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追查

一進洞府,韓朔便開口問道,“你跑出來幹嘛?”

“去沈沉舟那裏了,有事找他。”輕什直言。

“什麽急事非得這時候去找?”韓朔眯起眼,明顯有些氣不順了。

“性命攸關。”輕什話一出口便發現韓朔皺了眉頭,連忙又補充了兩個字,“可能。”

“你又有事瞞着我?”韓朔的眉頭并未因這“可能”二字而舒展。

“什麽叫又?!”輕什撅起嘴巴想要反駁,但馬上又無奈又無辜地扁了下來,“不是瞞着你,只是這事吧,還真不好解釋。”

韓朔沒有接言,只不動聲色地盯着輕什。

輕什只好嘆了口氣,将自己和沈沉舟盯防蘇方卻發現蘇方和西門郝有那種關系的事說了出來。

“怎麽又牽扯到十三楚的弟子身上了?”韓朔聽得莫名其妙。

“我就知道我若說出來你肯定又要說我胡思亂想。”輕什撇嘴道,“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西門郝真的在這件事裏插了一腳呢?他可是掌門座下的實權弟子,可不像蘇方那麽好打發的!”

“你們招惹過他?”韓朔問道。

“我肯定沒有,但我不知道沈沉舟有沒有。”輕什道,“這事一開始就是沖着他來的,不過因為我看蘇方不順眼,這才橫插一腳将事情給攬了下來。如今看着是偃旗息鼓了,可我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尤其是蘇方這麽做的目的——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就去害人吧?”

“但這又與十三楚的弟子有何關系?只因為他與這蘇方有私情你便疑他?”韓朔皺眉道。

“就是不知道有什麽關系才要排查,就像我讓你去查沈沉舟一樣,查出來可以解決,查不出可以安心。”輕什道,“本來我也沒覺得這事會和他有什麽關系,可今天蘇方突然來找你,我就不由得想到了他,再想想若真是他在幕後主使,蘇方不過是個馬前卒、牽線木偶……我沒法不心驚。”

“所以你就去和沈沉舟商議?”韓朔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輕什看不透韓朔此刻的心思,卻也不願被韓朔牽着鼻子走,當即搖頭道,“不是商議,是提醒——如果算計他的不是蘇方而是西門郝……那恐怕就不只是誰看誰不順眼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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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朔沉默起來。

輕什不想被韓朔沒完沒了地追問自己和沈沉舟的事情,反問道,“您今天也算和那蘇方近距離接觸了一次,感觀如何?”

韓朔看了看他,淡然道,“比你簡單。”

輕什笑了,他怎麽挑了這麽一個自找沒趣的話題,難道韓朔還能為了哄他而刻意貶損蘇方不成?那麽清秀俊俏的孩子,就算有點小心眼,也是不惹人讨厭的——尤其當他耍心眼是為了讨好自己的時候。

輕什正想着怎麽把這個話題也岔過去,韓朔卻繼續道,“你的心思我總是猜不透,他的倒是一眼就能看個明白。”

韓朔這麽一說,輕什也不好強行轉彎,只得順應着回了一句,“哦?您看出什麽了?”

“很明顯,他想攀附于我。”韓朔嘴裏說着蘇方,眼睛卻直盯盯地看着輕什,“而且,他願意為此付出一些東西。”

“他一個沒家世沒背景的築基修士能付出什麽東西,您就直接說他願意跟您上床不就得了。”輕什嗤笑一聲。

韓朔沒理輕什的嘲諷,轉而問道,“你不喜他,不會就是因為預見到了這一點吧?”

“預見什麽?預見他想爬床?”輕什動了動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難道他願意跟您上床,您就會收用他?借用一句您說我的話吧,您就是瞧不起我也不該輕賤了自己啊!”

“你倒是信我。”韓朔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我只是知道這麽說能讓你開心罷了。

輕什斜眸看了韓朔一眼,不想再和他在這件事上磨叽下去,直接挑明道,“其實您怎麽想他,我是不甚在乎的。一個裝模作樣的築基小修而已,真惹惱了我,用不着借您的手,我自己就能收拾。”

“你怎麽收拾,說說看?”韓朔挑起雙眉,饒有興趣地問道。

輕什正欲冷笑,忽地心下一動,韓朔這一連串的語氣态度不像是和他頂牛鬥嘴,倒有點像是激他去收拾蘇方一般,不由皺了皺眉,疑惑地瞪向韓朔,“你還真想我動手?”

“有何不可?如你所說,一個裝模作樣的築基小修而已。”韓朔不動聲色地答道。

“……那也是你仙楚門的築基小修。”輕什開始磨牙,果然,這混蛋是真想激他動手。

“呵呵。”韓朔這時也意識到自己已被輕什看穿了心思,只好幹笑兩聲權作敷衍。

輕什的面色卻是比剛才更冷。韓朔拿蘇方引他吃醋,他可以當情趣地配合,但韓朔用蘇方做誘餌試他深淺,他卻是絕不能再順水推舟的。他可不是蘇方那般天真尚存的懵懂少年,會以為得了寵愛便得了一切,為了這份寵愛不惜一切。

男人,不,應該說,人的感情是最靠不住的,從來沒有永遠,随時可能改變。

如今韓朔确實寵愛他,就算他真的把蘇方收拾了甚至殺了刮了,韓朔也不會送他去刑堂領罪,至多輕描淡寫地訓斥他幾句,更可能欣然一笑,贊他厲害,有手段。可若是某一天韓朔不再寵愛他了,那他今天做下的事便不再是笑談而是罪證,是把韓朔反過來收拾他的索命符。

正因為防着這一點,所以他讓韓朔知道佘骥道君曾經欺淩于他,卻絕口不提自己對佘骥道君做過什麽;他告訴韓朔恒楚真君的弟子和他争搶靈獸望朔,卻完全沒講自己在五霞仙境裏殺了兩名同門;他暗示韓朔可以殺了他為無憂仙君報仇,卻并未承認無憂的元神其實就是毀在自己手中。

但心思回轉之下,輕什卻又忍不住想笑。

——他防着他,他便試探他。

——他們都喜歡坦誠直率的人,可他們自己卻都不夠坦誠直率。

一瞬間,輕什倒是對蘇方生出了些許同情。

——沒有身世背景的低階修士,無論在哪都是蝼蟻般可以随時被舍棄的存在啊!

想到這兒,輕什嘲弄地翹起嘴角,“您還真是夠舍得的!”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韓朔起身走到輕什面前,摟住他的腰身,“若是舍他可以得你,我認為,值得。”

輕什垂眸冷笑。

韓朔卻話音一轉,繼續道,“其實,若你真想将他除得那般徹底,就不會這麽反反複複地跟我提他,引我注意。”

“就算我想除他,如今也是動不得手了。”輕什故作感嘆地說道。

“一切由你。”韓朔立刻說道。

“我說真的,現在确實不能動他。”輕什擡頭道,“我還要去查西門郝,動了他,豈不是打草驚蛇?”

“那你便去查吧,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查出什麽。”韓朔明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不過這也難怪,無論沈沉舟、蘇方還是西門郝,都只是築基期的低階弟子,這些弟子再怎麽鬧,也影響不到仙楚門的根基。

“既然您沒意見,那我就正式跟您告個假,這陣子就不跟在您身邊伺候了。”輕什順勢說道。

韓朔不由皺眉,“有這必要嗎?”

“我又沒您那般偉岸的神識,坐在這裏就能縱覽全門。”輕什一板一眼地說道,“我只能身體力行,奔波追查。”

“我可以……”韓朔脫口而出。

“您不可以。”輕什擡手按住了他的嘴巴,“我去查,無論查出什麽或者鬧出什麽,那都是我們小輩間的私怨,只要如您這樣的前輩站出來訓斥幾句就可以一抹而過。可您要是插了手,這事就保不準得升級——西門郝畢竟是掌門弟子,誰會認為您只是盯着西門郝呢?人家只會往掌門弟子這四個字上牽扯!”

“那……你也仔細着點,盯着西門郝就好,別去招惹十三楚。”韓朔也明白其中輕重,只能多加叮囑。

“放心吧。”輕什微微一笑,“您不是想看我的本事嗎?我就讓您好好瞧瞧。”

韓朔的眼中閃過一道異色,卻終是沒再多說什麽,只将摟着輕什的手緊了又緊,最後把他整個人都徹底抱在了懷裏。

雖說過程不甚愉快,但總算将自己要做的事在韓朔那裏過了明路,省了以後另行遮掩的麻煩,對這樣的結果,輕什很是滿意,但接下來的事卻再次驗證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這句話——韓朔順了他的意,蘇方那邊卻不配合了。

輕什本打算先盯着蘇方,看看他到底怎麽和西門郝私會,可蘇方卻不知是動了何種心思,上旬幾乎天天出門的他如今偏偏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當起了苦修士,連着三天沒出長老殿一步。

輕什等不下去了,跟韓朔打了聲招呼,又給沈沉舟發了一張傳音符,然後便悄悄離了無名谷,跑去西門郝那邊查探。

十三楚雖是掌門,但畢竟只是金丹修士,他可以住在內山主殿,他的弟子卻不能像元嬰長老的弟子那般和他一起住在主殿,而是得像五峰峰主的弟子一般在內山的範圍內自建洞府。也正因如此,輕什才敢動一動不請自來、擅闖空門的鬼心思。

西門郝的洞府并沒像很多修士那般風雅地開在山崖一角,倒是像輕什當年一樣建了座四方小院,只是輕什的院子極小,也沒有什麽前院後院之分,西門郝的這座院子卻分為前後三進,最後一進背靠青山,旁邊還像模像樣地辟了一座藥園。

像所有修士的洞府一樣,西門郝的這座小院裏裏外外都設有禁制,光靠視力,輕什便看出了五處布置。整座院落的院牆上一處,每進院子的院門裏各一處,剩下的兩處都集中在第三進的屋子門窗上。幾處禁制都不算多厲害,只是布置的很隐蔽仔細,從一個側面映射出了院子主人的脾性。

因避諱掌門十三楚,輕什輕易不和十三楚身邊的人打交道,與西門郝也一直只保持着點頭之交,不奉承,不得罪。西門郝的這座院子他也只進去過一次,那還是西門郝三十歲笀辰的時候,在院子裏擺了流水席宴請門內同階弟子,他跟着沈沉舟以及其他幾名第一峰的弟子過去混了點吃喝。那時候也只是過去混場,在最外面的院子裏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連第二層院子都沒有進。

此時乃是午間,西門郝并不在,倒是有一個雜役打扮的青年正坐在第一進的院子中央吃午飯。輕什雖沒把這個雜役放在眼裏,卻也不想冒然直闖,只藏在周遭的樹叢裏,遙遙地觀察了一番。

那名雜役很快便吃完午飯,拿着一籃子食物模樣的東西去第二進的院子裏轉了一圈後,回到前院的一間廂房裏打坐修煉。輕什的視線被屋舍遮擋,看不清他到底在院子裏做了什麽,但從耳朵裏聽到的聲響判斷,他應該是去喂養靈獸。西門郝在第二進的院子裏養了幾只并不值錢的低階靈獸,這在他當年去赴宴的時候便注意到了,只是當時來去匆忙,也沒想過仔細查看,并不知道到底養的什麽,今天側耳一聽,倒像是最常見的犬類。

斟酌了一下,輕什徹底放棄了闖空門的念頭,斂息屏氣等待西門郝歸來。

夕陽西下的時候,西門郝終于獨自回到小院,和前院的雜役打了個招呼便徑直進了最後一進的屋子裏,一直到第二天早課時間才推門而出。

輕什遠遠地跟了上去。

一天下來,輕什沒看出任何異常。西門郝就像一個最标準的仙楚門弟子,聽課、做事、修煉,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瑕疵。與同門的來往也極為正常,并不像有些弟子那樣見了誰都面帶三分笑,他親近遠疏分的十分明顯,只是無論對誰都不失禮儀的底限。

遠遠地盯了一天之後,輕什都有點想不起自己要查他什麽了。

一開始,輕什只是想确認西門郝和蘇方的關系,但蘇方那邊不配合,這才将力氣用到了西門郝身上,看看能不能挖出一點把柄,結果卻發現西門郝竟是一只無縫的雞蛋,讓他這只蒼蠅完全叮不進去。

——我還真不信了,他就一點毛病沒有?

輕什惱了。

但又跟了兩天卻依然沒看出任何問題,反而累得自己又困又乏三天沒有洗澡之後,輕什不得不開始自我反省。雖然仗着超強的五感和各種秘術,他可以在極遠的距離進行盯梢而不懼被人發現,但誰都有打盹的時候,若是一直這麽跟下去,難保什麽時候就會露出痕跡。

——得換個法子。

輕什仔細回想起西門郝每天的行程和習慣,很快便拿定了主意,當即不再尾随在他身後,轉身回了韓朔洞府。

輕什回到洞府便直接沿着土坡進了石室,準備去裏面的浴室好好洗上一洗,但正趕上韓朔正在岩壁的器房裏打坐,直接一個彈指就将他攔了下來。

“總算是回來了。”韓朔上下打量了輕什幾眼,“查出什麽了?”

輕什也沒走近,直接在器房門口站了下來,撇嘴哼道,“西門師兄實乃我輩楷模,若是咱們仙楚門搞一次築基期弟子的德行考核,西門師兄一定獨占鳌頭。”

“就是說,不繼續查了?”韓朔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怎麽可能!”輕什立刻挑眉,“我才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那般完美無瑕的聖人,不把他老底掀出來,我是絕不會罷手的!”

“既然還不打算罷手,那你又跑回來做什麽?”韓朔問道。

“洗澡,休息。”輕什道,“對了,您這器房一會兒借我用用,我要做點小東西。”

“直說讓我給你騰地方就是了。”韓朔無奈道。

“您在旁邊看着也無礙的。”輕什道,“而且我要先去洗澡,再睡上一覺,然後才會用這個器房——您要沒事,我可先去洗澡了,三天沒沾水,身上都難受死了。”

“去吧。”韓朔揮揮手,随即又道,“那個姓丁的雜役給你發過傳音符,我放在你屋裏了,自己去看。”

正要轉身往裏走的輕什立刻停下腳步,轉頭問道,“裏面說了什麽?”

“向你彙報蘇方出谷的事。”韓朔不以為然地說道。

——蘇方出谷?

輕什不由一愣,他在西門郝身後跟了三天,并沒見他與蘇方見過面啊!

愣了愣,輕什馬上又自嘲起來,不過是出谷而已,根本說明不了什麽。蘇方雖然沒有師承,在宗門裏也肯定不會只和西門郝一個人有來往,何況出谷也未必是去見誰,更可能是到山下坊市采買物品,閑逛散心。

“我洗完澡再去看。”輕什不再多想,回了韓朔一句後,邁步走向最裏面的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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