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殺

五霞仙境的試練要持續十天,所以輕什真正需要做的就是在這十天內找到可以離開仙境的傳送法陣。這個傳送法陣也并不難找,五霞仙境存在了這麽久,一年一年地積累下來,裏面的地形早就被繪制成細致的地圖,在得知自家侄孫要參加仙境試練的當天,鳳熙仙子便給輕什找來一分最詳盡的地圖。

因為時間還早,輕什也沒看地圖,完全是瞎貓撞死耗子般四處閑逛。一路倒也采摘了些靈草,裏面甚至有幾棵外面已經很難見到的上古植株,它們的存在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此地确實是歷史悠久。不過這些植株也只是稀有罷了,實際價值卻是不大,畢竟年代隔得太久,想用它們入藥恐怕都找不到對應的丹方。輕什也沒想拿它們換取什麽,只打算把它們移植到韓朔的洞府,權作此次試練的紀念品。

或許是輕什行走的路線有異,一路行來,靈草采摘了不少,靈獸卻一只都沒看見。只有一些不入流的飛鳥蟲豸偶爾會進入眼簾,輕什看不上,也懶得理。

在這片看不出邊際的樹林裏晃蕩了大半天後,輕什終于膩了。雖然來之前就聽說五霞仙境很大,但進來之後,他才意識到這裏到底有多麽大——光是這片樹林就趕上仙楚門一個主峰的占地了,這樣一算的話,五霞仙境的範圍起碼有半個仙楚門那麽大!而仙楚門裏可是住着上千修士的,這裏卻只有不到三十個人!也就是說,單純靠運氣的話,他就是在這裏閑逛到試練結束也很難碰到第二個活人,更別說是特定的某個人了。

——不,有個地方是所有人或者說所有活人都一定會去的,因為不去就出不去。

輕什拿出地圖查看傳送法陣的所在地,很快,他的嘴角便抽搐起來。

——這該死的運氣!

輕什怨憤地發現傳送法陣和他的降落地竟然只有咫尺之遙,就在那處湖泊中心的湖心島上。

——難道原路折返?

想了想,輕什便否決了這條已經失去了新鮮感的路線,準備從旁邊的山谷繞回去。

——哎,繼續走吧!

低頭看了眼自己還算修長的雙腿,輕什不由得又想要個代步的靈獸了。

因為時間還多得很,所以輕什并沒有急着趕路,照舊用閑逛的速度慢悠悠地走着,只是時不時停下來調整一下前進的方向,以免逛得太悠閑,又偏了路線。

天色将晚的時候,輕什終于出了樹林,然而眼前的景色卻讓他有些發懵。按地圖,出了樹林就該是可以回到湖邊的山谷,但此刻映入眼簾的卻是河流與山巒。輕什撓了撓頭,仔細地看了會兒地圖,終于在樹林外圍找到兩條細線——這估計就是眼前的這條河了。輕什用手指點着這條河上下求索,很快便找出了河的來源與去處——逆流而上可至山巒之巅,順流而下便是湖泊所在,輕什找尋的山谷正在它的流經路線上,只是他走偏了,再下行很長一段才是真正的山谷所在。

輕什收起地圖,正要沿着河繼續前進,稍遠處卻傳來了非常急促的腳步聲,似是有人正向這邊奔跑。輕什立刻收斂氣息,轉身躲到了最近的一棵樹後。

沒多久,一個玄衣女修便從對岸的山巒上飛奔下來,一頭紮進河水中,再冒出頭的時候已經到了河岸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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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怡?

輕什一下便認出了來人。但他并沒有出面打招呼的興趣,這丫頭莫名其妙地跑來參加這個對她來說絕對算得上危險的試練就夠讓他懷疑的了,眼下又是逃命一般的模樣,誰知道她後面有什麽啊,別說好心有可能換來驢肝肺了,就算僅僅只是被拉下水也夠他鬧心的。

欣怡上岸之後便向樹林奔去,但她還是慢了一步,就在她鑽進樹林的瞬間,河對岸又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個築基期女修,一個煉氣期男修。這兩人輕什都沒見過,也不知是來自哪個長老座下還是外門弟子。

築基期的女修看見欣怡進了樹林,也顧不得身後的男修,禦起靈器飛過河流,緊跟着欣怡進入樹林。而那男修明顯修為一般,到河邊便停住了腳步,猶豫了一下才脫下外衫塞進身上的儲物袋裏,然後小心翼翼地下水,屏息涉水走到對岸。上岸後又急忙套好外衫,然後才急匆匆地向着女修和欣怡的方向追去。

輕什看得很無語,但沒等他動身跟過去看熱鬧,又一道身影已從河對岸冒了出來。輕什一驚,連忙停下腳步,重新縮回樹後。這人明顯修過斂息術,一身靈力收斂得非常幹淨,一眼看過去根本辨不出修為,而且動作敏捷,腳步輕盈,以輕什的敏銳五感都險些忽略了他的存在。

——安衡平?

輕什很快認出了這人。天分尚好的水土雙靈根修士,煉氣期時和輕什一樣在第三峰修行,不過輕什早早就築基成功離開了第三峰,而安衡平在他離開後的第五年才築基,然後直接拜入佘骥座下。輕什在第三峰的時候一直處于孤立狀态,跟那裏的弟子自然也不熟悉,但出于防備的心态,第三峰的人事變動他一直都在關注,所以在記得安衡平的同時也知道他現在似乎很得佘骥寵信。

輕什皺了皺眉,他進仙境的時候,安衡平是跟在佘骥身後的,所以輕什只當他是來做執法弟子,完全沒想到他竟然也是此次試練的一員。

——這算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

不敢再有疏漏,輕什動了動耳朵仔細地傾聽四周的動靜,确定再無其他黃雀,這才尾随在安衡平身後,悄無聲息地跟了過去。

安衡平進入樹林沒多久便停下了腳步,攀上身邊的一棵古樹,藏身于樹冠之中。而在前方不遠處,欣怡已被那名女修截了下來,那個男修也手持靈器站在一旁,明顯與那女修一夥。

“這位師姐不要強詞奪理,天地間的靈物向來是有緣者得之,師姐還請謹記門規,莫要恃強淩弱!”欣怡此時被逼靠在幾棵樹間,雙手背在身後,像是拼命掩藏什麽東西。

“少廢話,交出靈果饒你不死,否則別怪我不念師門情誼!”女修惡狠狠地說道。

“師姐少和她廢話,直接動手就是!”旁邊的年輕男修嘴上這樣說着,手上卻全無動作。

“聽見沒有,我這小師弟可不耐煩了!”女修向着欣怡冷笑道,“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交出靈——”

女修話音未落,欣怡已猛地将手從背後移了出來,狠狠地将某樣東西向她抛了過去,“給你!”

女修下意識想要去接,但馬上就發現物件不對,連忙又向一旁閃去。但欣怡緊接着又丢出數張符箓,正是女修躲閃的方向。

女修再想繼續躲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用手裏靈器硬抗。

然而欣怡顯然不指望幾張符箓就能拿下一個築基修士,繼續掏出新的符箓,玩了命地一張張地向女修狠狠砸去。

“轟——”

“轟——”

“轟——”

“啊——”

炸裂聲夾雜着慘叫聲穿透了附近的林木,整整持續了将近一炷香的工夫才徹底停了下來。那女修終究沒能抗住如此多的符箓連擊,硝煙散盡後,連完整的屍身都沒留下來,之前所站的位置上只剩下一只焦掉的殘肢。倒是和她一起的男修躲避及時,只被符箓炸裂時産生的餘波傷到了一些皮肉。不過他顯然是吓壞了,躲開後竟忘了逃走,一直到看到女修留在地上的屍塊,這才驚恐地爬了起來,一邊發出比那名女修更加尖銳的慘叫,一邊跌跌撞撞地向樹林外逃去。

欣怡似乎也已脫力,但還是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将手裏的靈器對準了逃跑的男修,只是沒等她将靈器擲出去,一柄透明的長刃便搶先穿透了男修的胸腔,截斷了他的生路與生機。

出手的正是安衡平,而看到他,欣怡臉上亦露出一絲喜色,“安師兄!”

安衡平的臉上卻只有煩躁與不快,他從男修的屍身上拔出冰雕般的利刃,然後冷冷地向欣怡說道,“你要是再貪心招惹麻煩,別怪我棄你不顧!”

“對不起,安師兄,這次只是意外,您應該也看到了,是他們……”欣怡連忙解釋。

“把你的對不起收起來吧,你若是再分心誤了正事,難道還能用一句對不起向我家師尊交差?!”安衡平冷笑,“自己善後,然後趕緊去心湖找人!”

“是。”欣怡委屈地垂下頭。

安衡平卻沒理她,縱身又躲回樹林深處。

欣怡裝模作樣地摸了摸眼角,很快便又撲到被安衡平殺死的男修身上,扯下他腰間的儲物袋,又扒下他的衣物,将所有值錢的物件統統收入自己囊中。

遠處的輕什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免得笑出聲來。欣怡很貪婪,這點輕什早就感覺到了,但貪婪到如此程度,輕什卻又覺得欣怡是在做戲。畢竟安衡平就在不遠處監視,欣怡若真有讨好他的心思,就該适當收斂而不是如眼下這般肆無忌憚。

不過,欣怡和安衡平——或者說和安衡平背後之人——明顯是有着約定的,正是有了這項約定,欣怡才敢将輕什給她的符箓如此揮霍,連之後的門內大比都顧不得了。輕什還不能肯定欣怡到底要幫安衡平背後的人做什麽,但毫無疑問,只要做成此事,欣怡就能拿到她心心念着的築基丹。

——或許已經拿到了。

輕什摸了摸下巴。欣怡也算是閱歷頗豐的人,又不傻不缺心眼,不可能只憑一句承諾就給人賣命,她肯定得先拿到足夠的好處,待事成後再索取更大的好處。

——終于有點意思了。

輕什心情愉悅地看着欣怡毀屍滅跡。安衡平讓欣怡去找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畢竟這座仙境裏只有一處湖泊,而輕什又正是從湖的那邊過來。不過輕什并不在乎,欣怡不過是只野貓,讨他喜歡的時候賞點吃食,惹他厭煩的時候也只需要一腳踢開,沒有下死手的必要。相比之下,別人豢養的忠犬才是真是必須除之而後快。

欣怡将這裏的痕跡收拾幹淨後便轉身沿來時的路線向回走去,安衡平繼續跟在她的身後,而輕什也當起了黃雀,慢悠悠地跟在了安衡平的身後。

輕什一邊跟着一邊尋思怎麽下手。安衡平可比之前那個築基修士警醒多了,直接動手未必能一擊即殺,反倒可能連更前方的欣怡也驚動。想着想着,輕什便有了主意,遠遠地避開安衡平的注意,直接跟到了欣怡身後。

欣怡的行進路線倒是和輕什原本計劃的一樣,沿着河流抵達山谷,然後再前往湖邊。不過相比輕什,欣怡明顯對這裏更加熟悉,一路走來全無停頓,更不像輕什那樣還得現翻地圖。

很快,層層疊疊的山巒忽然出現了一處缺口,越過此處缺口,一處平坦寬廣的谷地便出現在視線之中。河水在谷地中分出了一處支流,而這處支流盡頭,卻是一座微顯頹勢的古風殿宇。輕什覺得這殿宇的歷史定是很和這座虛彌境一般悠久,先不說進來參加試練的仙楚門弟子絕不會有閑心更不會有能力在這裏建造這麽一座沒用的建築,就是這處殿宇的外觀也與近百年來的上界建築風格不符。

欣怡也遙望着那座殿宇停下了腳步,但看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沿着河流主幹向殿宇相反的方向走去。

輕什繼續跟着她,終于在臨近出谷的時候找到了一塊滿意的地形。也是一處樹林,只是樹林的邊緣處與河流靠得極近,使得途經之人很難在河邊行走,如果不穿越這片樹林,就得在河中泅水才能離開山谷。

輕什沒再跟随欣怡,轉而在樹林中埋下一塊陣盤,然後在周圍布下對應的陣旗,靜候安衡平的到來。

為了隐藏行跡,安衡平縱然可以禦器飛行也不絕會在河面上行走,而結果也如輕什預料的一樣,在欣怡離開沒多久,安衡平便跟着進了樹林,毫無知覺地鑽進了輕什布下的蛛網之中。

安衡平一入套,輕什便啓動了法陣。這并不是一個多複雜的法陣,有一定的迷幻效果,但最大的功用是阻靈隔音,修真之人若是在陣中久待就會覺得靈力匮乏,難以施法。但這法陣畢竟不夠複雜,破解起來也不困難,而輕什也不打算給安衡平破陣的時間。法陣一生效,輕什便靠向安衡平的背後,将靈力聚于右手,猛地擊向安衡平的後心。

安衡平的警惕心果然極強,輕什揮拳的瞬間,安衡平已察覺到了身後襲來的勁風,連忙迅速拿出那柄冰雕般的長刃回手相迎。

輕什并未避讓,拳頭直接撞上那柄長刃。

“咔嚓”一聲劇響,輕什的拳頭無礙,安衡平的長刃卻生生斷成了兩截。

安衡平大驚,而這一瞬也讓他辨出了輕什的相貌,不由開口驚叫,“你——”

沒等他把話說出口,輕什的第二拳已再次襲到。這一次安衡平只能下意識地舉臂去擋,于是又是“咔嚓”一聲脆響,緊接着便是安衡平的慘叫。

“啊——”

就在安衡平慘叫的同時,輕什的右手化拳為掌,抓住空隙,猛地插進了安衡平的左胸。

“噗——”

安衡平的慘叫戛然而止,只有喉嚨處因心血反溢而發出哽咽般的咕咕聲。

輕什翹着嘴角,左手按住安衡平的肩膀,将右手從他的胸口處抽了出來。安衡平頓時向後傾倒,他怒睜着雙眼,似要控訴輕什,只是他的口舌卻再也無法說出他想要施加的罪名。輕什拿出晶石收納了安衡平的元神,然後随意地甩了甩右手,将上面的血跡和指甲裏殘留的心頭肉統統甩掉。

因法陣還在運作,輕什也沒急着離開,從自己的百寶囊了拿出一個木盆,用引水訣注滿清水,一邊洗手一邊看起了元神的記憶。

很快,輕什便冷笑起來。

安衡平的背後人便是他的師傅佘骥道君。他奉佘骥之命進入五霞仙境,但他的任務只是尾随欣怡,在欣怡遇到輕什之前确保她的平安,再在她遇到輕什之後,将她和輕什的一舉一動都用玉簡刻錄下來。安衡平知道欣怡在為佘骥做事,但具體做什麽事,他們之間又有着怎樣的協議,安衡平并不知曉。記憶中有安衡平向佘骥詢問的影像,而佘骥只是狠狠地訓斥了他一番,并沒有給出具體的解釋。安衡平也沒見過在他之前被輕什殺死的築基修士,但佘骥給了他與那人聯絡的辦法,也正是那人将輕什出現在心湖的消息傳給了安衡平。按時間推算,那人将消息傳過來便被輕什殺死,再加上那裏的位置特殊,正挨着傳送法陣,這才使得安衡平以為輕什一直沒有移動,就等着試練結束直接離開。

——要是知道傳送法陣就在那裏,他确實可能會在那裏等到試練結束。

輕什無辜地聳了聳肩,毀掉晶石中的元神,然後收拾好洗手的水盆,轉頭思考要怎麽處理安衡平的屍身。佘骥讓安衡平用玉簡記錄影像,那搞不好他也會在安衡平的身上放置類似的靈器,只是不知道安衡平回不去的話,佘骥又會用什麽辦法把他身上的東西取回。

想了想,輕什決定采用最穩妥的處理辦法,從指環裏找出一個瓷瓶,小心地打開,将瓶口對着安衡平心口的血洞輕磕了兩下,從瓶中磕出一些灰色粉末灑在血洞當中。然後又小心翼翼地蓋好瓶子,重新收回指環。

這些灰色的粉末迅速融入了安衡平的屍血,而融入了灰色粉末的血液也很快就變成了暗灰色,飛快地将它遇到的血肉統統融化成同色的血水。

沒多久,安衡平便不複存在,殘留在地表的只有斷掉的冰樣長刃,儲物袋,以及一塊手指大小的柱狀玉石。

——找到了。

看着地上的幾樣東西,輕什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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