寒冷從四肢百骸侵入，通過濕透的衣服，快要把她壓垮了。

“老師……”忽然一聲呼喚，一個小姑娘從屋子後面探出頭來，是泰絲。

莉蒂西亞連忙奔了過去，泰絲撲到她身上哇的一聲大哭出來：“爺爺、爺爺被沖走了……”

小家夥懷裏的貓也濕淋淋的，它背脊弓起，爪子死死扒着小主人，一雙眼睛透着驚恐。

“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去找他。”莉蒂西亞低聲安慰，她們兩個人一大一小互相攙扶着，順着支離破碎的道路往前走去。

這是一場災難級的海嘯，除了各大艦隊的主體浮島，所有零散的小船都消失了，有的沉入海底，有的變成碎片，更加數不清有多少人喪生。

後來莉蒂西亞又陸陸續續找到了許多活着的人，他們大多都是躲在了屋子裏。還有小部分掉入海裏的，十分幸運的險中生還，被人們營救上來。

銀刀號的上層建築物盡數毀壞，這其中包括了絕大多數人的家，因此幸存者不得不進入底層船艙暫住。

“殿下。”

莉蒂西亞站在碼頭邊眺望，不遠處飄着一塊塊破船板，尚有幾具陌生的屍體浮着，她已經找到了很多落水者，但是艾薩克卻始終不見蹤影，像泡沫一樣。

“殿下。”海德雷又提醒了一遍，“現在各船隊都在修整，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可是艾薩克……”她猶豫着，但是回過頭，眼見死裏逃生的人們抱在一起哭泣，為那些被大海吞沒的人，浮島遭逢大難支離破碎，誰還有力氣再打仗。

海風冷得刺骨，莉蒂西亞站得筆直，半濕的金發披散在身後，她捏緊了拳頭。

不遠處一枚紅點慢悠悠飄了過來，磕碰一下到了岸邊，淺淺浮着。

“拂曉……”她把它撈起來，小家夥沒精打采的，但是還是彎了彎觸角表示還活着。

莉蒂西亞将王蟲抱在懷中，轉身對海德雷說道：“走吧，帶大家離開這裏。”

她一旦轉身，步伐就不再遲疑了。

大地還在暮色中淺寐，我已踏上了旅途，向着不可預知的明天。

只要借給我一道陽光，我絕不會讓你被遺忘。

而在另一邊東南風的浮島上，路易斯剛換上一身幹淨清爽的衣服，坐在茶幾邊享用熱騰騰的紅茶。

“大人，銀刀號撤退了。”身邊大副禀報道。

路易斯動作一頓，然後慢慢将茶杯放下，他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我就知道，是她的話就會這麽選擇，莉蒂西亞是個容易妥協的人。”

他面前的一扇門被從外面打開，一群端着槍的水手推着一個人進來。

這個男人被固定在一個鋼制十字架上，渾身上下都被皮帶捆得嚴嚴實實，上身的手腕、手肘和肩部，下身的大腿、膝蓋、腳腕都扣着鐵鎖。

盡管被這麽對待，他面上卻沒有一絲驚慌失措，濕漉漉的發絲還在滴水，蜷曲的落在臉頰邊，露出紅色的圖騰紋身。

路易斯站起來走在他面前戲谑道：“想要抓你真是廢了一番功夫，果然不是普通的奴隸。”

艾薩克擡起眼睛瞥了他一眼：“所以現在你的目的達成了？”

“我的目标一直以來都是你。莉蒂西亞如果她能乖乖的，我倒不介意把她訓練成寵物。”

話音未落，艾薩克忽然猛地一動，他想要掙脫束縛，但是身上的皮帶又把他拉回十字架上，徒有一陣鏈條叮玲桄榔的響動。

“安靜。”路易斯笑着看了看他，“一會有你使力氣的時候，或者我也不介意在現在浪費一針鎮/定劑。”

艾薩克冷着臉看他，路易斯卻恍惚心情很好，明明他的東南風艦隊也損失慘重，幾乎七成的小船都報廢了，傷亡的水民也不知道有多少。

路易斯腳步輕快地往船艙底下走去，他身邊跟随的大幅二副一臉習以為、常漠不關心的樣子，艾薩克被鎖在十字架上動彈不得，只能默默觀察周身這一切。

明明三分鐘前，外頭還是哭天搶地，滿地狼藉的殘骸，這會到了室內，路易斯又戴上了白手套，工作人員衣衫雪白，實驗儀器分毫未亂，就像兩個空間一樣。

“你不關心海嘯的後果嗎”

路易斯一愣，笑道：“我早就知道今天會有海嘯。”

艾薩克皺眉：“東南風艦隊也死了不少人。”

“這有什麽，人民就像水草一樣，要多少有多少，死幾個，我就讓安塔尼亞加倍生産人口補上。”

路易斯這麽說了，讓手下人将他連人帶十字架拉進去：“關進最裏面的籠子。”

艾薩克不說話了，像機器人一樣任由他們動作。大概是因為他此刻動彈不得，有個水手失了戒心靠得近了些，原本低着頭的艾薩克忽然發難，只用小臂的力量，猛地一把抓住了那人脖頸。

皮帶硬生生被扯斷一根，艾薩克上身肌肉緊繃，血管爆出，一只手像鐵鉗一樣。

“大首領……救我……”而那被掐着脖子的水手臉色漲成豬肝色，翻着白眼向路易斯求救，兩只手不斷掰着他的手指。

但是後者非但沒有緊張，反而鼓起掌來，目光滿意：“我果然沒看錯人，你就是我需要的實驗品。”

他十分高興，伸手從腰間取出一把槍，在衆人面前輕輕松松結果了那個水手，一絲猶豫也無。

艾薩克瞪大了眼睛，看着手裏的人軟了下去，放開他，就摔到了地上。

“不過你愚蠢的地方在于，竟然會認為人質威脅對我有用？”路易斯笑着搖頭。

這一出極短時間的插曲，叫在場剩下的其他水手更加膽戰心驚，誰也不敢再掉以輕心了。艾薩克被捆上更多的鎖鏈，懸空吊着關在了最裏側的籠子裏。

一道電磁屏障，一道雷擊網，一道紅外線警報，最外頭還有防彈玻璃。艾薩克被當成怪物一樣隔絕在裏面，只有兩個通風口連接。

他看着路易斯和幾個實驗人員對話，不斷擺弄着面前的儀器。

從剛才，他就知道路易斯是個什麽人了，狂妄自大到盲目，這樣的人鋒利得像劍，也容易彎折。

實驗室內燈光明亮，照得滿屋子沒有陰影，艾薩克眯着眼睛，覺得面前越來越熱，他半幹的衣服貼在身上，快要結晶出鹽體了。

“其他的試驗品都太弱，支撐不到第三道方案就會崩潰，我覺得你也許可以撐到最後。”

路易斯拿着本紙質材料翻閱：“我還未見過你的蟲化形态，會不會很醜陋？是蛾子還是螳螂？”

他走到玻璃前面用槍口敲了敲，發出清脆的聲音。

“你知不知道，原本我是沒打算用你的，這麽多年，你把身份隐藏的很好。但是錯就錯在王都陷落的那一天，你現身搶走了莉蒂西亞。”

“這讓我改變了計劃。”

“後來，黑谷艦隊攻打銀刀號，你露出來的馬腳就更多了。”

“艾薩克，你原本應該是個聰明人的。”

“不，有一句你說錯了。”艾薩克慢慢道，“莉蒂西亞不是一個容易妥協的人。”她比誰都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