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景哥,我們可以跟你合個影嗎?”

幾名水友拿着手機走到韓千景那一桌詢向他詢問。

“可以。”韓千景放下手中的筷子,從座位上起來,跟他們一塊拍照。

岑凱諾在他站起來的那一刻,也離開了座位,同其他兄弟到店門口抽煙去。

大夥兒随意閑聊,此時恰恰說到最近影圈大火的《一往無前》。

“小凱,你有看過那部電影嗎?”有人問了岑凱諾一句。

“沒有。”像他這種做戶外的,每天舉着手機播十來個小時,生活幾乎全都獻給了直播,本來就沒多少屬于自己的空餘時間,加之男主角的原型還是他那位狗前任,別指望他會去電影院支持票房。

又有人好奇:“凱哥,老韓這兩天頻頻在你的直播間裏出現,是不是意味着你倆準備重新搭檔做節目啦?”

“當然不是!”岑凱諾當即否認,不帶半點含糊。

“這樣啊,總感覺有點可惜呢,我其實還挺期待你倆能夠複合來着。”

岑凱諾聽見“複合”兩個字,心中登時一驚,以為自己跟狗前任的關系暴露了:“你說什麽......複合?”

“打個比方而已,你們以前不是散夥了嘛,要是韓狗能夠重新回歸的話,你倆不就像是分了手的情侶再度複合嗎?哈哈哈哈......”

“......”他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糟糕的比方。

腳下突然傳來幾聲貓叫,低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來了四五只貓。

這些貓都是在附近打流浪的,烤肉店老板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貓奴,經常給貓咪們投喂,久而久之,每天到了飯點,它們都會準時守候在烤肉店門口。

流浪貓見慣了店裏來來往往的顧客,不怕生,有的還直接躺在門口的地毯上。

岑凱諾蹲下身子,輪流逗着旁邊那幾只流浪貓玩兒。

他注意到,其中有一只三花貓的長相較為獨特。

它那雙寶綠色的眼睛周圍有一圈均勻的黑色,跟上了煙熏妝一樣,特別好看,叫人第一眼便心生喜愛。

他以前也認識一只三花貓,跟眼前這只很像,也有着一模一樣的煙熏眼。

“凱哥,喝汽水不?”有水友走過來,給他遞了一支北冰洋。

“謝謝。”岑凱諾接過飲料,繼續蹲着逗貓。

“對了凱哥,你和景哥他當初怎麽認識的?說來聽聽。”對方問道。

岑凱諾笑了一聲:“就偶然認識的呗,沒啥好說的。”

六年前,20出頭的岑凱諾用他為數不多的積蓄租下了位于香山老城區舊樓盤的一處小房屋。

算了算,他失業至今已有半個多月。

之前他上班的那家數碼産品公司因為經營不善倒閉了,老板還欠着他兩個月的工資沒發,岑凱諾東跑西跑給自己維權了半個月,最後錢沒搞到,只拿了店裏一堆賣不出去的手機零配件和一架無人航拍機作為遣散補償。

生活他媽難了,偏偏還有苦不能說。

每次姥爺打電話來問他錢夠不夠花,明明窮得連房租都快交不起了,他還硬着頭皮編謊,非得說自己的日子過得快活滋潤。

心裏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可眼下哪兒顧得上憂愁,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尋找下一份工作。

他連後路都給自己想好了,要是在月底之前還沒能找到新工作,大不了就豁出面子去路邊擺攤呗。

倉促地吃過一包泡面作為午飯,岑凱諾準備拾掇一下出門去碰碰運氣。

昨天夜晚晾曬的衣服應該已經幹了,最近天氣陰晴不定,以防突然下雨,準備換鞋出門的時候,他又折返了回去收衣服。

陽臺的扶手欄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條深藍色的平角內褲,瞧那尺寸和牌子明顯跟自己平時穿的截然不同。

岑凱諾納悶地摸了摸下巴,盯着眼前這條陌生的內褲端詳了半天,才敢确定這內褲是被大風從隔壁9棟刮過來的。

8棟和9棟離得很近,岑凱諾與隔壁這家住戶中間僅相隔了一道平衡梁。

他之所以确定這條平角內褲的來源,皆因對方的陽臺上此時還晾着幾條款式一模一樣的。

一條內褲而已,就不必特意把人家喊出來了。

他直接找來衣叉杆,将平角內褲挂上去,打算直接送回隔壁陽臺。

夠來夠去,愣是差那麽一點兒距離。

“請問隔壁有人嗎?!”

等了一會都沒有應答。

岑凱諾大聲又問一遍:“隔壁有人嗎?快出來認領你的內褲!”

依舊沒有回話,不知對方是不在家還是咋的。

岑凱諾想了想,趿着拖鞋轉身跑進房間裏,沒多會兒,他抱着一架無人機重新回到了陽臺。

他蹲在地板上鼓搗了一陣,先拿衣架做了個鈎子,再把鈎子放在無人機上固定住,最後将那條平底內褲往上一挂。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岑凱諾開始操控無人機進行內褲歸還任務。

他平時不常用這個,控制起來不是很熟練,機身在空中搖搖晃晃地飛着,從8棟的七樓慢慢挪到了隔壁9棟七樓的陽臺前。

透過傳送到手機屏幕裏的直播畫面,可以清晰地看見隔壁屋裏的一切。

客廳邊上的那扇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名身穿T恤短褲的男生邊打哈欠便從房間走出來客廳。

他的頭發有些淩亂,看似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岑凱諾沒料到會在這個時候被人撞見,他有些緊張,一緊張,就亂了陣腳。

原本飛得好好的無人機,又失了平衡,開始颠來晃去。

這一晃蕩,直接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無人航拍機上挂着一條自己穿過的內褲,難免會令人産生巨大的誤會。

男生急速沖到陽臺上,猛地伸手一抓,将無人機粗暴地拖拽進屋子裏。

“啊!我的飛機!”岑凱諾大聲驚呼,下一秒,手機便徹底黑了屏。

情況好像有點不妙,他趕緊丢下遙控器,跑去玄關換了雙鞋子,抄上鑰匙下樓去。

除了手機以外,這臺無人機是他屋子裏唯二值錢的家當,少說市價能賣個兩三千,怎麽着也得取回來才行。

摁下了門鈴的那一刻,岑凱諾其實還沒想好開場白,他看着那扇緊閉的大門,略有些惴惴不安。

叮咚——

摁一下沒人來開,他便繼續摁。

叮咚叮咚叮咚——

緊閉的房門先是開出一道縫隙,隔了會兒,裏頭的人出來了。

韓千景的起床氣一貫很重,他昨兒打游戲熬了一通宵,這會狀态還沒完全恢複過來。

他雙手抱臂,半邊身子倚在門框上,一臉黑沉地盯着跟前這名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少年,也不說話,就等着對方先開口。

“帥哥,剛才被你截獲的那架無人機其實是我的……你看能不能把東西還我一下?”岑凱諾努力端出一張善意的笑臉。

對方回了他一句冷冷的“滾!”,然後轉身要關門。

岑凱諾立馬急眼了,趕緊伸手去掰住門邊:“诶诶诶,你先別急着關門呀!咱兩之間可能有些誤會,我可以給你解釋清楚!”

明顯對方也沒打算要聽他解釋,不管怎麽樣,岑凱諾還是繼續往下說:“我是隔壁8棟七樓的住戶,你的內褲吹到我的陽臺上了,我只是想把它還回去給你而已!”

“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誰知道你是不是拿無人機偷我內褲順便還窺探我隐私。”

“哥你真誤會我了,我不是那種變态!”

“是不是你自己心知肚明。”

隔着那扇門板,兩個人一個在裏面頂,一個在外面推,誰也不肯退讓。

“啊!我的手指被夾到了,要斷啦!”岑凱諾突然尖叫。

慌亂中,屋裏的人也沒看清楚狀況,聽他這麽一喊,頓時信以為真,突然停了下來。

岑凱諾逮住機會,迅速從那道門縫鑽了進去。

韓千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趕緊大步追上去。

“站住!”他一把揪住那小騙子的後衣領,拽着他就往門口的方向拖,“給我滾出去。”

岑凱諾死命地反抗着,想要掙脫。

病急亂投醫,他當時一心只想要回自己的無人機,別的也沒想太多,直接便拿腦袋去猛頂對方的肚子。

韓千景沒料到他回來這一出,原地打了個趔趄,被岑凱諾一路推到了牆邊。

他這下徹底被惹火了,掄起拳頭對着岑凱諾的後腦勺就是一記狠敲。

“竊取內褲,偷拍隐私,你現在又增加了一條罪名,那就是私闖民宅。”韓千景一邊說,一邊将岑凱諾推出屋外,“再讓我看見你出現在我面前,見一次,打一次!”

他說完,“砰”地一聲用力關上了門。

當個做好事不留名的熱心鄰裏有錯嗎?

結果到頭來慘遭誤會不說,賠了財物還要挨揍,岑凱諾氣了整整一下午,連晚飯都吃不下。

他從下午一直等到深夜十二點,隔壁的陽臺上總算有了動靜。

岑凱諾連拖鞋都來不及穿,急急忙地跑了出去。

“喂!”岑凱諾沖那個閑散地趴在陽臺欄杆上抽煙的家夥喊道,“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把無人機還給我?!”

對方繼續抽煙,不理睬他。

岑凱諾摸了摸之前被打的後腦勺,有些委屈:“你要不要下那麽重手,我這兒都起包了,怪疼的。”

“活該。”

岑凱諾果然還是忍不下去了,一改方才的溫和态度,氣呼呼地沖他罵罵咧咧:“大惡人!暴力狂!狗der!搶我無人機,還把我打傷,我本來還要出去面試的,都是你,害我今天什麽事都沒做成!”

韓千景跟沒聽見似的,轉身就走,臨進屋前,特意給岑凱諾投去一記鄙視的眼神。

那夜岑凱諾是罵着韓千景入睡的,直到第二天睜開眼睛的前一秒,他還在含含糊糊地說着罵人的夢話。

房間的門隔音極差,外面的客廳一直傳來稀稀嗖嗖的聲音。

好一會兒之後,岑凱諾才清醒過來,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他首先想到的是屋裏進賊了,可轉念再想,這破間出租屋裏也沒啥值錢的東西好偷。

他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躲在邊上張望。

賊沒發現,倒是有一只三花色的小貓咪在用爪子興奮地扒拉着茶幾底下的塑料袋。

這就奇了個怪,屋子的大門一直緊鎖着,小家夥是打哪兒來的?

岑凱諾蹲在地上,細細打量着眼前這只貓咪。

小家夥也就三兩個月大,丁點兒都不怕人,岑凱諾伸手想要摸它,它還輕輕“咪嗚”了一聲,懂得乖乖地去配合。

岑凱諾拿着一根數據線,樂呵呵地逗它玩兒。

“哇,你的眼睛真漂亮,你是不是畫了煙熏妝?”

“話說你的頭怎麽那麽大呀?”

為查清楚小家夥的來源,岑凱諾将貓咪抱在懷裏,走出陽臺檢查了一邊。

他琢磨了半天,最後才發現隔壁那個狗der的陽臺角落裏躺着一個藍色的貓廁所。

沒猜錯的話,這小貓應該是從陽臺的縫隙鑽出來,沿着兩棟樓之間的拿到平衡梁,跑過來他這兒的。

岑凱諾低頭看着窩在懷裏的小家夥,撥了撥它的耳朵:“你說你咋那麽調皮呢?你就不怕摔下樓去,我跟你說,以前我在寵物店見過一只從15樓摔下去的加菲,它後來下半身永久癱瘓了!”

貓咪估計也沒聽懂他在說啥,舒服地眯起眼睛,舉着爪子自顧自地洗臉。

等到岑凱諾重新把頭再擡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隔壁的陽臺上站了個人。

“狗der!”岑凱諾幾乎不過腦子,當着對方的面脫口而出。

韓千景手裏端着一碗貓糧,此刻他的臉色不比昨天好多少。

“我的貓怎麽會在你那裏?”他質問道。

“這我怎麽知道,你問你的貓啊。”

“把它還回來。”

“不給,”岑凱諾把貓受舉在頭頂上,擺出一臉嘚瑟的表情氣呼他,“我就不給!”

“除非你把無人機還我。”

“你先把貓還回來。”

“你先交無人機。”

“你先交貓。”

“凱哥,兄弟們說想要輪流跟你拍照,一會兒還要來個集體大合影。”

“要拍照的兄弟快過來喂!”

“大家先別急,沒輪到你們的先回座位上吃東西!”

吵鬧聲中,遠去的思緒重新回到當下。

岑凱諾輕輕拍了拍那只三花貓的腦袋,從地上站起來的一瞬間,他沒由來地朝自己的就餐座位望了一眼。

其他兄弟都在,狗der卻不知死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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