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滴水

路易斯一愣, 也許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原本帶笑的臉漸漸陰沉下來。

“別擺出一副深情的模樣，我不信你們會把對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他目光陰鸷地盯着艾薩克。

“人是最自私的動物了, 你也不例外。”

“讓我們來實驗一下吧，在什麽情況下你會變成蟲化形态。我為你準備了五種方案，你想先來哪一種？”

艾薩克閉上了眼睛。

大部分的半蟲混血人都是顯性的，綠皮膚也好, 指爪畸形也好，都是蟲化的表态。但也有少部分混血人是隐形基因, 比如米娅和艾薩克。

他們把蟲族的形态掩蓋起來, 在某些時候才會表露。有可能是遇到危險的時候，也有可能是身體承受負壓的時候。

路易斯兩手抱胸, 十分感興趣地站在玻璃籠子前面。

“加大電流輸出。”

“大首領, 已經超過普通人能承受的極限了。”

“我知道，做好數據記錄。”

而就在一牆之隔的籠子裏，滋滋的電流通過手铐流經艾薩克的身體，他不斷抽搐着, 皮膚發紅, 身體上間或還有電擊的亮光。

“啊！”艾薩克猛地嘶吼一聲，他手臂上青筋爆出, 數根皮帶被掙斷。站在附近的實驗員害怕地後退幾步，要不是還有鐵鏈拷着, 他們生怕這人甚至會破壁而出。

路易斯眼看他雙眼赤紅，連帶着身上的圖騰都在發亮, 興奮地摩拳擦掌：“快了快了……”

這個時候，銀刀號已經往反方向開了很久。

莉蒂西亞還是頭一次在船長室裏指揮，海德雷和瑪麗陪在她身邊，身後是屬于艾薩克的座椅，眼前是船頭視野最寬闊的地方。

原來帶着一船的人前行是這樣一種感覺，要時刻考慮着是否會有敵人出現，作如何反應。還要想着前面的海域屬于誰，會不會有餌魚群，能否喂養船上的人民。

擔心的事情那麽多，艾薩克卻從未和她抱怨過，反倒是一次次縱容她的任性。

“海德雷，距離下一個安全區還有多久？”

遭遇海嘯後千瘡百孔的浮島，再也經受不住暴風雨的沖刷，莉蒂西亞害怕他們要支持不住了。

“最快也要十三天。”後者回答道。

莉蒂西亞揪住胸口的衣服，十三天，就算艾薩克沒有死，機甲上的能源也支持不了他趕那麽遠的路。

瑪麗見她忽然站起來，頭也不回往外走，連忙伸手攔住：“公主，你要去哪裏？”

莉蒂西亞将領口拉鏈拉到最高，頭發卷起來束在腦後：“你們沿着計劃的軌道前進，我們到王都彙合。”

“我駕駛BM去找他。”

瑪麗和海德雷都愣住了：“可是……”

阻攔的話沒有說出口，因為莉蒂西亞的表情已經告訴他們了，她笑了笑：“別擔心，他說過會保護我的，所以一定沒有死。”

看着她的背影，瑪麗明明滿嘴都是反駁的話，卻怎麽也沒法開口。

“她是瘋了嗎？”瑪麗問道。

海德雷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如果她瘋了，那我們也差不多是瘋了。”

收拾東西用了一個小時，出發的時候，船上還能動的人都出來送她，拂曉也準備一起去，安安靜靜地蹲在莉蒂西亞肩膀上像一個紅色護肩。

“別擔心，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的。”

暴雨沖刷在衆人身上，把那些破傘擊打得七零八落，他們沉默地看着那臺圓滾滾的捕魚機甲沖入天空，消失在雲層裏。

露西奶奶顫巍巍對着大海拜了又拜，然後默默将自己手上的串珠丢了下去，很快消失在洶湧的海浪中。

“我希望至少老天爺要幫咱們一回吧？”衆人小聲嘆息道。

雲中偶有閃電，莉蒂西亞飛了一會就不敢呆了，轉而潛入了水中，幸好艾薩克給她做了機甲強化，小小的捕魚機甲化身成一架業餘的潛水艇。

她艙裏帶了足夠多的食物和藥品，以防萬一還有衣服和能源，如果銀刀號報廢，她是不管怎麽樣也要把艾薩克帶回來的。

“拂曉，你覺得我能找到他嗎？”

機甲的小窗戶外面是藍汪汪黑漆漆的水下世界，偶有小魚游過，靜悄悄的。

王蟲趴在她大腿上，沒精打采地動了動觸角：“我相信你的呀。”

莉蒂西亞用手撥弄了它兩下，總感覺拂曉被路易斯的炮/彈打中以後，整個蟲都一直保持很困的狀态，話也不多了。

它才孵化沒多久，還是只幼蟲吶，莉蒂西亞告訴自己不能太依賴蟲族的力量。

遠行不過四十多分鐘，莉蒂西亞的雷達區就能探測到大片大片船只的信號了，她開啓了拟态，像幽靈魚一樣潛伏在水下。

這幾條艦隊的人都在打撈海上的廢物和屍體，從那些泡到發白的人體下游過去的時候，莉蒂西亞都害怕會看到熟悉的面孔。

不過幸好，她轉了一圈也沒找到艾薩克或者銀刀號的影子。

“他沒有主動聯系，所以剩下的解釋就是他被俘虜了。”莉蒂西亞強打精神，“回去我一定要嘲笑他。”

她駕駛BM公主號懸停在水中，頭頂是黑壓壓巨大的浮島，成千上萬的人都在水面上，她一人之力，又該如何進入裏頭救人。

“總之先探測一下吧。”莉蒂西亞打開音頻解析器，冒險貼近了船底，開始從聲波中分析屬于艾薩克的。

這是很耗費力氣又小心翼翼的活，必須接觸到船底，才能采集到傳播的聲音，莉蒂西亞繃着精神，像只壁虎貼在東南風浮島的正下方。

剛有了點反應，忽然一枚魚/雷從側面射出，飛快沖向她，莉蒂西亞緊急制動，BM機甲猛地噴出氣流，往反方向撤離。

但是魚/雷的速度在水中達到最快，莉蒂西亞為了甩開它，不得不将引擎拉到90%，機甲用最大輸出逃命，操縱屏幕上能源指标迅速下墜。

而東南風浮島上發射魚/雷的水手見地圖上那個紅點繞了一圈又一圈，最終消失，一點也不意外。

“哼，下三流。”他對于自己幹掉了一個偷襲者十分自得。

但是事實卻是，莉蒂西亞沖向了海底，引魚/雷撞向地面引爆，然後她自己躲入了一艘沉海的漁船，正巧就是屬于東南風艦隊的。

這多虧了BM號身材嬌小。

莉蒂西亞暗自松了口氣，但是回頭一看，珍貴的能源已經只剩42%。

她把那艘漁船的身份标識拆下來安在機甲上，又開始往水面上浮。她需要制造一點矛盾，讓東南風上的人注意力轉移。

偷偷露出水面，她不過剛探出半個腦袋，忽然和一個人上了眼。

這是個坐在小皮艇上撈屍體的女孩，瘦巴巴十幾歲樣子，看到她以後也沒叫，但是眼睛瞪得老大。

她手裏還拽着一個死人的胳膊，兩人就那麽對視了幾秒鐘，還是莉蒂西亞先反應過來，騰一下鑽回了水中，濺起一片水花。

“等一下！”那女孩叫道，“你認識米娅嗎？”

莉蒂西亞原本已經準備離開，聞言忽然間停了動作。

女孩在皮艇上等待了一會，那個金發的姑娘卻始終沒浮上來，她失望極了，但是又過了幾秒鐘，水花輕輕響動，莉蒂西亞又出現了。

但是她等來的卻不是期待中的好消息。

“抱歉，我沒有救的了她。”莉蒂西亞說道。而小皮艇上自稱是米娅姐姐的女孩雙眼放空，好像根本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兩人一個水上一個水下沉默了片刻，女孩忽然說話：“你快走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這裏巡邏的人很多，你別再來了。”說完劃着小皮艇往浮島上去了。

莉蒂西亞看了兩眼，也轉身潛入水中，沒有看到女孩失魂落魄走上浮島的背影。

“拂曉，一會我要引爆一艘船，你就呆在這裏不要亂跑。”

BM機甲再寒酸，艾薩克該準備的一樣都沒落，她甚至在武器庫裏發現了一枚高殺傷力的火箭炮，用來偷襲再好不過了。

正在裝填準備發射呢，忽然不遠處一陣嘈雜的響動，然後“砰—”的一聲，東南風主浮島的一層房屋竟然莫名其妙炸毀了。

莉蒂西亞目瞪口呆，看着那上面似乎有人在互相推搡，動靜鬧得不小。她立刻找準機會快速潛入，趁着衆人往甲板上趕去時，飛快地爬上了舷梯，躲入了船艙裏。

她來過幾次了，她知道侍女們在哪裏休息，因此動作迅速地換上了侍女的制服，一頭金發用帽子遮了，面頰塗髒。

這些手段，都是當初想逃離銀刀號時練就的，沒想到會在現在派上用場。

一層的喧鬧還在繼續，因為爆炸造成的影響不小，一路上來來去去的人那麽多，竟然沒人注意到她。莉蒂西亞低着頭小步子快跑，裙擺裏藏着的拂曉不斷給她冷靜。

“妮娜瘋了，竟然為了一個奴隸妹妹反叛。”

“她炸掉了一間屋子，大首領肯定會把她丢去喂鯊魚。”兩個經過的人說着，莉蒂西亞腳步一頓，但她沒有停留。

記憶中底下一層都是實驗室，除了上次銀刀號出現時拆毀的部分，浮島另一側也是裝置齊全的房間。

莉蒂西亞沒辦法通過警衛線，但路易斯喜歡展示，他錯就錯在将牆壁全都建成了防彈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