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除夕
“怎會這樣?”韓朔大吃一驚。
“很奇怪,對吧?”輕什淡然一笑,“我也到現在沒想明白她為什麽要死。炎家對她其實不算壞,吃喝穿用都沒苛吝,也沒逼着她改嫁更沒逼她去死。冷嘲熱諷什麽的雖說是免不了的,可誰讓她自己犯錯在先,讓整個家族都跟着丢臉呢?非要說炎家做過什麽的話,那也只有逼問輕什生父的身份來歷。可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誰家姑娘莫名其妙就未婚生子,家裏人不都得問個清楚明白?”
“你現在說話倒是向着炎家了。”韓朔皺了皺眉,略顯疑惑地說道。
“一碼歸一碼。那女人的死跟炎家沒多大關系,并不等于說炎家就多麽好。”輕什聳聳肩,“我雖五歲就離開了炎家,但炎家做過的事我卻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而且那時候年紀小,周圍人也不防我,不少事情,我倒是比炎家的一些成人還要清楚。比如,炎家的女兒雖然嫁出去了,但卻是沒一個能生出孩子的。”
“呃?”韓朔不由一愣。
“炎家賣女求榮不假,但對自家的血脈傳承卻看得極重,絕不允許流有炎家血脈的孩子落入外姓手裏。”輕什繼續說道,“所以,炎家的女兒在離家之前都會被灌下秘藥,絕了生育之能。”
“鳳熙也……”
“姨姥不好說。”輕什搖頭,“我知道的,看到的,都是确定了人家之後的女兒才會食此秘藥,并不是出生後便吃,否則那女人也不會有機會生下輕什了。而且炎家也有女兒是招婿不外嫁的,這些女人大多正常産子,生下的孩子自然也随母親姓炎。嗯,被送來侍奉你的罄柳肯定就是吃過秘藥的,青五的身子搞不好也被動了手腳。”
——這是什麽人家啊?!
韓朔很是無語,但很快便又忍不住問道,“他們也給你吃了這種藥?”
“沒。”輕什搖搖頭,“那女人就是防着這點,才直接将我交到姨姥手上,沒給旁人沾手的機會。而且就算吃了我也不在乎,我這人對小孩子讨厭得很,才沒興趣和女人生一個出來。”
“其實真要追究的話,炎家對我做過的最糟糕的事不過就是給我取了一個女人名字。”輕什摸了摸鼻子,半開玩笑地繼續說道,“不過我對這名字倒也不讨厭,不知內情的,也想不到這名字的古怪。”
“那你還要把炎家的子孫轉手送人。”韓朔蹙眉道。
“怎麽,你舍不得了?”輕什挑眉反問。
“又胡說!”韓朔對着輕什的屁股便是一巴掌,“我比你更想看見玄子陵見到這兩人時的表情,只是他們畢竟是你的血緣親族,我怕你将來內疚後悔。”
“放心吧,我這人心冷的很。”輕什想也不想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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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說的也是。”韓朔的臉上頓時起了獰笑,“我如此對你,你竟然還想着離開,真不知你那心是何物所鑄,千年寒冰不成?”
“萬年。”輕什一本正經地答道。
“閉嘴!”韓朔着惱,抓住輕什的身子便是一番揉搓,直到把輕什折騰得面色泛紅翹臀以待了,他卻放開輕什,起身整起了衣衫。
“你什麽意思啊?!”輕什不由氣惱地問道。
“我要去恒楚那裏一趟,總不能趕在明天除夕再說這等不快之事。”韓朔淡然答道。
“慢走不送!”輕什翻了個白眼,起身向岩壁上的石室走去。
韓朔彎了彎嘴角,理好衣衫,很快便也轉身出了洞府。
韓朔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輕什和望朔正擠在卧房的拔步床上閑話。看見韓朔進來,望朔立刻知趣地跳下床,一溜煙地回了上面石室。
“談出什麽結果?”輕什也沒下地迎接,自顧自地繼續倚在床頭。
“年後你便知道了。”韓朔脫掉外衫,直接躺到輕什身邊,伸手把他摟到懷裏,“睡吧,明天可有得折騰。”
“明天我只要帶張嘴出門就成了,沒什麽需要折騰的。”輕什嘟囔道。
“哼。”韓朔意味深長地質疑了一聲,卻也沒再多言,摟着輕什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輕什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了過來。睜開眼的時候韓朔已不在身邊,動了動耳朵,輕什便聽到屋外的異動,似乎一人一獸正在院子裏鬧騰。輕什簡單地洗漱了一下,穿上衣服走了出來,果然,韓朔正在院子裏和望朔對弈,或者更确切地說,是韓朔正拿着一枚紫靈丹逗弄望朔。
“不是說了不許給它吃丹藥嗎?!”輕什頓時氣惱地叫了起來。
“放心,它吃不到的。”韓朔閃身躲開望朔的一記撲咬,躍到輕什身邊。
“這家夥果然沒安好心,故意戲弄我!”望朔也生氣地追了過來,蹲到輕什身邊告起狀來。
“誰讓你笨得上當,活該!”輕什一點也不同情地拍了望朔腦袋一下,轉頭向韓朔問道,“今天您是要去掌門那邊吃年夜飯吧?”
“嗯。”韓朔收起紫靈丹,反問道,“怎麽,你不想跟我過去?”
“是啊,那地方哪有我的位置,去了也只能站着眼饞。”輕什聳聳肩。
“跟我過去轉一圈再走吧。”韓朔道。
“也好。”輕什想了想便點頭應道,“省得人家一個個都弟子成群的,您卻孤家寡人地連個伺候的都沒有,您心裏不舒服,旁人看了也別扭。”
“又貧嘴!”韓朔橫了輕什一眼。
“對了,望望晚上也跟着您吧。”輕什又道,“您那兒的席上肯定好東西多,多給望望吃點,省得浪費!”
“好呀!好呀!”望朔立刻開心地搖起了尾巴。
韓朔瞥了望朔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應允。
一年的最後一天,整個仙楚門熱鬧得像是又開了次化神大典。鞭炮和煙火雖要等到晚上才能點放,燈籠、彩帶之類的裝飾物卻是已經挂了個齊全。掌門所在的內山主殿要招待全宗門的高階修士,五大主峰的大殿裏也會給低階弟子們擺上宴席。所有修士,無論辟谷與否,都會在一晚敞開肚皮品味人間佳肴,暢飲仙家美酒,慶賀一年的結束與另一年的開始。
天色将黑的時候,韓朔領着輕什、望朔離開了洞府,前往內山主殿參加高階修士的晚宴。
兩人一獸抵達大殿的時候,人已經來的七七八八,除了幾名正在閉關無法出門的修士,就只剩恒楚真君及其幾位弟子還未現身。見韓朔進來,在座的修士紛紛起身向韓朔行禮問候,韓朔也一邊前行一邊颔首回禮。
作為仙楚門僅次于恒楚真君的修士,韓朔被安排在了第二正位上,而輕什自然是沒得坐的,只能老老實實地站在韓朔身後,還不如望朔可趴可站來得悠然自在。韓朔下首是一位年紀頗長的元嬰修士,自韓朔落座後便與他攀談起來,拐彎抹角地問起了沖關心得。
輕什倒是沒人理會,端茶送水的工作自有掌門手下的弟子們完成,用不着勞動他的大駕;和他親厚的鳳熙仙子距離韓朔尚遠,此刻也忙着和其他修士閑談,顧不上他這邊有趣無趣。百無聊賴之下,輕什只能瞪着眼睛四下張望,自找樂趣。
有意無意地,輕什的目光很快便與佘骥碰個正着。
輕什立刻燦爛一笑,而佘骥原本很是得體的笑容卻在一瞬間僵硬起來,眼中亦布上了片片陰霾。如毒蛇般冷冰冰地看了輕什一會兒,佘骥轉過頭,再不看他。
——膽小鬼。
輕什暗暗撇嘴。
沒多久,恒楚真君也領着自己的幾個徒弟進了大殿,殿內的所有修士連忙起身相迎,韓朔也站起身,向恒楚真君拱手致意。
恒楚真君落座後,大殿裏的當值弟子們便開始上菜斟酒。韓朔也向輕什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離席閃人了。
輕什早就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如今總算得了韓朔的“旨意”,當即不動聲色地退到大殿一角,然後便從角門悄無聲息地鑽了出去。
主殿裏的席面要比五大主峰開得早,畢竟峰主們還要回五大主峰的殿裏照顧一幹低階弟子,長老們也要回各自的長老殿和親傳弟子們共度除夕。于是,輕什抵達第一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沈沉舟正和他的師兄弟們忙着指揮一幫煉氣期的小弟子在大殿裏布置晚宴的情景。
“你怎麽跑過來了?”看到輕什過來,沈沉舟趕緊放下手邊的活計迎了上去。
“閑得無聊。”輕什嘆了口氣。
“我看你不是閑的,你是來故意氣我的。”沈沉舟白了輕什一眼,正要再嘲諷兩句,一個低階小弟子已捧着一疊盤子跑到他面前,向他詢問這些多餘的盤子要怎麽處理。
“放左邊偏殿裏備用。”沈沉舟打發走小弟子,轉頭向輕什攤手,“我這會兒忙的很,沒法招待你,你還是去其他地方找樂子吧。”
“好吧,好吧。”輕什無奈地撇嘴,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沈沉舟卻又伸手把他拽住,翻手将一個儲物袋塞進他的手裏,“賣靈器的貨款,拿回去數數,正好可以打發點時間。”
“嗯嗯,确實可以打發‘點’時間。”輕什翻了個白眼,收起儲物袋,走出金鸾大殿。
輕什來找沈沉舟其實是想打聽下這兩天有沒有什麽風言風語,尤其是昨天佘骥送了兩個大活人給韓朔的事有沒有被傳出去。但看沈沉舟忙碌的模樣,殿裏也不是說這種事的地方,他便不好開口了,只懷念起欣怡尚在的時候。
輕什本就是個人情淡薄的家夥,硬要和人裝近乎他也難受,與同門的交往大多限于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淺薄程度,深交的只有沈沉舟一個。離開靈田後,他的人脈更是損失了不少,韓朔那邊又總有事牽絆着他,想再重編一張關系網都沒有時間。前陣子欣怡在的時候還好,隔三差五地總能給他帶些低階弟子間的消息,現在欣怡不在了,他的消息來源便只剩下沈沉舟了。
輕什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往山下走,但身後跟着的一只尾巴卻不識時務地擾亂了他的思緒。輕什當即停下腳步,轉回身看向從他出了金鸾大殿便開始尾随他的蘇方。
“炎師兄。”見輕什轉身,蘇方并未慌張,笑盈盈地加快腳步追了上來。
“蘇師弟有事?”輕什不冷不熱地挑了挑眉毛。
“炎師兄明鑒,我确實有事相求。”蘇方腼腆地笑了笑。
“說吧,不過我可不保證一定幫你。”輕什淡然道。
“此事對師兄只是舉手之勞。”蘇方認認真真地向輕什行了一禮,然後擡頭道,“您也知道,門內大比的時候,我言行不當惹得韓長老不快,此事本應是我一人之過,如今卻流言橫生,連沈沉舟沈師兄都被牽扯進來……”
“廢話少說點吧,我趕時間呢。”輕什沉下臉打斷道。
蘇方不由面色一僵,顯是沒料到輕什如此不給面子,但很快便又強顏笑道,“抱歉,炎師兄,我……我只是想再見一次韓長老,把那天的事解釋清楚,免得沈師兄因我受過。”
“你要怎麽解釋?”輕什的嘴角立刻泛起一絲冷笑,“告訴韓長老,沈沉舟其實不想修劍?”
“不不不。”蘇方連忙搖頭,“之前是我誤會沈師兄了,我只是看他整日愁容才誤以為他不想修劍……但我真的是出于好心,畢竟被人強求去做自己不願做的事有多難過,我再清楚不過……”
“你想見韓長老?”輕什笑了笑,開口問道。
“是的。”蘇方立刻期盼地看向輕什,等待他說出應允的話語。
但輕什卻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向上擡了擡,如鑒賞一般打量起來。
“炎……師兄?”蘇方似乎被輕什這一動作吓到了,整個身子都僵硬起來。
“如果我讓你見到韓長老,我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呢?”輕什意有所指地問道。
“我……”蘇方沒說下去,因為輕什的大拇指已經伸進了他的嘴巴,撬開唇齒,逗弄着裏面的舌苔。
“讓我看看你的誠意。”輕什蠱惑般說道。
随着輕什的話音,蘇方便如着了魔般吸允起口中的拇指,包裹、舔舐,甚至套弄,就如……
“很熟練嘛。”輕什抽出拇指,放開蘇方,然後又拿出一張絹帕在自己的拇指上擦拭起來,原本魅惑的表情也變成了一臉厭惡,“平時沒少伺候男人吧?”
“炎、炎師弟……”蘇方此刻真有點呆了——他剛剛幹了什麽?!
擦幹淨手指,輕什一個引火訣将絹帕燒成灰燼,轉回頭,嘲弄地看向蘇方,“不知道蘇師弟平時都是伺候哪個男人?或者是,哪些男人?”
蘇方呆呆地站在原地,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身子卻不可抑止地開始發抖。
——砸到七寸了?
輕什撇了撇嘴,将頭湊到蘇方面前,惡毒地吐出只有兩字的最後一擊,“真髒!”
說完,輕什也沒再檢視自己的戰果,轉過身頭也不回地下了第一峰。
——沈沉舟沒準真是撞見了什麽才被蘇方如此記挂乃至記恨。
輕什如此想着,卻也沒将此事太放在心上。看見蘇方的時候,他便想起自己還有件正事未做,也因此才有了“趕時間”這一說,只因他此刻是真的要趕時間了。
下了第一峰,輕什便斂息匿蹤地向許久未去過的第三峰狂奔過去,避開當值的巡守弟子,徑直摸進了峰頂的水淩大殿。
此刻的水淩大殿裏也一片忙碌,很多弟子進進出出地忙着準備一會兒的晚宴,負責守衛的弟子也大多心不在焉,沉溺于過年的熱鬧與喜慶當中——就算邪修也要過年的,哪有人會那麽不講究地在這時候生事啊!
輕什很容易就躲開了殿內關卡,輕車熟路地鑽進了後殿裏的一間空屋。此時雖是空屋,但平時卻是佘骥的修行之地,就連最親近的弟子也不能随意靠近。而這也給輕什提供了便利,掌門那邊的宴席至少要持續一個時辰,他有足夠的時間在佘骥回來前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情。
謹慎地催動五感,确認屋內并無異常之處後,輕什走到屋子中間,移開佘骥打坐時使用的蒲團,露出了下面那座曾被“改良”過的聚靈陣。
說起來,這件事還要追溯到十多年前。當輕什意識到佘骥不僅不肯教他功法,甚至還想毀了他的修為前程來報複鳳熙仙子的時候,輕什便給佘骥備下了這份“大禮”。蒲團下的聚靈陣本是佘骥自己為了加快修行速度而布設的,但輕什在上面動了手腳之後,聚靈陣便成了噬靈陣。開始的時候雖會加快靈氣的聚集速度,讓在其上行功的人感覺自己的修行速度大大加快,但時間久了,異常而暴虐的靈氣便開始損傷行功者的身體,最終出現經脈受損,修為不進反退的惡果。
——本以為得再過個十來年才會有結果呢,看來佘骥在這裏修煉的時間還真是夠多的!
——真要這麽專注于修行,何必做這勞什子峰主呢!
輕什一邊拆解掉不該存在于聚靈陣上的材料,一邊惡毒地腹诽。
在仙楚門,掌門、峰主、堂主這樣的要職俗務很多,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到任職者的修行時間和修行速度。任閑職或無職的金丹修士随時可以閉關苦修,掌門、峰主、堂主卻是每日起得晚了都不行,只能忙裏抽閑地累積修為。
但擔任要職所能獲取的資源也是閑職的金丹修士們無法企及的,門內的豐厚奉養就不必說了,每峰每堂都有自己的特色資源,而這些資源幾乎都由峰主、堂主們一手掌控,除了例行繳納給宗門的那部分,剩餘的幾乎都可以歸由峰主、堂主們自行處置。比如第二峰就可以稱得上是靈丹随便做,靈藥随便吃。
總而言之便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到底魚更美味還是熊掌更有價值,全看個人抉擇。
輕什很快将聚靈陣恢複為原本的模樣,收起那幾顆曾被藏在關鍵處的不起眼靈珠,又把蒲團小心地放回原位,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後,起身離開了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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