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神秘元嬰

一落地,輕什顧不得體內的氣血翻騰和骨肉劇痛,立刻咬牙縱向院牆,強行穿過其中禁制,躍至院外,然後便一頭鑽進密林,頭也不回地極速狂奔起來。

因心中存有考量,輕什沒有直接回韓朔洞府,繞了個圈子往內山的僻靜處逃去,但跑了一陣他便發現那人壓根沒有跟來,不由疑惑地停下腳步。可這一停頓,被那人震出的內傷便也跟着發作起來,輕什咬了咬牙,硬生生吞下喉管中溢出的腥甜液體,轉身找了個陰暗處盤膝坐下,拿出一包藥粉倒進嘴裏,然後調動靈力,行功療傷。

由于不知危險到底有沒有過去,輕什也不敢療傷療得太過仔細,略略平複了一下氣血,通順了體內靈力,接着便重新站了起來,放開五感,仔細感受起周圍動靜。

風吟,蟲鳴,夜晚的山林應有的一切都不缺乏,唯獨不見那人的腳步與鼻息。

輕什不由沉思起來。

那人并不想取他性命,卻也顯然沒想到他能生生抗住一擊,之後還有逃走的能力。

但那人到底是誰,是不是西門郝,輕什卻不敢肯定。

兩次傳入耳中的聲音都有些含糊,像是用傳音術直接灌入耳膜,有一些走音,乍一回想似與西門郝的聲音有些相似,但仔細想想卻又有些似是而非。

更重要的是,他進門之前檢查過,裏面只有西門郝一個人的鼻息、體味,并無第二人的痕跡。而且他還可以肯定,直到他伸手去拿那只鞋子,西門郝仍然處在睡夢當中,而且睡得極沉,否則也不會引起他的注意。

——既然如此,那這名元嬰高手又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總不能就是西門郝本人吧?

元嬰期的修士确實可以元神脫殼,使自己的嬰身與肉身暫時分離。可西門郝并不是元嬰修士,這同樣是毫無疑問的。金丹期的修士可以通過高明的斂息術将自己僞裝成築基甚至煉氣的修士,可一旦結嬰,由于結嬰過程中不可避免的靈肉分離,整個肉身和體內經脈甚至靈根都會出現脫胎換骨一般的顯着變化,而這種變化卻是多高明的斂息術都掩飾不了的。

——除非,舍棄原有肉身,奪舍重修。

可就算這麽做也只能在短時間內維持住元嬰修為,若想長久占據那身體,避免因失了依憑而落得個魂飛魄散的悲慘結局,就免不了要靈肉合一,重新将元嬰化為最初的元神,徹徹底底地從頭再來。

——就像,自己。

輕什正走神,和聽覺一起被開放至極限的嗅覺卻撲捉到一縷似曾相似的味道,立刻盡職盡責地将其送到輕什的鼻孔當中。

——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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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什略一愣愕便想起了與這味道相關的記憶,頓時又驚又疑。但沒等他生出更多疑思,一個平緩的腳步聲便跟着鑽入早已高度驚覺的耳朵,閑庭信步一般,不急不躁,卻又穩健而堅定地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逐漸靠近。

輕什不由眯起雙眼。他對西門郝不熟,聽不出這腳步聲是不是他,但三更半夜的,哪可能有那麽巧合的事,偏偏就有人在這種時間出來閑逛,而且偏偏就朝着他所在的地方閑逛?

不過此時此地實在是容不得輕什多思多想,連忙将自己從頭到腳剝了個精光,連頭上發簪都摘了下來。本想直接引火将衣物燒掉,可心念一轉,輕什又将這些東西全收進了百寶囊,仔細封好,然後便調動靈力将身上沾染的異味異物統統剝離下來。

待聞不到任何異味後,輕什才從指環裏拿出一件鳳熙仙子送他的衣衫,一邊往身上穿套,一邊快速地再次移動起來。

只是,雖然明知來人可能是位元嬰修士,自己又剛剛受傷,馬上回韓朔的洞府避禍療傷才是上策,反正這人再怎麽來路不明也不可能是沖他來的,他可犯不着為仙楚門的安危奉上自己小命。可好奇心和不甘心卻在不停鼓動,一段距離之後,輕什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咬了咬牙,閃身躲在一處岩石背後,翻手拿出一張隐匿符拍在自己身上。

——他倒要看看,來的到底是誰!

輕什屏住呼吸,将大半靈力聚于雙目,一動不動地靜待那人到來。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一個身着仙楚門築基期弟子标準青衣的男修便出現在輕什的視線當中,很快便停在了輕什之前停留的位置,不再移動,也沒有其他動作,臉上的表情也是波瀾不驚,就好像只是深夜失眠出來閑逛一樣輕松淡然。

——西門郝。

看着這人的俊朗面容,輕什眯起雙眼,既覺得是情理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距離太遠,輕什感覺不到西門郝是否在用神識搜索,但看他停留的時間和緊閉的雙眼就知道他确實是在那樣做的。輕什自信西門郝的神識找不到自己,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只等着西門郝搜尋無果自行離開。

西門郝卻沒有像輕什預估的那樣輕易放棄,他很快便收回神識,睜開雙眼,然後擡起左手露出腕上的靈獸環,從裏面喚出一只黑色靈犬。

——靠!

輕什立刻冒出一頭冷汗。書 香 門 第論 壇

靈犬一落地便低頭聞嗅起來,沒一會兒便擡起頭,朝着輕什所在的方向發出一聲低吠。

輕什立刻将韓朔給他的那枚短劍和一打符箓攥在了手裏。

西門郝卻沒有因靈犬的指引而有所行動,他只是轉頭朝輕什那邊看了幾眼,然後便露出一臉意味深長的輕笑,緊接着,就将靈犬送回靈獸環,轉回身,沿着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

輕什不由愣了,可仔細聽了又聽,卻發現西門郝确實是離開了,而且走得毫不猶豫。

一時間,輕什不禁生出了跟回去看看的念頭。

但這一次終究是理智占據了上風,輕什站起身,徑直回了韓朔洞府。

雙腳踏入韓朔洞府,輕什忍不住長長地吐了口氣。然而心勁一松,被那人震出的傷勢就又開始叫嚣,自重新得到身體後就不曾體會過的鑽心痛楚霎時間便占據了全身,逼得輕什趕緊調動最後一點力氣将身體挪到藥田當中,不顧儀态地坐了下去,迅速地運起引氣訣,抽取四周藥草的靈力納入自己體內。

韓朔此時也被驚動,一臉鐵青地從石室裏飛了出來,落到輕什面前,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輕什這時哪還分得出心神說話,緊閉雙眼,盡力地搖了搖頭。

韓朔的額頭頓時冒出了青筋,翻手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丹藥想給輕什服用,卻又因為不清楚輕什的傷勢和他行功時的忌諱,不敢随意碰觸他的身體。不過仔細看了幾眼之後,韓朔便發現輕什雖然臉色蒼白,但氣息卻還平穩,并無性命之憂,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但緊接着,便又因為輕什披散的頭發和與離開時完全不同的單薄衣衫而再次陰沉了臉色。

将近一個時辰的調息之後,輕什重新睜開雙眼,擡頭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為他護法的韓朔。

“韓長老,您站着不累啊?”輕什眉眼一彎,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韓朔哪有心情跟他說笑,冷着臉問道,“沒事了?”

“放心,死不了的。”輕什呵呵笑道。

韓朔伸手拉起他的手腕,輸入靈氣檢查了一番,見确實只是內腹有些出血,經脈和元神都無大礙,這才轉而問道,“那就說說到底怎麽回事,你又惹上誰了?”

“說實話?”輕什把頭一歪,見韓朔明顯開始大放寒氣,連忙正色答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傷我的究竟是誰,當時我只顧着防備西門郝,壓根沒想到屋子裏還會第三個人,等挨了一下之後更是只顧着逃命了,哪還有閑心和膽子去看到底誰。”

說着,輕什将自己在沈沉舟卧房裏的遭遇詳細描述了一遍。

聽他講完,韓朔立刻蹙眉,“元嬰修士?你肯定?”

“信不信由你。”輕什聳聳肩,然後又抱怨道,“話說仙楚門的護山大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松懈了,連進了個來歷不明的元嬰修士都沒有反應。”

“你怎知就是外來的,也許是內門的某個元嬰長老。”韓朔冷冷道。

“……好吧,也有這個可能。”輕什撇撇嘴,明顯的不以為然。

韓朔沒有和他争辯,蹙眉沉思起來,但目光卻又不自覺地落到輕什身上,很快便面色不虞地追問道,“你這衣服又是怎麽回事?”

“我自己換的,之前那套沾了點東西。”輕什伸手摸向腰間的百寶囊,遲疑了一下,還是将換下的衣服從百寶囊裏拿了出來,遞向韓朔,“上面沾了某種追蹤粉,我一時間也想不到別的辦法,就只好先脫下來了。”

“追蹤粉?”韓朔接過衣服,放到鼻下聞了聞,卻是什麽都沒聞出來,不由疑惑地看向輕什。

“您的鼻子不行,得讓望望來聞。”輕什嘴上說笑,心裏卻不禁懷疑起西門郝以及那時在五霞仙境中跟蹤他的男修是怎麽依據這個味道跟蹤他的。

這世上總不會還有人會像他一樣因為神識的缺陷而刻意去專修五感吧?再說,他看過五霞仙境中的那人記憶,那份追蹤粉是佘骥道君臨時交給他的……對了,當時一起給他的似乎還有別的什麽東西,只是元神的記憶一向模糊,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西門郝和佘骥道君又怎麽會持有同一種追蹤粉呢?還有,這次的追蹤粉又是什麽時候粘到自己身上的呢?被那元嬰襲擊的時候,還是,打開門栓、破開窗棂……

“你的鼻子倒是和靈獸一樣?”韓朔的一聲冷哼打斷了輕什的思緒。

“我特意練過,當然和您這種沒練過不一樣。”輕什不再回想,挑眉向韓朔笑道,“對了,這種追蹤粉是會自己擴散的,您拿了這沾了追蹤粉的衣服,您身上便也會染上這味道哦。若是那西門郝進了您的洞府或是看到您,立刻就會知道今晚摸進他房間裏的人和您有關系。”

“那又怎樣?”韓朔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随即又疑惑地看向輕什,“你的意思是,他并不知道進他的屋子的人是你?”

“應該不知道,否則他就不會特意追出來,又沒有追到底了。”輕什搖頭。今夜真的是月黑風高,西門郝那屋子裏更是伸手不見五指,而他顯然并不像自己一樣視力好的可以在黑暗中視物,看不清自己的面容倒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這會兒輕什倒是有點明白西門郝沒有追查到底的原因了——無他,膽怯。輕什忌諱那個出現在西門郝屋子裏的神秘元嬰,西門郝恐怕也同樣忌諱他這個能從元嬰手下逃脫的神秘修士,生怕他藏而不走是在布設陷阱,誘敵深入。

“他還追殺你?”韓朔卻是又将這個追字想嚴重了。

“這個……”輕什本想說西門郝只是追沒有殺,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他未必就沒有動過殺機,只是行動上并未表現出來罷了。因着怎麽說都解釋不清,輕什幹脆把後來的一通經過也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只是不提這追蹤粉他以前也曾被人灑過。

韓朔再次沉默起來。

趁他沉默的工夫,輕什又給自己灌了一包止血藥粉,然後把西門郝的鞋子從儲物指環裏拿了出來,準備把下面的聲卡插入,好好聽聽西門郝這十來天都去了哪裏,見了哪些人。

韓朔的目光也被這雙突然冒出來的鞋子吸引,不由開口問道,“你又折騰什麽?”

“我把聲卡藏他鞋子裏了。”輕什一邊解釋一邊将鞋子翻轉過來,正要劃卡鞋底取聲卡,卻猛然間變了臉色,随即舉起鞋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不是那雙鞋!

輕什恨恨地咬牙。

因為舊鞋遠比新鞋舒服,只有極少部分愛美的女修才會時不時地換鞋穿,男修們常常都是一雙鞋子穿一年甚至多年,反正修士尤其是高階修士走路的時間不多,根本不需要擔心磨損問題。也是因為這一點,輕什才沒選擇在腰帶、發簪之類容易遺失更換的東西上動手腳。

——可他拿回的鞋子卻不是他藏了聲卡的那雙!

輕什不知道是西門郝無意間換了鞋子,還是發現了自己在那雙鞋子上動的手腳才刻意換掉。若是後者,他倒是徹底明白了西門郝沒有追查到底的原因——他沒拿到西門郝的把柄,西門郝自然不會在乎他的死活,就算出去宣揚又有何可懼?除非他能舉證西門郝卧房裏暗藏的元嬰修士并非宗門長老……不,他壓根就無法向人證明西門郝的卧房藏有元嬰修士!

這樣想來,西門郝現在恐怕正巴不得他出去宣揚此事,正好摸清他的身份,順便反咬一口,說他私闖同門住所,意圖不軌。

——這一次實在是太大意了!

輕什氣得差點吐血,旁邊的韓朔卻是看得莫名其妙,不由問道,“到底怎麽了?”

“這不是我藏聲卡的鞋子。”輕什磨牙道。

韓朔在鞋子上掃了一眼,沉吟了一下便轉頭看向輕什,正色道,“這件事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交給我來處理。”

“您想插手?”輕什立刻挑眉。

“你都傷了,我還能旁觀?”韓朔反問。

“那您要怎麽插手?把西門郝抓來審問?他若死不承認怎麽辦?驚動了掌門又該怎麽辦?”輕什連珠炮般發問。

韓朔說不出話來,但很快又寒着臉道,“驚動了十三楚又怎樣,這事已經不是你們小輩間的私人恩怨了,正該讓他知道知道,他到底收了一個怎樣的徒弟!”

“萬一他早就知道呢?萬一這事他也插了一腳呢?萬一藏在西門郝屋子裏的元嬰修士就是恒楚真君座下的某位呢?”輕什繼續問道,“更重要的,您打算怎麽解釋我的事?怎麽解釋這事其實是因我一時心血來潮才鬧僵出來,又怎麽解釋我一個築基小修竟能扛得住元嬰修士的偷襲然後又全身而退?”

“你……”

“最最關鍵的一點,我們沒有證據。”輕什正色道,“之前都是我一個人的猜測,如今也只是我一個人的經歷,就是說,從頭到尾都只是我一家之言——除了您,誰會信?!”

韓朔不再言語,但臉色卻是越來越差。

“韓長老,我很自私,也沒有仙楚門弟子的自覺,為身邊親朋好友稍稍冒點風險倒也罷了,為了宗門大業将自己送上風口浪尖,恕我不願。”輕什道。

“這事我不能不管。”韓朔沉聲道。

“韓……”

“不用再說了。”韓朔生硬地回絕,但看到輕什因失血而倍加蒼白的臉色,不自覺地又緩了語氣,“放心,我盡量不将你牽扯進來就是。”

輕什也知道韓朔的宗門觀念極重,再怎麽擺事實講道理也不可能讓韓朔回心轉意,反而容易惹他反感,只好閉上嘴巴,不再多言。

“你也專心休養,莫要因為心思太重而影響了傷勢的恢複。”韓朔又道,然後蹲下身子,拉住輕什手腕,“我送你進屋?”

“抱我去上面石室吧,泡藥浴能好得快點。”輕什淡淡說道。

“好。”韓朔伸手将輕什抱了起來,飛身躍入石室,忽又想起什麽一般低聲說道,“傷你的人,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就怕那人付出代價之後,我的損失更大。

輕什苦笑,接着便輕嘆一聲靠在韓朔胸口,“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您莫忘了,這事追究起來可是我冒犯在先,人家沒一掌劈死我已是手下留情了。”

“手下留情?我倒覺得是他運氣好,若你真被他傷個好歹,就算他是恒楚真君座下元嬰,我也絕不會輕饒于他。”韓朔冷笑。

“對了,有沒有一種功法,可以控制另一個人的肉身,類似于奪舍,但又不會讓自身的元神和這個肉身融為一體,損害元神比肉身更為高深的修為……當然也不會讓人察覺到這人被控制?”輕什脫口問道,他還是對自己未能感覺到那名元嬰的存在而耿耿于懷。

“嗯?”韓朔聽得糊塗,但略一思索便恍然道,“你是在說身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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