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金璧城

輕什的心神只是微微蕩了一下便又複了平靜,再看到郝聞那戲谑的目光表情,心裏不由起了疑思。

——不對,這裏面有問題。

若韓朔真與那個叫炎曦的相好上了,為什麽郝聞進門後不立刻爆料此事,反而拖到現在才講出來亂他心神?更何況,韓朔身邊還黏着一個魏明呢!以那家夥的性格,又怎麽會眼睜睜看着別人橫插一腳而無所作為?

輕什定了定神,挑眉反問,“為什麽不說下去,是不是接下去便無話可說,無事可報了?”

郝聞微微怔了一下,忽地失笑,“你倒是信他。”

“我不是信他,我是——不信你。”輕什神情淡漠地答道。

“你這話可真傷人。”郝聞故作傷感地嘆了口氣,緊接着便又聳了聳肩,“不過你猜的不錯,接下來确實也沒什麽了。至于出雙入對、琴瑟相合什麽的——呵呵,韓朔自出了九重天就沒在上界裏露面,我也挺奇怪這些傳聞是怎麽流傳出來的。”

輕什面色不變,心裏卻又是不由一緊。他在韓朔劍中藏匿的法陣并不是一個初階化神能夠輕松駕馭的,一劍破空,聽起來威武,看上去霸氣,可實際上的兇險卻只有當事人才會清楚。若是他猜的不錯,韓朔一劍破開九重天之後必已近乎燈枯油盡,之所以沒像望雲宗的肖克傑那般生出境界跌落生死難料的傳言,定是有人幫他遮掩,許是恒楚真君,許是……魏明。

見輕什不作聲,郝聞疑惑地追問道,“這是怎麽了,我說韓朔有了新人你都沒怎樣,我說他其實什麽也沒幹你倒是不高興了?”

“沒什麽,我只是在想那位炎曦仙君。”輕什擡起頭,意味深長地說道,“若是他真與無憂仙君極其酷似,我倒是有心見識一番,不知郝兄可願為我提供這個機會?”

郝聞怔了怔,幹笑道,“若青青只是想見炎曦,大可留在這鎮子裏等他出現,哪用得着我出手相助?”

“郝兄,你這是把我當三歲孩童哄吧?”輕什沒計較郝聞的稱呼,只微微挑眉道,“像炎曦那種要修為有修為,要出身有出身的元嬰修士,怎麽可能會到這種小鎮落腳?之前你為了激我與你同行而胡言亂語,我也就不做計較了,如今我都将梯子送出來了,你還繼續拿話哄我,這可就未免太過份了哦!”

“梯子?”郝聞眼睛一亮,“青青願意與我一同去那古仙洞府?”

“只要,你能讓我與那炎曦見上一面。”輕什淡然道。

“這個嘛……”郝聞還是猶豫了一下,但很快便點頭道,“也罷,我用本尊帶你過去就是,九流盟護盟左使的名銜還是能頂點用處的。”書 香 論 壇“那麽,一言為定?”輕什将桌上茶杯取了一個送到郝聞面前,為他斟滿一杯茶水。

郝聞眼中立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

輕什并未留意,正欲以茶代酒敬郝聞一杯,可剛把茶杯端到嘴邊,茶水中不同于茶香的淡淡異味便讓他立刻變了臉色。

——茶裏竟然被下了迷藥!

輕什不由咬牙,放下茶杯,冷冷地盯着郝聞。這屋裏只有他與郝聞兩個,就算光哥兒進了又出,以那娃兒的修為,即使動了歪心也根本無法做得這麽無聲無息——是了,之前郝聞曾突然靠近過一次,想必就是那時将迷藥撒入了自己茶杯。

“啊,被發現了嗎?”郝聞笑嘻嘻地将自己手裏的茶杯也放了下來,“都說這藥粉無色無味難以辨識,看來也有些名過其實呢!”

“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輕什冷冷道。

“我只是想把你帶走而已。”郝聞坦然地聳了聳肩,又坦率地說道,“那次在登仙樓見面,我就在茶水裏下了迷藥,可惜,你竟連茶壺都沒有摸上一下!”

“郝聞!”輕什握緊拳頭,惱火地瞪起眼睛,“你若是想要找死,不妨直說!”

“別惱,別惱,我只是想把你帶走罷了。若你一開始就同意與我離開,我又哪用得着做這無用功?”郝聞不慌不忙地聳聳肩,“而且你放心,再一再二卻不能再三再四的道理我懂。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輕什忍下怒火,冷冷警告。

“我保證。”郝聞舉起右手,鄭重說道。

輕什冷哼一聲,明顯仍在不虞。

郝聞也覺得此刻的氣氛不适合久留,當即雙手抱拳,笑眯眯地起身道,“既然事已說定,那我也不留在這裏礙青……修士的眼了,明日上午,我會以本身在鎮外等你,還請青修士準時赴約。”

輕什沒有接言,只将桌上的茶杯重新拿了起來。

郝聞無奈地聳了聳肩,乖覺地走向門口,推門離去。

他一走,輕什立刻将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是他發這通脾氣卻并不是因為郝聞,當他聽到炎曦這個名字和韓朔同時出現的時候,他便已經想這麽做了。

輕什是聽過炎曦這個名字的。當他還在無憂的洞府裏裝神弄鬼的時候,因心魔纏身而神智混亂的無憂最常挂在嘴邊自語的兩個名字,一個是玄子陵,一個便是炎曦。

由于當時無憂已是語無倫次,輕什也辨不出這個炎曦與無憂到底是什麽關系,因無憂念叨這個名字的時候并無恨意,輕什甚至一度将此人當成了無憂的生母。如今想來,無憂應該就是以這個炎曦為樣板,修改了自己的面容,甚至日常中的一颦一笑,都是照着那人模仿而來。

——這樣推算起來的話,炎曦與無憂就算不是親兄弟,恐怕也是同宗親族。

——那麽,炎曦恐怕是識得無憂真容的。

輕什眯起雙眼,斟酌起來。

第二天上午,輕什用兩瓶補氣丹打發走了前來幹活的光哥兒,然後便鎖上院門,将韓朔送他的面具戴在臉上,動身向約定的地點走去。

郝聞早已換成本尊等在那裏,看到迎面走來的輕什竟然戴起了面具,不由微微愣了一下,疑惑地問道,“怎麽這副打扮?”

“總不好被人一眼認出來吧?不客氣地說一句,仙楚門裏認識我的人,還真是挺多的。”輕什淡然答道。

“我的易容術也是滿高明的,不如讓我幫你改上一改?”郝聞立刻提議。

“別浪費時間了,要去哪,趕緊出發。”輕什拒絕道,“別忘了,我可是不會禦器飛行的。”

“我載你就是。”郝聞笑道。

輕什沒應聲,只歪過頭,冷冷地看着他。

“好吧,我陪你走路。”見輕什明顯不會答應,郝聞也只好放棄了這個“共乘一器”的念頭。但他也沒有真的跟輕什一路走着過去,擡手讓輕什在原地等待,自己則回了鎮上,很快便牽了兩匹靈馬出來。

“買來的?”輕什不由疑道。他在這鎮上住了兩年,還真沒聽說這裏有哪位修士是做靈獸生意的。

“無可奉告。”郝聞嘿嘿一笑,縱身躍上棕色的那匹,并擡手扔給輕什一個靈獸環。

輕什也沒客氣,接住靈獸環戴在手腕上,然後便也拉住另外一匹白馬,同樣潇灑地跨坐上去,轉頭向郝聞道,“領路。”

“跟我來!”郝聞雙腳用力一蹬,縱馬向北邊奔去。

因靈馬的速度有限,郝聞和輕什花了将近兩天時間才抵達目的地,一座看上去就歷史久遠的巨大城池。只是,這座城池明顯是有修士居住的,而且很是繁華。

輕什不由愣了一下,拽住馬缰,轉頭向郝聞問道,“我以為,你會帶我去那古仙洞府。”

“你可沒讓我帶你去那,你只說想要見到炎曦仙君。”郝聞笑眯眯地答道,“放心好了,無論是誰,只要他對那座古仙洞府生出興趣,那麽他就一定會來這裏,也只能來這裏。”

輕什看了一眼郝聞,轉回頭重新審視起面前的這座古城,很快便心下一動,“這裏才是真正的古仙洞府所在地?”

“确切地說,是遺址所在地。”郝聞笑道,“當然,我們放出去的消息可不是這裏,而是距離此地稍遠一些的長白林海。”

郝聞說着,擡手指向城池西南的方向。單就他這個指向來看,應是位于輕什之前所在的小鎮和如今這座大城之間的某處。

輕什不再多言,但他正要催馬進城,卻又被郝聞一把拉住。

“我說心肝,你多少也體諒我一下,就此下馬吧!”郝聞苦笑着哀求道,“我好歹也是一介元嬰,沒有禦器也就算了,若是被熟人看見我竟然騎着一匹再尋常不過的靈馬進城,肯定會把我當笑話傳的。”

“裏面有你的熟人?”輕什一邊發問,一邊翻身下馬,并将靈馬收進了靈獸環,亦沒有理會郝聞對他的稱呼問題。

這兩天來,兩人已就稱呼問題争執了數次,郝聞堅持認為無論是叫輕什青修士還是青青,都容易被人聯想到他的真實身份,因此死皮賴臉地非要讓輕什在“心肝”和“寶貝”之間選上一個。輕什跟郝聞吵了幾次都沒結果,最後也懶得跟他計較,任郝聞怎麽稱呼,他只當沒有聽到,而郝聞便自作主張地選了前者。

“其他人不好說,但華美人定是在的。那家夥最是大嘴巴不過,但凡看到點趣事都會傳得天下皆知。”郝聞無奈地嘆了口氣,接着便也下了馬,步行領輕什進城。

因郝聞用的是元嬰期的本尊,進城的時候,把守城門的修士既不敢怠慢更不敢阻攔,連身份都沒問便直接送上一塊玉牌,請郝聞轉給築基期的輕什,作為城內行走的憑證。

“這座金璧城的城主雖然只是個金丹修士,但他的師傅卻是住在附近的一位宗派元嬰,自己也歸屬于一個頗具歷史的修真家族,因此地位倒也穩固。”進了城,郝聞一邊慢行一邊向輕什介紹起了這座城池的來歷和背景。

輕什對這些沒什麽興趣,只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目光很快就轉向城內建築布局,看着看着便眯起了雙眼。這麽一看,郝聞說這裏才是真正的古仙洞府一事倒也并非作假,這座古城确實不是一座簡單的城池,街道布局以及周遭的主建築都合着五行八卦,城牆上的磚頭也暗暗含着異彩。若是對中古時期的法陣格局有所了解,定能看出這座城池其實是一座巨大的防禦法陣。

——如果他推演的沒錯,這城池下面應該還有一座地宮,那裏才是真正的洞府所在。

輕什暗暗想道。

郝聞看出了輕什似乎察覺了什麽,卻也沒有在大街上追問,只當沒注意到一般徑自将他引到一座規模頗大的客棧裏,包下一座小院,住了進去。

打發走跟過來伺候的店夥計,郝聞轉頭向輕什道,“我們暫且在這裏等上幾日,只要有擅長雜學法陣的修士去了長白林海,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掉轉方向,集中到這金璧城來。”

“也未必是一定會來,也許會覺得麻煩,就此放棄呢。”輕什不以為然。

“相信我,這絕對是一個大餌。”郝聞信心十足地說道。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輕什挑眉道。

就在郝聞和輕什進入金璧城的當天晚上,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便不請自來地出現在了兩人入住的小院。壯漢的長相和他的身材一樣粗犷得難以恭維,修為卻是和郝聞一般都是元嬰中期。

郝聞明顯不太歡迎這家夥的到來,只将他迎進旁邊廂房,連杯茶水都沒給準備,更沒讓輕什出面見他。不過兩人說話的時候也沒刻意使用什麽隔音法陣,輕什雖在隔壁正房,但只是稍稍放開了聽力,便将二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你不是說要去低階修士那邊探消息嗎?怎麽又換成這具身子跑金璧城來了?而且還帶了個生人?”壯漢一落座便劈頭蓋臉地追問道。

“我的肉身,自然是我想用哪個就用哪個,你管得着嗎?”郝聞很不客氣地答道。

“你tmd又吃錯藥了?我就随口問一句,至于這麽大火氣嘛?”壯漢有些吃驚地瞪起眼睛,但馬上便又話音一轉,極其猥瑣地笑問道,“別是和你帶回來的小家夥有關吧?莫不是人家看不上你築基期的肉身,非要你用元嬰才願意跟你……那個啥?”

“你最好學着管管自己的嘴巴,別什麽話都把不住門地往外冒!”郝聞冷冷答道,“而且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九流盟做事,這次的事一完,咱們便各走各路,兩不相幹!”

“我說你tmd到底怎麽了?!”被叫做華美人的壯漢也明顯有些惱了,“咱們不是一直合作的挺好嗎?在我九流盟裏做事既有樂子又得實惠,不比你在歐元晉手底下天天挨罵強?你到底有什麽不滿的,自打從九重天出來,你就整天陰陽怪氣——你是不是在九重天裏受什麽刺激了?!”

“你還要我重複幾次?我的事,你少管!”郝聞的聲音裏多了更加顯着的惱意。

“成,不管就不管!以後你就是把自己折騰死,我tmd也一定袖手旁觀!”華美人也惱了,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不過我也得警告你一句,你跟誰胡扯我管不着,可若是因此誤了正事,壞了大家的計劃,到時候你也別怪我拿規矩跟你讨說法!”

“你放心,我做事,向來比你有分寸!”郝聞漠然答道。

“哼!”華美人不再多言,一腳踹開屋門,拂袖而去。

華美人走後,郝聞并沒有立刻離開廂房,獨自在裏面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走向輕什所在的正房。

見郝聞進來,輕什主動問道,“剛才來的就是九流盟的盟主華美人?”

郝聞怔了一下,問道,“你認識他?”

“不,我聽見你們說話了。”輕什坦率地聳了聳肩。

郝聞的臉色不由微微一變,但沒等他說什麽,輕什已安撫道,“放心,我肯定比那個華美人更懂得怎麽管住自己的嘴巴。”

“這倒是。”郝聞翹起嘴角,“說起來,我和你的事,你就從來不曾告訴韓朔,對不對?”

“我腦子又沒問題。”輕什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若是讓韓朔知道他與另一個男人暗通款曲,那他哪還會有逃走的機會,韓朔就算不把他鎖在身邊帶走,也定會封了他的五感關進牢室再出門遠行。

郝聞卻似乎因為這句話而變得心情極好,笑眯眯地走到輕什身前,低頭道,“其實,我對你的心意,你也是知曉的,對不對?”

“心意?什麽心意?給我下迷藥的心意?”輕什撇嘴冷笑。

“我那麽做,還不是因為想要你想得迷了心竅?”郝聞将頭又低下了一些,但就在他的雙唇即将觸到輕什額頭的時候,一把寒光凜冽的短匕已搶先抵在了他的脖頸。

“郝仙君,适可而止一點吧!”輕什握着匕首,冷冷說道,“別逼我跟你新帳舊賬一起算,徹底撕破臉斷了情分。”

“好吧,強扭的瓜不甜。”郝聞很是失望地直起身子,但馬上便又微微一笑,繼續道,“反正我有足夠耐心,我可以等,等到瓜熟蒂落,等到你回心轉意。”

——你直接去夢裏等吧!

輕什抽了抽嘴角,沒有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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