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雪白

韓朔來天城不是一次兩次,對這裏的一些禮節習慣很是熟悉,也沒再找旁人詢問,帶着輕什、望朔徑自出了玄子陵的冬宮,直奔城西的長信宮。冬宮裏的侍從似乎也早得過上面吩咐,見到韓朔出去的時候,只禮數周到地行禮問候,既不阻攔也不問詢。

到了長信宮,守門的玄天仙域弟子雖是攔了一下,但韓朔并未隐藏修為,守門的弟子也不敢怠慢。在得知韓朔的身份後,更是叫來一名宮中雜役為韓朔引路,将他送到姚之煥等人暫住的客院。

得知姚之煥等人确在客院,并沒被安排到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韓朔便安了心,只是總不好過門而不入,便跟着去姚之煥那邊走了一趟。而看到韓朔過來,姚之煥則很是受寵若驚了一番,連忙盡心招待,本打算看一眼便走的韓朔只好又多坐了一會兒。結果這一坐,又把客院周圍其他仙門的修士引了過來,又是攀談又是請教,直把韓朔吵得黑了臉。最後還是姚之煥發現韓朔臉色不好,生怕他當場發作,找了個理由打發掉前來拜會的別門修士,親自将韓朔一行送出了長信宮。

出了長信宮,韓朔忽然對輕什道,“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啊?”輕什一愣,歪頭道,“有什麽可逛的?”

“天城北街的坊市在上界還是很有名的。”韓朔道。

“花錢啊——”輕什撇了撇嘴。

“你若看中什麽,自然有我來給你付賬,用不着你自掏靈石。”韓朔淡然道。

“那就去吧。”輕什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韓朔瞥了他一眼,轉身向北邊走去。

因明日便是雙修大典,前來賀喜的賓客極多,天城裏又禁止禦器飛行,因此街道上人流頗多,熙熙攘攘地很是熱鬧。玄天仙域雖然免不了加派人手巡邏看護,但明面上卻看不出太多,就算看到穿着玄天仙域服飾的也多是煉氣築基的低階弟子,而且這些低階弟子不是跟在外門修士身邊作陪便是來去匆匆,遠不像街道上的其他路人那樣悠閑自在。

韓朔知道輕什最近一直在給望朔調養身體,對草藥的需求較大,因此便打算先帶他去那幾家有名的草藥鋪子看看。但兩人一獸正往往一家草藥鋪子走呢,頭頂上冷不防冒出一聲——

“韓真君!!!”

一聲真君叫得滿街人都跟着轉了頭。原因無他,高階女修雖然千篇一律地都被稱作仙子,但高階男修的敬稱卻會根據具體的修為而有所差異。金丹期為道君,元嬰期為仙君,化神期才是真君。這一聲真君,無疑是在宣告街上有位化神修士駕臨。

但韓朔此刻是收斂了神識,隐匿了修為的,認識他的人又本就不多,這聲“韓真君”雖然讓滿街人左顧右盼,但真正将注意力落在他身上的卻是寥寥無幾。不過此刻跟在他身邊的望朔卻實在醒目,很多人一看到這只辨不出品種的靈獸便馬上将目光轉向韓朔和輕什。只是化神修士着實不是誰都招惹得起的,這些人縱有結交之心,也不敢冒然上前。

這聲清脆的“韓真君”明顯出自女孩之口,而就在它被叫出口的瞬間,韓朔便已黑着臉向聲音的出處——旁邊酒樓的一個小窗口裏——擡頭望去。窗口後明顯閃過一個梳着雙丫鬓的女孩被拽離窗口的景象,而韓朔的耳邊也緊跟着便響起了昙花仙子的傳音,“小徒頑劣,還請韓真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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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上午見到的那個小丫頭。”輕什也在旁邊開口道,“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

“去吧。”韓朔被周圍人越來越熱切的目光看得不耐,便點頭允了輕什的建議,邁步進了酒樓。

一進酒樓,跑堂的夥計習慣性地上前招呼,韓朔理也不理地直接向樓上走去,輕什則掏出一枚下品靈石丢了過去,夥計立刻很有眼色地不再跟上去騷擾。

酒樓裏的昙花仙子也感知到了韓朔的到來,主動打開包間的房門,将韓朔一行迎了進去,同時再次致歉道,“小徒不懂規矩,擾了韓真君,實在抱歉——翡翠,還不快向韓真君賠禮!”

“對不起。”翡翠一臉委屈地屈身下拜。

韓朔看都沒看翡翠一眼,直接在椅子上坐下,開口向昙花仙子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一會兒蓬萊閣裏有場拍賣,我準備過去看看。”昙花仙子知道韓朔這就是不計較了,連忙給翡翠使了個顏色,讓她老實一點,然後坐到韓朔對面,“只是時辰上還差了一會兒,正好翡翠饞了這登仙樓裏的吃食,我便帶她進來坐坐,消磨點時間。”

——這裏也是登仙樓?

輕什下意識地看了看包間中的擺設,果然與仙楚門坊市裏的那個有些相似。

“賣什麽?”韓朔挑眉問道。

“您自己看吧。”昙花仙子拿出一枚玉簡,推到韓朔面前。

韓朔接過玉簡,探入神識,很快便不動聲色地将玉簡轉給輕什,“你也看看。”

韓朔的這一舉動讓昙花仙子不禁一怔,但馬上又恢複如常,端起面前的茶杯,緩緩地飲了起來。

輕什接過玉簡,用神識在玉簡中刻錄的一堆拍品中大致甄選了一遍,很快便搖搖頭,将玉簡放回桌上,“沒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怎麽會,那些東西明明每一件都價值連城。”翡翠忍不住反駁道。

“價值和價格可不是一回事。”輕什“好心”地教導道,“比如我把你收拾一下擺出去賣了,起碼也是一件中品靈器的價格,可你能像中品靈器一樣禦敵防身嗎?顯然不能。”

翡翠頓時漲紅了臉,昙花仙子也忍不住輕咳了一聲,“韓真君——”

“輕什說話一貫如此,習慣就好。”韓朔毫不掩飾地護短道。

“總這麽說話可容易得罪人。”昙花仙子無奈地搖搖頭,卻也沒有繼續計較。兩個小輩間的口角本就不值得她這個身份的人出手幹涉,而輕什與韓朔的關系又明顯不是前輩後輩那麽簡單,她就是真想給徒弟找面子也得三思而後行。

“謝仙子教誨。”輕什從谏如流地躬身施禮。

韓朔則将玉簡退回到昙花仙子面前,随口問道,“你看中什麽了?”

“那套大型禁制法陣。”昙花仙子也沒隐瞞。

“那個?”韓朔不由一愣。那種規模的法陣通常只有相當規模的宗派仙門才會用得到,昙花仙子一介散修買來作甚?

“我準備開山立宗。”昙花仙子淡然答道,而她身後的翡翠則露出了驕傲得意的神情。

韓朔愣了愣,很快便正色道,“你想好了?”

“嗯。”昙花仙子點點頭,“我知道這并非易事,更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此事乃我長久以來的一個念想,若不放手一試,難免記挂不甘,擾我心境。”

“既然你已想清楚,那我便不多言了。”韓朔點點頭,向昙花仙子抱拳拱手,很是認真地說道,“他日你得償所願,韓某定第一個登門拜賀。”

“若真有那一日,我也必掃榻相迎。”昙花仙子微微一笑,欠身還禮。

“定會的。”韓朔肯定地說道,然後轉頭掃了一眼樓下,見外面的人群已重新平靜下來,便起身向昙花仙子告辭道,“我還有事,就不與你去那蓬萊閣了。”

“韓真君請便。”昙花仙子也跟着站起身,将韓朔一行送出包間。

出了酒樓,韓朔又一次向輕什問道,“你真不想去蓬萊閣的拍賣會看看?”

“拍賣會就是屠宰場,想挨刀子的才會去那兒。”輕什撇嘴道。

“……不去便算了。”韓朔明顯有些氣悶,也不再和輕什說話,邁步進了一家草藥鋪子。

——幫你省靈石還不好啊!

輕什聳聳肩,領着望朔跟了進去。

草藥鋪子裏倒是沒幾個客人,擺出來的樣品也都很普通。但輕什看出韓朔今天是非要給他花靈石不可了,便耐下性子,矬子裏面拔大個地挑選起來。他這麽一挑,倒是真從角落一堆混放的種子裏發現了一點有趣的東西。

“這些種子怎麽賣?”輕什立刻問道。

“十塊下品靈石一兩。”店夥計有些不快地答道。他看韓朔修為難測,身邊又跟着望朔這般稀有靈寵,便以為這定是個大客戶,結果殷勤地伺候了半天,修為高的什麽沒看,身邊的小弟子卻盯上了不值錢的抛售靈種。

“只有這些嗎?”輕什追問道。

“是。”店夥計越發地不高興。誰家草藥鋪子會故意把靈種混賣啊,還不是出了差錯才會這樣。之所以擺出來售賣,不過是他家吝啬的老板既不願請高手來辨析分類,又覺得丢掉浪費罷了。

“我全要了。”輕什站起身,對店夥計說道。

——全要也不過百十個下品靈石。

店夥計心裏郁悶,面上卻也不敢抱怨,畢竟韓朔的修為在那壓着,就算一塊靈石不花只進來看看,那也是給他們小店面子。

店夥計很快就把輕什要的靈種包好,遞到輕什手裏。輕什沒從韓朔那邊要靈石,直接自己掏腰包付了賬。韓朔也沒理他——和店夥計腹诽的一樣,韓朔也覺得這點靈石太少了,根本不值得他出手。

拿到靈種,輕什便打算叫韓朔換家店看看,但沒等他們這兩人一獸出門,一夥兒煉氣築基混雜的低階弟子便湧了進來。

無論輕什還是韓朔都沒把這幫人放在心上。如今的天城裏賓客雲集,他們這般跟着長輩出門增長見聞的低階弟子數不勝數。但就在兩人站在門口等這夥人走完的時候,其中的一個小姑娘卻驚訝地叫了出來,“炎師叔,你怎麽在這兒?”

輕什一怔,轉頭看去,随即笑了起來,“玄師侄,你怎麽還是得叫我師叔?”

和輕什打招呼的姑娘正是在韓朔的化神大典時去過仙楚門的玄琳。見輕什還記得她,玄琳笑盈盈地答道,“我可沒想到這麽快就又和炎師叔再見,炎師叔也是來參加我曾叔祖的雙修大典?”

“顯然。”輕什聳聳肩,卻沒有向她介紹韓朔的身份。

“玄師妹,這兩位是……”旁邊的一個年輕女修忍不住插言道。玄琳和輕什的幾句閑談把其他幾名低階修士的目光也都吸引過去,而這些目光又很快從輕什身上移到了望朔和韓朔那裏。

“這位是仙楚門弟子炎輕什,這位是……”玄琳遲疑地看了一眼韓朔,覺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見過,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只好将目光轉向輕什,希望他主動介紹。

但韓朔可沒耐心跟他們這麽一幫小輩迎來送往,當即釋出幾分威壓,将這夥低階弟子驚得魂飛魄散,站立不穩,修為最低的兩名更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抱歉,改天再聊。”輕什毫無誠意地向面無血色的玄琳聳了聳肩,轉回身,跟着韓朔出了店門。

出了草藥鋪子,韓朔開口問道,“你跟那丫頭認識?”

“您化神大典的時候,她跟玄家人來過我們仙楚門。”輕什答道,“玄子陵玄仙君要與人雙修的消息就是我從她那裏知道的。”

韓朔不再追問此事,轉而問起輕什剛才買的那堆靈種,“那些靈種有什麽特別?”

“還不知道。”輕什道,“只是看着有幾顆像是因為什麽原因産生了異變,就像我給咱們仙楚門搞出的那些靈谷,所以打算回去試種一下看看——反正也沒多錢。”

“你就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韓朔蹙眉道。

“稀奇古怪才有意思啊!人生漫漫而又無聊,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輕什一本正經地答道。

“……”韓朔很是無語地瞥了輕什一眼,将這個話題就此掐斷。

兩人又随便逛了幾家店鋪,草藥沒買多少,倒是在路過一家冶煉鋪子的時候,輕什一眼看中了一塊熔煉好的秘銀錠。一番讨價還價之後,完成此次出門的最大一筆開銷:八十五塊中品靈石。

中間倒是又與玄琳那夥人碰上了兩次。他們似乎也專門在逛草藥鋪子,遇到的這三次都是你進我出或是你出我進的狀況。不過他們再不敢跟韓朔和輕什搭讪,僅恭謹地躬身見禮,然後便遠遠地避讓到一旁。

眼看着夕陽西下,兩人一獸不再閑逛,掉頭往冬宮的方向走去。正走着,天上卻忽然飄起了雪花,很快便越下越大,由小小的冰花變成了大片的鵝毛。當他們回到冬宮柏院的時候,天上地下都已是一片純白。

望朔似乎極讨厭雪,在雪花飄起的時候便寧可耗費靈力護住全身也不肯讓雪花落在自己的皮毛上。回到暫住的院子後,更是一頭鑽進了柏殿,離那雪花兒遠遠的。

輕什卻沒進去休息,回來後便站在殿門門口,很有興致地觀起了雪景。

“你……沒見過雪?”韓朔站在他身後,眸色幽深地開口問道。仙楚門的宗門所在地四季如春的,輕什若真是五歲便入了山門然後再沒出去,沒見過雪倒是正常。

“夢裏見過的算不算?”輕什頭也不回地反問道。

韓朔眯起眼,目不轉睛地看着輕什的背影,好一會兒才道,“……算吧。”

“呵呵。”輕什卻沒有給出最終的答複,轉而笑道,“若是這雪下到明天還不停,雙修大典可要怎麽辦?新娘子豈不是慘了?”

“在北地,重要的日子裏下雪乃是吉兆。”韓朔也不再追究之前的問題,背起手淡然答道,“再說,就算這雪明日仍然不停,玄天仙域也有的是辦法讓它下不進城裏。”

“說的也是,這裏畢竟是三大仙門之一的玄天仙域。”輕什自嘲地笑了起來。

輕什并沒在門口站得太久,看了一會兒便轉身進殿。

韓朔卻沒跟輕什一起進去,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一直到天色全黑才恍然回過神來。再用神識去尋找輕什,卻發現自己的神識竟被隔絕在了偏殿之外,無法探入。韓朔頓時一驚,正想着催動神識強行破入,忽又記起那偏殿與自己不過幾步之遙,想要知曉其中的情況根本不需要浪費神識。

韓朔立刻邁步向偏殿走去,很快便看偏殿的門半敞着,而輕什正摟着望朔在一張床上酣睡。

——隔絕他神識的是輕什之前布下的法陣?

想起輕什白天的那番折騰,韓朔不由心有所悟。

見輕什已經摟着望朔睡了,韓朔也不願自降身份去和一只靈獸争搶床伴,但就在他準備轉身去偏殿打坐的時候,眼角餘光卻注意到輕什的模樣仿佛有些不對,眉頭緊鎖不說,摟着望朔的手臂也未免過緊,身子更是明顯的僵硬。

韓朔連忙趕快步走到床前。聽到他腳步聲的望朔也轉回頭,眼睛裏同樣閃爍着擔憂。

“輕什。”韓朔低聲喚着,試圖将輕什的手臂從望朔身上拉開。

“冷……”輕什卻緊閉雙眼,将望朔抱得更緊。

“輕什!”韓朔無奈,只能用上威壓,在輕什的耳邊再次大喝。

輕什如夢中驚醒般猛然睜眼,緊接着便翻身而起,将望朔護在身後,并且揮起拳頭向韓朔砸了過去。

“輕什?!”韓朔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接住輕什的拳頭,卻被其上的靈力震得手臂一抖,險些抓握不住。

但這時的輕什也已經清醒過來,怔怔地看了看面前的韓朔,又看了看被韓朔抓住的拳頭,接着又轉頭看向跟韓朔一樣驚詫的望朔,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好像……魇到了?”

“這是我想問你的。”韓朔不動聲色地放開輕什的手臂,暗自調轉靈力,消去掌心裏被輕什拳頭震出的淤血。

“好像是。”輕什歪過頭,又怔了一會兒,然後擡手撓了撓頭,無奈道,“都好久沒被噩夢魇到過了,看來這雪對我可算不上吉兆。”

韓朔猶豫了一下,百般疑問堵在心頭,最後張開嘴卻問道,“……還睡嗎?”

“算了吧,萬一再魇到,傷了你們兩個中的哪個就糟了。”輕什聳聳肩,随即又搖頭道,“不對,我的修為哪傷得了你們,應該是被你們傷到才對……”

“睡吧。”韓朔卻伸手将望朔丢到床下,脫掉鞋子坐到到輕什身邊,将輕什拉到自己懷裏摟了起來,“我抱着你睡,你若再魇到,我便再把你叫醒。”

“那也不用把我扔下床吧?!”被韓朔丢在地上的望朔不滿地叫嚷起來。

但韓朔聽不懂它說話也不打算理它,它也不敢無視韓朔的修為再次跳上去床去,只能哼唧幾聲,然後便無可奈何地趴在床邊。還是輕什看不過去,從自己的百寶囊裏拿出一個大大的軟墊,丢到望朔腳下。

“我特意給你帶來的,以後這東西就由你自己保管,走到哪帶到哪好了。”輕什伏在韓朔腿上,向望朔眨了眨眼。

“好吧,好吧。”望朔不情不願地起身趴到軟墊上,挑了個舒服的姿勢閉目假寐,很快便忘了繼續抱怨。

輕什也轉身躺回韓朔懷裏,同樣找了個最舒服地姿勢趴伏下去,然後又低聲嘟囔了一句,“抱緊一點。”

“嗯。”韓朔一邊應着,一邊拉起床邊的被子,蓋在輕什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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