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拒

輕什和郝聞在客棧裏住到第五天的時候,第一波高階修士終于款款而來,只是看服飾并不非宗派仙門,看行事作派又不像散修。其中更有一對築基後期近圓滿境界的雙胞兄弟,雖然修為不算驚人,但從衣服到容貌均是一模一樣的風流俊俏,反倒比身邊的金丹元嬰更加惹眼,引得不少路人亦駐足觀看。

看着這一群修士從天上降落至客棧前門,郝聞走到輕什身邊說道,“是蓬萊閣的人。”

“沈家?”輕什不由想起沈沉舟曾經說過他有一對雙胞胎弟弟的事。

“蓬萊閣的閣主雖然是沈家人,但若說蓬萊閣就是沈家,恐怕已經不準确了。”郝聞道,“像剛才這一群,只有其中的元嬰修士和那一對雙胞胎才是正正經經的沈家人,其餘的,雖然同樣隸屬蓬萊閣,卻和沈家并無關系。”

“那位元嬰修士便是沈家家主沈希同?”輕什問道。

“正是。”沈沉舟點點頭。

——那這對雙胞胎果然就是沈沉舟的弟弟,沈希同的親孫了。

——進境也不比沈沉舟快幾分嘛!

輕什撇撇嘴,轉身走回屋內。

蓬萊閣的人剛住進客棧沒多久,丹門的高階修便士也出現在金璧城上空。接二連三出現的高階修士立刻讓整座金璧城都陷入了緊張與惶恐之中,城主陳川道君也按捺不住地從城主府裏親迎了出來。只是丹門中人似乎并不願入住他的城主府,只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便徑自落入城中,和此前到來的蓬萊閣一樣住進了輕什所在的客棧。

或許是這家客棧的位置太好,此後到來的幾波修士也大多選擇了在這裏落腳。很快,輕什他們周圍的院落便都被占滿,連客棧前面的一間間客房都有了修士入住。

第二天中午,繼蓬萊閣、丹門、望雲宗等宗派仙門一一現身之後,金璧城裏終于迎來了上界中風頭最勁的仙楚門一行,為首之人,正是被稱作第一化神的韓朔。

和其他仙門想比,仙楚門的來人明顯少了很多,一共也只有四人一獸,都是輕什認得的。四人中除韓朔外,還有恒楚真君的座下弟子阮西仙君,年輕的金丹修士夏羽川,以及第一峰靈器堂堂主關如海。至于那一獸,自然就是望朔,它現在已重新長出了鱗片和角,依舊是黑中帶金,只是其中光澤更勝往昔,站在韓朔身邊很是威風凜凜。

——不像是曾經元氣大傷過呢!

看到韓朔面容冷峻卻精氣十足的模樣,輕什不由生出一絲疑惑。

不過就算心有疑惑,輕什也不敢出去問個明白,連窗戶都只開了一條縫隙,斂氣屏息地向外張望,惹得身後坐着的的郝聞不住譏笑。

“我說心肝,你就這麽怕他?”郝聞起身走到輕什身邊,将窗戶又推開了一些。

輕什立刻抽身後退,遠離了窗戶。他雖然不想被韓朔發現,卻也談不上怕的程度,問題是韓朔身邊還跟着望朔呢,這家夥眼睛亮鼻子靈,很容易就能把他從人堆裏給揪出來。只是這些話并無必要和郝聞去說,就算說了也只會被他當作心虛之言,惹來更多無聊調侃。

好在輕什的運氣還算不錯,許是這家客棧已經住滿,仙楚門一行只在金璧城上空停留了一會兒,便向稍遠處的一座房舍飛去,并未像望雲宗和丹門那樣來此落腳。

“真遺憾,炎曦仙君沒和韓真君在一起呢!”看着仙楚門一行消失在視野當中,郝聞故作失望地說道。

“确實呢。”輕什随口應了一句,心裏卻在疑惑為什麽沒有在這些人中看到魏明的身影。此前見丹門雖也來了一位真君,卻是只在魏明的化神大典上見過一面的尹泷澤,他以為魏明又跟韓朔混在了一起,結果眼下一見,卻發現韓朔身邊只有仙楚門弟子。

——這倆不會也鬧掰了吧?

輕什摸了摸鼻子,一時間竟有點百感交集。

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郝聞立刻翹起嘴角,伸手扶住輕什肩膀,“心肝,我出去打探一下,你乖乖在院子裏等我,切莫——嗷——”

他話沒說完,輕什已注意到他的小動作,當即不客氣地抓住他的中指,重重地向後掰去,頓時将郝聞痛得大叫起來。

輕什也沒想真把他手指掰斷,只讓他吃到苦頭便松了手,冷冷道,“別沒事找虐。”

“心肝給的,就算是痛,我也甘之如饴。”郝聞一邊揉着自己手指,一邊笑眯眯地答道。

“好啊,下次我準備點七步散,讓你徹底地甘之如饴。”輕什翻了個白眼。

“心肝,不要這麽狠心嘛!”郝聞将頭湊近了一些,明顯想要再偷一個香吻,可惜輕什戒備更甚,他并未找到下嘴的機會,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好吧,我先去做正事,回來再和你繼續溫存。”

輕什如今已被郝聞的膩歪話說麻木了,只撇了撇嘴便不再理他。

見輕什壓根不接招,郝聞頓覺無趣,也不再多言,聳聳肩便自行去了。

郝聞這一去便是數個時辰,再回來時已是過了晌午。

“晚上要不要跟我去城主府?”郝聞一進門便笑眯眯地問道。

“去幹嘛?”輕什反問。

“今晚金璧城城主宴客,邀請全城的高階修士出席,我也接到了一張請帖。”郝聞翻手拿出一張包金的請柬,遞到輕什面前。

輕什沒有伸手去接,只斜眸掃了一眼,淡然道,“我要見的那人也會去?”

“不錯。”郝聞點點頭,将請柬收了回來,“炎曦來的低調,不過住的地方卻與仙楚門選在了一處……咳咳,以他這幾年的表現,今晚的宴會是一定不會缺席的。”

——但以韓朔的習慣,這種宴會卻是未必出席。

輕什想了想,開口道,“我去,不過,不和你一起去。”

郝聞微微一怔,蹙眉道,“你自己去的話,恐怕連門都進不去吧。”

“一個金丹修士的府邸,能嚴密到什麽程度?”輕什不屑地撇嘴。

“但你又何必冒險呢?”郝聞不贊同地說道,“我幫你将容貌改改就是了,保準誰都認不出來。”

“信不信由你,就算我把自己的臉劃爛了,韓朔也照樣能一眼把我給認出來。”輕什淡然道。

郝聞臉上不由閃過一絲異色,“他對你竟能熟悉至此?”

——他不是熟悉我,他是熟悉無憂。

輕什心裏這般想着,嘴上卻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什麽關系,光屁股在床上滾了不知多少回了,自然是對身子比對臉還熟悉。”

“這樣嗎?”郝聞摸了摸下巴,忽地湊到輕什面前,笑眯眯地說道,“其實我們也可以再熟悉一點的,你說是不是?”

“你又想找死了是不是?”輕什漠然反問。

“我不是開玩笑。”郝聞盯着輕什雙眼,很是認真地說道,“若是你不願屈居人下,我讓你在上面就是。說起來,我這後庭花還是無人開墾過的處子地,滋味定是妙不可言,保準不會讓心肝你吃虧失望。”

聽到郝聞如此說,輕什的厚臉皮也不禁破功,抽了抽嘴角才開口道,“不好意思,我對那地方恐怕是硬不起來的。”

“哦?”郝聞立刻挑眉,“難道你是被韓朔強迫才與他歡好?難道,你離開仙楚門就是因為這個?”

——我為什麽要和你讨論這種事?!

輕什不由得有點惱羞成怒,眯起雙眼,冷冷道,“郝仙君不覺得自己有點多管閑事了嗎?”

“怎麽會是閑事,你是我心儀之人,關心你是我應盡之責。”郝聞一本正經地說道。

“敬謝不敏。”輕什着實不願再與郝聞磨叽下去,起身道,“如果郝仙君一定要這般糾纏不休,那我也只能就此別過,今後再也不要往來。”

“別別別!”郝聞趕忙将他攔住,“我再也不提此事還不成嗎?”

“就怕嘴上不說,心裏卻是想的。”輕什正色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麽得了郝仙君的青眼,只是這份美意我實在是難以接受,這世上有的是比我更好之人,郝仙君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這世上當然有比你更好之人,但你卻只有一個。”郝聞自語般說道,緊接着便又呵呵一笑,“青修士也不必如此嚴肅,買賣不成仁義在,咱們做不成情人也可以當友人嘛!”

輕什瞥了郝聞一眼,不無嘲弄地說道,“希望郝仙君不是自欺欺人。”

“青弟還是叫我郝兄吧,仙君來仙君去的,實在太過生疏了。”郝聞馬上話音一轉,又提出新的要求。

輕什不置可否,卻也沒再強要離去,轉身在椅上重新坐下,淡淡道,“既然話已說開,那不如幹脆說個徹底。其實我也是不想與你斷交的,只是我求的不是什麽虛無缥缈的情誼,我看重的,是你能為我帶來的利益——你的人脈,你的渠道,都是我欠缺并需要的。當然,我不會白白向你借力,但我能還你的,也只能是利益,實實在在的,看得見摸得着的利益。”

“青弟,你可真會傷人。”郝聞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我倒覺得,我若揣着明白裝糊塗,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傷人。”輕什一臉認真地說道,“我不會許諾我給不了的東西,但只要是我能給的,我也不會吝啬。”

郝聞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輕什,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容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說。”輕什歪過頭。

“你到底因為什麽要做韓朔的枕邊人,又為什麽離開他?”郝聞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這可不是‘一個’問題。”輕什淡淡一笑,卻也沒有拒答,想了想,說道,“其實,如果非要找一個理由的話,我也只能說,這不過是時也,命也,運也,僅此而已。”

“這答案太敷衍了吧?”郝聞皺眉道。

“可卻是最真實的。”輕什聳聳肩,“好吧,說直白點,就是錯誤的時間遇到了錯誤的人,于是便發生了錯誤的事,而我又無力糾錯,便只能随遇而安。至于後來,我終于找到了讓一切回歸正軌的機會與辦法,然後,便那麽做了。”

“就是說,你對他根本無情?”郝聞眼中露出一絲異彩。

“倒也不能這麽說。”輕什調侃般笑道,“俗話說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雖算不得夫妻,卻也是段露水姻緣,至少,我是既不恨他也不怨他的。”

郝聞頓時又沒了言語,眼神中也多了些許壓抑。

輕什卻已沒了耐心哄勸,于是便繼續道,“我說,咱們能不能別再談這些情啊愛的?我這人天性涼薄,向來是自私慣了的,對這種天上浮雲般的玩意既不相信更無興趣,你若真的想與我相交,還是務實為好,要是打算玩什麽真心換真情的把戲——抱歉,我只會懷疑你壓根沒有誠意。”

“……我明白了。”郝聞再次笑了起來,“我會讓你看到我的誠意的。”

輕什面無表情地看了郝聞一眼,沒有應聲。

當天晚上,因輕什執意要自行前往城主府,郝聞也無法阻攔,只能拿出一個小巧的瓷瓶遞了過去,“這裏面裝的是尋蹤香,若是遇到危險,就将它灑在身上,我自會過去尋你。”

輕什接過瓷瓶在鼻子下面一掃,不由皺眉道,“這就是那年我去你住處,被你撒在我身上的那種吧?”

“正是。”郝聞笑着點頭。

“那麽,這是我第三次見到此物了。”輕什斜眸瞥向郝聞,“你撒在我身上是第二次,第一次,卻是去五霞仙境的時候。”

郝聞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原來佘骥買這東西是要用在你身上。”

“果然是你賣給他的。”輕什眯起雙眼。

“我怎麽會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險和他交易?”郝聞笑着擺手,“我只負責将貨源帶入仙楚門,出面交易的,當然另有其人。”

“佘骥修習邪法的事,恐怕也與你,不,與你們九流盟有關吧?”輕什繼續問道。

郝聞笑了笑,攤手道,“九流盟其實就是個雜貨鋪子,有人想買,我們就賣,不問因由,不問結果。”

“原來如此。”輕什點了點頭,“那麽,也許我們也有可以交易的時候。”

“那你可要盡快。”郝聞道,“此地的事情一結束,我大概就要離開九流盟,另謀生路了。”

“九流盟是想離開便能離開的嗎?”輕什意有所指地問道。

“別人或許不行,但我,确實可以。”郝聞的回答同樣意味深長。

輕什打量了郝聞幾眼,沒有追問下去,只聳了聳肩,然後便徑自出了屋子。

輕什比郝聞早一步出發,但郝聞從正門進入城主府的時候,輕什卻仍然在圍牆外游蕩。

輕什之所以非要一個人來城主府,固然有避人耳目的因素存在,但更多的卻是想探探城下地宮的入口是否就在城主府之內。畢竟,機密之所通常都會被置于機要之地,就城主府所在的位置來說,并不像是後期添加的建築,頂多是曾經翻修加蓋過的。

在城主府周圍轉了幾圈,輕什大概有了計較,這才将圍牆上的禁制攔截出一個缺口,縱身跳了進去。

因城主陳川也不過是個金丹修士,城主府內的戒備并不算是嚴密,再加上如今的金璧城裏高階如雲,想必這城主府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連巡視的侍衛都沒有安排,只在女眷住的院落處設置了些許暗哨。

輕什本想着把地宮的入口找出來就好,但真的進了城主府之後,卻又忍不住想去開宴的地方看看熱鬧。暗暗評估了一下,輕什覺得韓朔會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便跟着樂曲聲和手捧托盤的侍女尋了過去,很快便摸到了此次晚宴的所在地——後花園。

不知道城主陳川是如何想的,總之他并沒有将客人引入內室殿堂,反而在開闊的花園裏擺上了桌椅,四周繁花似錦,當中燈火通明,倒也算是別有情趣。

不過,輕什卻已無心再去欣賞其中景致,他剛從花園的牆上探出頭來便一眼看到了首座上的韓朔,吓得他趕忙又将腦袋縮了回去,暗暗慶幸他是隐了氣息才攀上的圍牆。

站在院牆下深深吸了口氣,輕什終于又鼓起勇氣重新攀了上去,借着牆邊花枝的遮掩,小心翼翼地向宴席處張望。

韓朔雖然坐在席上首位,臉色卻冷得凍人,左側坐着阮西仙君,右側卻是跟屁蟲望朔。望朔如今已是元嬰級的高階靈獸,在這種宴席上占位子亦是占得心安理得,名正言順。此刻,這個吃貨正有滋有味地喝着面前美酒,并時不時地從旁邊的果盤裏吸上兩顆靈果。

輕什目光一掃,很快就從另一張席面上找出了那張與無憂一模一樣的臉龐,此人沒與韓朔相鄰,卻與望雲宗坐在一起。

想到仙楚門與望雲宗貌合神離的詭異關系,以及西南隐炎的地理位置,輕什倒是隐約明白了此人不受韓朔待見的關鍵原因——無他,宗門利益——無憂當年的名聲固然不好,可韓朔與他來往,卻是影響不到仙楚門實際利益的。

想到這兒,輕什不由得嘲弄地翹起嘴角,正要再看看郝聞坐在了哪裏,可剛一轉頭,目光便與一雙金色的獸眸撞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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