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兇獸
輕什找出一個木盒,用控物術将地上的玉石放入盒子,然後對着地面施放了一個土系的覆土術,将斷刃、儲物袋和一灘血水統統埋入地下,又施了一個木系的青苗術,将地表的雜草重新催生出來。做完這些,輕什開始回收自己的陣盤和陣旗,然後把陣盤和陣旗放回特意為這次試練準備的儲物袋,木盒則塞進了手上的儲物指環。
一切收拾妥當,輕什心滿意足地看了眼已經痕跡全無的樹林,轉回身往來時見過的那處殿宇走去,并沒有繼續尾随欣怡。事不過三,他已經宰掉兩個了,實在沒興趣再勞心勞肺地去殺第三個。如果佘骥或是佘骥之外的某人還準備了第三個後招,那他坐等接招就是。
輕什很快出了樹林,沿着河流走回河水的分支處,又沿着那條支流向不遠處的殿宇走去。
河水的支流在殿宇附近便隐入地下,四周沒有圍牆,但一圈介于湖泊與池塘之間的碧綠池水包圍了整幢宮殿,所有進出宮殿的白色石階亦被這碧綠的池水淹沒,形成了一道很難說是天然還是人工的溝壑屏障。
此時天色已暗,只是天上并沒有月亮,只閃爍着點點星光。輕什不知道五霞仙境是何種虛彌,所以也無從判斷天上的星星到底是外界的映射還是虛彌境自身幻化。不過這裏與外界的時間流逝速度應是一樣的,否則仙楚門也不會以“天”為單位計算試練時間。
漆黑的夜色就是最好的掩護,輕什只是收斂了氣息,然後便徑直地走到了池水邊緣。
——這不是水,或者說,不是純粹的水。
尚未接觸到池水,輕什的肌膚便已感覺到了其中不均衡的靈力波動——水蘊含的靈氣再濃烈也不會生出這種如同刀刃般尖銳的觸感,倒像是某種禁制假借水的表相構築成的幻陣。
——不,不僅僅是禁制。
輕什動了動鼻子,很快便從這貌似碧水的池子裏嗅出了一股腥氣。
——是兇獸。
輕什遲疑了一下,但好奇心很快占據了上風,于是他徹底打開五感,并将自身靈力彙聚于雙眸之中,凝神向“池水”中看去。
果然,水下一片空靈,沒有水草亦沒有游魚,只有一股股不知從何而來又去向何處的靈氣沿着既定的軌道緩緩飄移。
輕什仔細觀察着靈氣的運行軌跡,忽然間覺得它很是熟悉,但沒等他想出究竟是在什麽地方見過,一雙金色的眼眸已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視野。
“是誰?”一瞬間,輕什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如此發問。
“你問我?”輕什下意識地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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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沒有回複,那雙金色的眼眸也帶着一絲詫異,突兀地消失在輕什眼中。
輕什不由愣了,由于禁制的幹擾,他連那雙眼睛依附的身體都沒有看清,只隐約感覺了鱗片和利爪,身形似乎也并不巨大。
——是什麽?
輕什一下子想到了好幾種類似的靈獸,卻又覺得都有些似是而非。緊接着,輕什倒是記起為什麽他會對靈氣的運行軌跡感覺熟悉了——這與韓朔洞府裏的禁制完全是同出一轍,就算不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也是同一師承流傳下來的套路。
這五霞仙境和韓朔的洞府有什麽關聯?輕什覺得回去的時候可以問問韓朔。不過那得是九天之後的事情,眼下他要做的,卻是利用剩餘的時間将眼前這座禁制破解掉,就算無法破解,也要全部複制下來,帶出去仔細研究。
找到了目标,輕什頓時摩拳擦掌,幹勁十足。
人一忙起來,時間便過得不知不覺,等輕什好不容易抓到點頭緒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他竟然忘了數日子。
——今天是第幾天了,應該不是最後一天吧?
輕什無奈地發現,平日裏從沒放在心上的漏刻日晷也是有用處的,比如現在。
“應該還有兩三天吧。”輕什自言自語地嘟囔起來,正猶豫着是不是先去傳送法陣那裏看看,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回答——
“不,是一天零八個時辰。”
輕什不由轉頭向“池水”中望去,果然,那雙金色的眼睛又出現在池水之後。
輕什微微一怔,随即笑着揮起了自己的右手,“嗨——”
那眼睛沒有再消失,卻也同樣沒有回應輕什的招呼。
輕什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很快又不甘心地繼續問道,“你不是想問我是誰嗎?我可以告訴你啊,你要不要聽?”
“……你真的能聽懂我說話?”金色眼眸的兇獸終于給出了回應。
“這有什麽奇怪的,你都能聽懂我說話了,我為什麽不能聽懂你說話,難道你說的不是人話?”輕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說的确實不是人話。”兇獸很是認真地答道。
輕什的笑容不由一僵。
“我能聽懂人言,但尚不能口吐人言。”兇獸繼續說道,“所以,你竟然能懂,這真的很奇怪。”
“是嗎?哈哈!”輕什幹笑兩聲。
“看來你不想告訴我你為什麽能聽懂我說話。”兇獸自顧自地說道。
“你也沒告訴我你是誰,以及,為什麽會在這裏。”輕什立刻強詞奪理地答道。
“如果你想聽,我可以說,不過……”兇獸正用讨價還價的口氣和輕什交涉,猛然間卻又停了下來,将語氣換成了厭惡,“這個問題還是一會兒再談吧,讨厭的家夥又來了,我要躲一下,你——也一樣吧?”
“沒錯。”輕什點點頭,他也聽到了禦器飛行的破空之音,而且這聲音還有點熟。
兇獸縮回到禁制深處,輕什也飛快地避到池邊一塊奇石後的陰影裏,他在那裏布置了一個隐匿法陣,置身其中再配以斂息術,就是元嬰修士也別想以神識發現他的存在。
不知道管事堂裏是不是給出了和這處殿宇有關的任務,總之在輕什貓在這裏研究禁制的這幾天,幾乎天天都見到有人來此張望,他們當中大多只是看一眼便走,少數幾個曾嘗試進入,不過無一例外都是有進無出。輕什就是為了避免在推演陣圖的時候被這些人幹擾才布下了隐匿法陣,不過也正是這個法陣才讓他忘了計數時間,好在回神的及時,否則真是自己把自己害死。
輕什這邊剛剛躲好,天空上便落下兩個年輕男修,一個築基期青年,一個煉氣期少年,那個煉氣期的少年懷裏還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獸。
——真是陰魂不散!
輕什不由有了惱意,但馬上又開始懷疑這兩人是怎麽找到自己的,而且還是在隔了這麽多天之後。然而,這兩人接下來的行動很快就讓輕什明白了什麽叫自作多情。
——人家根本不是來找他的!
那築基期的青年落地就便從自己的儲物袋裏往外拿東西,很快就在池子邊搭起了一座簡易祭臺,然後又在祭臺上擺滿新鮮的靈果和帶骨的靈獸肉。而與他一起的汪小波則站在一旁,不停地安撫着自己懷裏明顯不安的小獸。
布置好祭臺上的祭品,青年向後退了幾步,從懷裏拿出一支短笛,緩緩地吹奏起來。
——這吹的什麽玩意啊?
青年吹奏出的樂曲讓輕什憑空生出一種被割肉刮骨的異樣感覺,吓得他連忙關閉了自己的聽覺,一直到青年放下短笛,他才重新豎起了耳朵。
“聽到什麽特別的動靜沒有?”青年向身邊的汪小波問道。
“沒,不過歡歡很害怕,你吹笛子的時候,它都快吓哭了。”汪小波嘟嘴道,“這下面可能真的有靈獸——呃,不一定是靈獸,把歡歡吓成這樣,搞不好是某種兇獸。”
“你這歡歡膽子太小,我師傅的坐騎青蜚都能把它吓着。”青年不以為然地笑道,然後拍拍汪小波肩膀,鼓勵道,“別怕,我每年來這都活得好好,下面那只就算是兇獸也肯定不吃人。”
“它雖不吃你,未必也不吃我。”汪小波使勁搖頭。
“不是還有我在嗎?走近點試試,只要能讓那家夥露個頭,我就去師尊那裏給你請功。”青年繼續勸誘。
汪小波似乎被說動了,怯怯地向前走了幾步,但他懷裏的小獸立刻劇烈地掙紮起來,吓得他也趕緊停下腳步,轉回頭驚恐地看向青年,“不,不行,歡歡說再過去它就要死了!”
“那麽嚴重?”青年有些吃驚。
“夏師兄,歡歡……歡歡害怕!”汪小波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緊張地抱着懷裏小獸,進也不是,退又不敢,很快便眼淚汪汪。
“好了,好了,我們走,我們走。”被喚作夏師兄的青年趕緊把汪小波拉了回來,也沒管地上的祭臺和祭品,帶着汪小波上了自家靈器,騰空而去。
只是這倆人雖然飛上了天,卻并沒有真的離去,依舊是徘徊在半空中遠遠地俯瞰。
——又來這套!
在一旁看熱鬧的輕什不由撇嘴。不過,夏師兄這個稱謂倒讓他想到了青年的身份——恒楚真君座下弟子夏羽川。當年他被恒楚真君選做弟子的事很是引發了一陣喧嚣,不過之後就再沒聽到他的消息,也從沒見他在五峰或內山出現,當初的那點喧嚣便也很快煙消雲散,連帶着他這個人也被大家抛諸腦後。
他們不走,輕什也不便出去,好在他藏身的石頭就在池邊,扭頭就可以和下面的兇獸說話,而這麽遠的距離,估計上面的夏羽川和汪小波也不可能聽得見。
“他們還沒走,你別急着出來哦。”輕什向兇獸提醒道。
“我知道。”兇獸的語氣很是輕蔑,“明擺着是要把我騙出去抓起來,而且同樣的套路每年都要來上一次,無聊透了。”
“每年?每年都是他嗎?”輕什随口問道。
“最近幾年都是他,不過之前是別人。”或許是難得遇到一個可以交流的人,兇獸幾乎是有問必答,“也不知道他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不過連我是什麽東西都沒搞明白就想誘我出去,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這座虛彌境——你知道你現在是在虛彌境裏吧?”輕什問道。
“當然知道,這虛彌境還是我親眼看着我那主人一點點做成的呢。”兇獸答道。
“主人?你有主人?”輕什有些吃驚。
“沒有主人,我一個開了靈智的上古靈獸怎麽會鑽進虛彌境裏還把自己困住?”兇獸不屑地反問。
“也有可能是被抓緊來的啊。”輕什道,随即又恍然擊掌,“等等,困住?困住!啊啊啊啊!”
“你鬼叫什麽?”兇獸不滿地問道。
“我終于想明白那塊陣圖為什麽要設在那裏了,原來并不是擺設或者畫蛇添足,果真是有用處的!”輕什說着,扭頭看向兇獸所在的池子,“不過,這樣說來的話,你不是不想被他們抓走才不出來,而是你根本就出不來吧?”
“……哼!”
“別哼啊,我又沒笑話你。”輕什連忙道,“話說你那主人怎麽回事啊,他是飛升了還是坐化了,幹嘛好端端地把你關在這裏啊?”
“飛升了。”提到這個話題,兇獸的語氣頓時消沉起來,“那時候我才剛開靈智,修為和築基期的修士相差無幾,他沒法帶我一起飛升,只能将我留在這裏。”
“他不會還許諾以後會回來接你吧?”輕什嗤笑道。
“你怎麽知道的?”兇獸很驚訝。
“用腳指頭猜也能猜到。”輕什道,“要不是你那主人許下了什麽讓你舍不得的諾言,你怎麽可能老老實實守在這裏這麽久?別說什麽禁制,禁制也是需要靈力支持的,破解禁制可能太難,但斷掉它的靈力來源可沒那麽麻煩,就連我這個只在這裏待了幾天的人都看明白下面的靈脈走向,何況你這個待了千百年的?話說,你還真打算等他來接你上去?”
“他從未對我失言。”兇獸道。
“你就沒想過他可能飛升失敗死翹翹?”輕什問道。
“我親眼看着他飛升,然後才進入這裏替他看守洞府的。”兇獸固執地說道。
“好吧,我也不和你繞彎子了。”輕什無奈地聳聳肩,“總之信不信由你,他是不可能回來接你的。飛升這回事其實和死掉沒什麽區別,兩者最大的相似就是——只要成功,就別想回來。”
“……”兇獸沉默起來。
輕什滿意地打擊過了,随即又補充道,“當然,兩者也是有不同的,死掉的家夥是徹底不可能再見了,不過飛升之人呢,他雖不能回來見你,你卻可以上去見他——只要修為足夠,你可以自行飛升仙界的嘛!”
“你說的是真的?”兇獸有些猶疑。
“我說了,信不信由你。”輕什漫不經心地聳聳肩,“不過話說回來了,我騙你又有什麽好處呢?哦,他們終于走了。”
就在一人一獸閑聊的時候,天上的監視者終于沒了耐心,駕馭着靈器飛向他處。輕什也跟着從石頭後的法陣裏走出來,站到池子邊,低頭看向下面的那雙金眸。
“嘿,露個頭,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什麽呗。”輕什道。
“不要吓到。”警告了一句,兇獸終于浮出“水面”,将自己的身體展露在輕什眼前。如同之前輕什窺探到的,乍看上去像是麒麟,只是個頭偏小,金甲金毛金眸,偏偏整個身子卻呈暗色。
“竟然是犼!”看到兇獸全貌,輕什很是驚訝。
“不愧是能聽懂上古獸言之人,果然識我。”兇獸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以前我也曾與人見過,他們無一不将我誤作麒麟,真真可惡。”
“算起來麒麟也是你家親戚,看錯很正常。”輕什嘴上說着,心裏卻起了別的心思,“對了,既然你有主人,想必也有名字,叫什麽?”
“望朔。”兇獸答道。
“朔月的朔?”輕什不由眨眨眼睛——不是吧,這麽巧?
“正是。”兇獸點頭。
“還真是巧,我現在……呃,算是伺奉……算了,你就當我也有個主子,而且我那主子名字裏也有個朔字,而且他用的劍也叫犼,龍牙犼。”
“龍和犼可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名字裏。”望朔顯得有些不悅。
“現在的上界連龍都沒有了,哪還有那麽多講究。”輕什撇嘴道,“不過,真的很巧哦,要知道,我那主子住的地方也有這麽個禁制,和你看守的這處禁制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也許不是巧合。”望朔卻道。
“啊?”輕什不由一怔。
“你來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你身上有我主人的一縷神識。”望朔道,“要不是感覺到這縷神識,我也不會忍不住出聲,後來又和你搭話。”
“神識?”輕什歪歪頭,很快就恍然地掏出韓朔給他的身份玉牌,“不會是這個吧?”
“嗯,主人的神識就在這裏。”望朔立刻點頭。
“可這裏應該只有我家韓長老的神識啊。”輕什疑道。為了破解洞府禁制,這玉牌他早就檢查過多次了。
“我家主人最擅長藏東西,若我猜的沒錯,這玉牌被刻入了一個陣中陣,主人的神識應該就藏在這個陣中陣裏。”望朔道。
輕什不由摸了摸鼻子。門內的身份玉牌都是弟子入門時現做的,而韓朔不過數百年歲,仙楚門又從無中途更換身份玉牌的先例,輕什怎麽都看不出來這塊最多和韓朔同齡的玉牌竟會與望朔的主人扯上關系——這相差的也太遠了吧?不過,眼下并不是争執這個的時候,先把這白癡犼拐出去才算正經,其他的都可以押後另談。
“看來,你那主人和我這主子是有些淵源的了。”輕什随口說着,忽然間話音一轉,“你想不想去見見他?”
望朔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便點頭應允,“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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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