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撮合

回去的路上,輕什沒再用行進速度的變動來戲弄江哲,江哲也沒因為輕什不曾禦器飛行而有所疑議。兩人誰也沒開口說話,卻也相安無事,一路平和。

等進了無名谷,輕什自顧自地繼續向長老殿的方向走去。江哲明顯擡頭看了輕什幾眼,似乎期待着與他一拍兩散,卻又因為路線一致的原因不得不繼續跟在他的身後。

輕什全然沒有理會,一直擋在江哲前面,直到穿過前殿,眼看着中院和回廊已近在眼前,江哲随時可以開溜,這才突然停下腳步,開口道,“跟我來,帶你去見個人。”

江哲猶疑地看了輕什一眼,但或許是逆來順受慣了,他并沒有出言拒絕,繼續跟在輕什身後,任由輕什将他帶到後殿一堆房舍中最大的那座正殿。

“餘師叔在不在?”輕什站在正殿門口,裝模作樣地問道。

“進——”裏面很快傳來回應,有氣無力的,還夾雜着些許不耐煩。

輕什推門走了進去,就見餘望正盤膝坐在蒲團上,低着頭看着面前的一枚玉簡發呆。

“沒修煉啊?”輕什随口問道,同時斜眸看了那玉簡一眼,随即松了口氣,是韓朔給餘望的功法,不是某人捎帶進來的情書信物。

“直接說你有什麽事吧。”餘望頭也不擡地說道。

“給你份活兒幹。”輕什走到餘望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擡頭,看看人。”

“到底幹嘛?”餘望不耐煩地擡起頭,看了眼輕什,又瞥了一眼還在門口站着的江哲,木着臉問道,“難道是要給他定做靈器?”

“你腦子裏除了靈器就裝不下別的了?”輕什翻了個白眼,“韓長老發下來的活計,照顧下這位師兄,讓他吃飽喝足,別被欺負。”

“哎?!”餘望再次将目光轉向江哲,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不由露出一臉詭笑,“你別是在拿我開心吧?這小子都築基了,還吃飽喝足?還別被欺負?”

“別小子小子的,人家的年紀可比你大多了。”輕什撇嘴道,“反正我是把人托付給你了,以後他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就唯你是問——江師兄,過來拜見咱們長老殿的執事餘望餘師叔!”

門口的江哲明顯有些猶疑,但還是邁步走了過來,默不作聲地向餘望行了一個弟子禮。

餘望收起詭笑,看了看江哲,又看了看輕什,忍不住問道,“他真比我年紀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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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騙過你嗎?”輕什反問。

餘望不言語了,繼續盯着江哲不住打量。

江哲似乎早已習慣了別人的異樣目光,面對餘望這種直白卻并無惡意的注視,眼皮都沒有動上一下。

輕什也沒插言,笑眯眯地任這兩人在那裏大眼瞪小眼。

過了一會兒,餘望再次開口,“到底要我怎麽照顧?還有,那邊的器房到底什麽時候能收拾好?!”

“還能怎麽照顧,你當初怎麽照顧小魚尾巴的,如今就怎麽照顧他呗。”輕什道,“至于器房,該收拾好的時候,自然就收拾好了,你專心練你的功法就是。”

“在這裏我根本專心不了!”餘望煩躁地說道,“我才在這裏住了幾天啊,就沒一天能少了人叨擾的!剛才還有個跑來求教的,也不知道他們這些劍修能求教我什麽!”

“誰啊?”輕什不由挑眉。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讓他進門!”餘望回了個白眼。

輕什無奈,“好吧,我給你這裏加個禁制,讓他們擾不到你就是了。”

“現在?”餘望追問道。

“……現在。”輕什撇了撇嘴,把江哲丢到一邊不管,自顧自地拿出陣盤和相關用具,殿裏殿外地忙活起來。

餘望倒是沒像輕什一樣冷落江哲,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便主動和他說起話來。

“你叫什麽名字?”

“江哲。”

“我叫餘望,你要是真比我年紀還大,以後就直接叫我名字好了,用不着叫師叔,帶你進來的這小子平時也都是直接叫我名字的。”

“嗯。”

“我最近都是住這殿裏,你要是有事就過來找我,我能幫就幫,不過求教什麽的就免了,我自己的五行法術就沒怎麽學好,你們劍修的東西更不明白。”

“嗯。”

“輕什那小子說要讓你吃飽喝足,不被欺負——不被欺負我還能理解,門裏總有些無聊的家夥,吃飽了沒事幹就會給人找麻煩——不過這個吃飽喝足是怎麽回事,你還沒有辟谷?”

“嗯。”

“都築基了還沒辟谷,你也夠奇怪的。不過,你的修為也就是築基初期吧?也是,低了點,再加上你在煉氣期太久,估計吃東西都吃成習慣了。”

“……”

“對了,你住哪?也住殿裏還是外面另有洞府?”

“殿裏。”

“哪間屋子?”

“西邊,最裏面。”

“啊,最裏面那間?我記得那裏好像很清靜,輕易沒什麽人過去……要不咱倆換換?你來我這裏住,我搬去你邊?”

“……”

餘望自說自話般和江哲聊了起來,而且越說越開心,仿佛完全沒注意到江哲只是在嗯嗯啊啊地應付。不過随着時間的延續,江哲每句話裏的字數也逐漸多了起來,讓門外旁聽的輕什不禁冒出了“怪人果然還是要和怪人在一起才能正常交流”的無理念頭。

布置好門口的最後一處禁制,輕什也沒再進殿,直接将控制禁制的陣盤抛到餘望手裏,“好了,你不想見人的時候就往裏放塊靈石啓動陣盤,至于陣盤該往哪放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是那種隔音的法陣?”餘望看了眼手裏陣盤,随口問道。

“隔音還不夠啊,反正你只是不想被打擾,又不是防備人家來你這裏殺人放火。”輕什撇嘴道,“你倆繼續聊吧,我忙我的去了。”

說完,輕什便出了正殿,并順手關了殿門。

——繼續聊,聊得越久越好,最好能把小魚尾巴也給聊忘了!

輕什暗暗陰笑了幾聲,轉身去了沈沉舟的屋子。

沈沉舟卻不在屋裏,輕什叫來負責這裏俗務的雜役一問,得知他正在偏殿的演武場試劍,便轉頭又去了那邊。

演武場和仙楚門每年門內大比時使用的決賽場地一樣,其實是一間用虛彌法術擴展過的房間,每座長老殿裏都有一個,專供殿內修士們演練法術時使用。由于法術大多存在危險性,演武場一旦被人使用就會自動關閉,外面人如想進入,需得先拿自己的身份玉牌向場內發去訊息,征得正在使用演武場的修士同意後才能将入口打開。

輕什擡手将自己的身份玉牌貼在偏殿的大門上,沒多久,殿門便自行開啓,但沒等輕什擡腿往裏走,一排尖銳的利器已是撲面而來。

——靠!

輕什嘴角抽動,身子卻是毫不猶豫地微微一晃,将這突然襲來卻殺機全無的暗器逐一躲開。

暗器的主人也沒有試圖追擊,一擊不中便将這些尖銳細小的利物全部攝回殿內,緊接着,沈沉舟的聲音也從裏面傳了出來,“你倒是反應快。”

“廢話,這要是反應慢了還不得被你紮成滿臉麻子!”輕什冷哼一聲,邁步走進偏殿,并随手關上了殿門。

殿內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布置,只是一間占地堪比整座長老殿的巨大演武場,地表亦是一層沙礫,連些草木都沒有種植。

“不過是一些銀針,哪有那麽嚴重。”沈沉舟笑着将襲擊輕什的“暗器”停在自己身前,果然是一排閃亮銀針。

“你又悟到什麽了?”輕什挑眉問道。

“算不上領悟,只是想嘗試一下。”沈沉舟一邊擺弄着面前的銀針一邊答道,“畢竟我并無木系靈根,那套桃木劍只能當作權宜之計,遲早得用其他材料取而代之。”

“普通的銀太軟,并不适合成劍,你不如試試秘銀。”輕什道,“只是,你也不要求變求得太極端了,劍有形,變而不離其宗,劍有刃,方可游刃有餘。正因為如此,劍修之道最忌諱的便是忘了本心——你可善,可惡,可張揚,可婉約,但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不是你自己。”

沈沉舟沉默起來,盯着身前的一枚枚銀針,若有所思。

輕什也不作聲地等着沈沉舟自行體會,待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便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兩下,将他從沉思中拉了出來,“等會兒再想吧,我來可不是給你指點迷津來了!你那忠仆什麽時候才能開始幹活,給我個準信成不?”

“他每月月初的時候會到山下坊市與我見面,所以,就算他來了便不走了,也要等上幾日。”沈沉舟答道。

“月初啊。”輕什摸了摸下巴,“說起來,這人應該是個會做生意的吧?”

“家裏的老掌櫃了。”沈沉舟挑眉道。

“對了,你姓沈。”輕什翹起嘴角。

“是呢,我姓沈。”沈沉舟點了點頭。

兩人互望一眼,很快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你來找我,不會只是來問這個吧?”沈沉舟率先收起笑容,正色道。

“嗯,想讓你去跑個腿幫我打聽點事。”輕什點點頭,“一個是玩物堂的事,以前那裏的東西大多是餘望做的,只有少部分是你們第一峰弟子的傑作。現如今餘望雖然不管了,可我上旬去坊市的時候,卻沒見店裏有什麽變化。你有空就去幫我打聽一下,看看他們是不是有了新的貨源。”

“一個,還有?”沈沉舟問道。

“查下于偉現在的住處,還有他和陸思遠那位孫小姐處得怎樣,是不是真如餘望說的那樣親密,最好能再打聽下他到底是怎麽拜在陸思遠座下的,是那位孫小姐牽的線還是另有其人。”輕什繼續道,“韓長老最近盯我盯得緊,我出門不方便,只能拜托你了。”

“盯你盯得緊?這是什麽意思?”沈沉舟立刻挑眉。

“還不是前陣子查蘇方和西門郝鬧的。”輕什冷哼。

“……你說話是不是非得留下半截?”沈沉舟磨牙道。

輕什撇了撇嘴,看了看左右,附在沈沉舟耳邊,故作神秘地說道,“其實我不止聽到西門郝讓蘇方暗算你的事,我還聽到蘇方和他的另一位奸夫……嗯哼了。”

輕什擡手比劃了一個交媾的手勢。

沈沉舟甩了輕什一記白眼,但馬上又心下一動,訝異地問道,“他那奸夫,不會和于偉有關系吧。”

“陸思遠。”輕什輕聲道,“還有陸思遠的大徒弟何迅,三人行。”

沈沉舟立刻瞪大了眼睛,“真假?!”

“我吃飽了撐的編這種事唬你?”輕什冷哼,将陸思遠的劣跡簡單說了一遍,緊接着又叮囑道,“此事,出我口,入你耳,莫再讓第三人知曉了,尤其是餘望!”

“當然。”沈沉舟馬上就想清了其中關節,點頭道,“這要是讓餘望知道,肯定得跑過去逼于偉斷絕師徒關系。”

“不僅不能讓他知道,而且還要讓他壓根不想知道。”輕什道,“我剛給餘望送去個新伴兒,目前相處的還不錯,估計短時間內他是不會有心情去想于偉了。”

沈沉舟不由冒出一頭黑線,“你把誰給送去了?”

“江哲,和你一樣是入殿弟子,又瘦又矮的那個。”輕什一臉壞笑地說道,“天賦也不好,一百多歲了才剛築基,還常被其他弟子欺負,比于偉更招人疼。”

沈沉舟無言以對,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你就胡鬧吧。”

“一個沒人疼的,一個想疼人的,多好的一對!”輕什誇張地感嘆道,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多麽偉大的善事一般。

“好你個頭!”沈沉舟忍無可忍地給了輕什一記響頭。

“嗛,和你這種未經人事的雛兒說不明白。”輕什輕蔑地轉過頭去。

“貌似某人比我還‘小’呢!”沈沉舟一語雙關地冷笑。

“你也不過就是個傻大黑粗的銀樣蠟槍頭。”輕什立刻毫不留情地予以反擊。

“靠!”沈沉舟惱了,翻手招出那排銀針,朝着輕什就射了過去。

輕什閃身避過,沈沉舟不依不饒地追擊起來。輕什也不還手,一邊躲閃一邊繼續拿話挑釁。

沈沉舟開始還跟他你來我往地鬥嘴,很快就靈力不繼,只能閉上嘴巴,一門心思地操控銀針,但即使這樣卻還是連輕什的衣服邊都沾不到。

不一會兒,靈力即将耗光的沈沉舟幹脆主動放棄,收回銀針,向後一仰,喘息着躺倒在演武場的沙地上。

“你真是比猴子還猴子!”沈沉舟不甘心地罵道。

“多謝誇獎,我就當你是在誇獎了。”輕什臉不紅氣不喘地信步走到沈沉舟身邊,得意道,“現在知道自己有多嫩了吧?”

“滾邊兒去!”沈沉舟翻了個白眼,“下次我換劍砍你,看你還能不能躲這麽順溜!”

“嘿嘿,你也明白銀針輕飄飄地不好操控啦?”輕什眯眼笑道。

沈沉舟冷哼一聲,沒有反駁。

“好了,你慢慢琢磨吧,我可不奉陪了。”輕什聳聳肩,轉身向演武場的門口走去。

“輕什——”沈沉舟卻張口将他叫住,“下月初跟我一起去見我那忠仆吧!”

“有空就去。”輕什頭也不頭地擺了擺手,推門走了出去。

輕什雖然把江哲這個包袱甩給了餘望,但還是親自過去和丁虎打了個招呼,給了他一筆靈石,讓他依據江哲的胃口和喜好給他準備吃食,并讓他盯好谷口,謝絕一切閑雜人等入內,如有意外定要第一時間通知自己。然後,輕什便轉身去了山谷北角的地下室。

重新布置器房其實并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絕大部分東西都是現成的,全在輕什的儲物指環裏,只要按部就班地布設一遍就可完成。但輕什暫時還不想讓餘望鑽回地下室繼續做碩鼠,因此才一直拖着,每日過去轉上一圈,像是很用心地忙碌,其實只是轉了一圈。

輕什算了算時間,覺得藏在西門郝鞋子裏的聲卡也差不多該吸納到極限了,便跟韓朔打了個招呼,選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再次摸進了西門郝的院子。

院子裏并沒有出現什麽異常變化,輕什再次用驅味粉騙過了靈犬們的鼻子,又謹記着上一次的經驗,将挑開的門栓重新插好,這才輕手輕腳地進了卧房。

西門郝在床上睡得很沉,輕什沒敢再分神看他,直接伸手摸向地上鞋子,但就在伸手的瞬間,輕什忽然覺得好像什麽地方不對勁,很不對勁。

——對了,西門郝的鼻息未免太重,就像睡死了一般!

——可一個築基期的修士怎麽會睡得如此深沉!

輕什伸出去的手不由一滞,沒待他有時間多想,耳畔已響起一個輕蔑的男聲,“膽子不小啊,還敢再來?”

——糟了!

輕什不知道西門郝是用秘法将自己僞裝成了沉睡的模樣,還是說話的其實另有其人,但這種時候哪還能思考太多,來不及考慮此人是否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模樣,輕什一把抓起地上的鞋子,接着便雙腳點地,縱身向窗棂撲了過去,試圖奪窗而走。

“留下!”随着這聲冷斥,一股澎湃的水系靈力亦朝着輕什猛擊過來。

——元嬰?!

輕什心裏大驚,身體卻立刻做出了反應,迅速調動靈力護住全身,在硬吃下這一擊的同時,也借着這股力道砸碎窗棂,飛至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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