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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裏,刑蔚不知道為什麽醒了。安晉臣緊緊摟着他,還睡得很沈。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五官深刻,長長的睫毛,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夜深人靜,刑蔚看着安晉臣的臉,從他來到十年後,終于第一次有了一種想要哭泣的感覺。
這是我的小安,但這樣的睡臉,頂多回去之後,還能再看兩年而已。
然後,自己就死了?
這樣的溫度,這樣的人,都再也看不到了。更何況,甚至根本都沒有機會,享受變得貼心了的安晉臣的溫柔……
世事變遷,恍如一瞬,死生如夢,逝者難追……現在即便說什麽我還不想那麽早死,我根本舍不得丢下安晉臣一個人之類的,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這樣柔美的月光,讓刑蔚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安晉臣的那個夜晚。
不,說第一次遇到并不确切,那其實是他第一次為安晉臣所吸引的那個夜晚。
小安……我們之間絕對有着很深的孽緣,從很久很久以前。看着他的睡臉,刑蔚心裏默默這麽說着。
兩人第一次相遇,是在2004年的深秋,然而刑蔚知道安晉臣的存在,卻是在2002年。那年刑蔚17歲。
那一年,他在S市,收到了英國的姑媽去世前寄給他的一封厚厚的信。
在接到那封信之前,刑蔚一直以為自己的身世是這樣的──
開公司的有錢老爸在英國搞了女人,拍拍屁股跑掉了,而獨自生下自己的母親則在年幼時死于酗酒過度,自己于是被在孤兒院當院長的姑媽養大,直到那個不負責任的老爸突然跑來找他,于是變成了企業家的公子哥,且是唯一繼承人。
然而這封姑媽臨死前的忏悔,一字一句告訴他,事情完全不是這樣的。
刑蔚的父母,其實在他年幼的時候雙雙死于車禍。
而那個公司老板──也就是刑蔚現在叫爹的那個人的兒子,根本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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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真正的兒子,就在姑媽管理的那間孤兒院,年齡和刑蔚差不多大。然而在接到一個有錢老板将來孤兒院接回自己的兒子這個消息的時候,因為個人原因而負債累累,不能夠提供給刑蔚良好生活條件的姑媽,做出了一個讓她不曾後悔,卻直到臨死都不能心安的決定──
她偷偷将自己的侄兒,頂替是那個孩子,領到了尋找兒子的有錢老板面前。
刑蔚雖然是東方人長相,但是遺傳基因優良,因而生得比普通人漂亮很多。如果非說他是混血,倒也不是完全說不過去,再加上當時刑蔚也只有四五歲,什麽都不懂,跟他說那個人是他爸爸,他也不會多想,直接就撲上去乖乖叫爸爸了。
于是刑蔚被那個人帶回了國內,住進豪華的房子,過上了有錢公子衣食無憂的生活,受到良好的教育,一帆風順地成長着。
在接到那封信之前,他頂多是覺得自己比較幸運。
接到那封信之後,刑蔚難免人生觀有點崩潰。活了那麽大,很難以想象,貍貓換太子這樣離奇的事情居然發生在了自己身上,回想自己這麽多年悠哉輕快的人生──居然都是偷別人的?
姑媽的信裏告訴他,這件事情并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她甚至于臨死之前,都不敢找神父忏悔,她亦希望刑蔚能将這件事情隐瞞到底。而寫這封信給刑蔚,亦只是想讓他以後若有機會,能夠照顧一下那個被他換掉的孩子,畢竟那個孩子挺可憐的。
刑蔚當時只有十七歲,拿到這封信之後,愁了好幾天,曾經也有沖動,想要直接告訴被他叫做父親的那個人算了。反正即便是冒名頂替,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可想來想去,父親那個性格,實在算不上好,根本不知道得知真相之後會怎樣反應。
他始終覺得,那人不會在意十幾年來的父子情,反而可能遷怒與他,那麽他迄今為止的人生,立刻要全部完蛋!
那之後的日子還怎麽過?自己未成年,在這世上一個親人都不剩下!所以──不能說!
将那封信燒了,毀屍滅跡。他只留下來一張照片──夾在信中的,那個當年被他換掉的孩子──如今已經是少年的安晉臣。
刑蔚雖然其實非常不想和那個人産生必然的聯系──畢竟一旦聯系了,随時可能陰錯陽差扯上關系甚至扯出事情的真相,但是聽說安晉臣在英國似乎過得很不好──孤兒院沒人管的孩子,貧窮、孤獨、生活艱辛可想而知。
刑蔚不免良心不安,好歹自己享有着別人應該享有的一切,而別人在水深火熱裏,自己不知道還罷,知道了,再不伸手拉他一把,未免太沒人性。
于是,他遠程操作,買下了安晉臣打工的那家酒吧,囑咐負責人對他多多照顧,工資也開得比同級別的人要多得多。
這樣兩年後,安晉臣也做上了酒吧的小經理,刑蔚這邊才要放下心來,那邊酒吧負責人突然一個電話告知他,安晉臣辭職了。
辭職去哪兒?刑蔚心說不是吧,他給安晉臣開的工資,說多不多,可說也确實不少了。在英國,也夠得上普通上班族薪水裏面中等偏上的,結果呢,居然留不下安晉臣?
忙去查他去了哪兒,一查,發現這家夥似乎之前通過什麽機構辦好的相關證件──回國了。
這下可好!從今往後同一片陸地上了啊!這可不好,危險分子接近中──可在刑蔚還沒來得及動用人力在國內大海撈針找那個安晉臣呢,先自己就碰到他本尊了!
是某一天,在自己公司的樓梯轉角遇見的。刑蔚當場就愣了,所幸并未失态,後來問過秘書──對方是自己公司新招的勤雜工。
那時候,刑蔚已經開始接手管理這間娛樂公司了,因為父親的主業在地産方面,娛樂業雖然做得好,但并不是很重視的生意。勤雜工又是公司的最底層,招聘也不經過他,所以鬼使神差的,那家夥就被人招進來了!
畢竟安晉臣有一張識別度很高的臉,所以盡管只看過一次照片,刑蔚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安晉臣的外表算是相當英俊帥氣的,畢竟是混血,東方人長相居多,頭發也是黑的,但是眼睛卻有一絲微微的幽藍。然而他最大的特征,其實臉頰有一道有傷大雅的疤痕,好像是孤兒院裏打架的時候弄的──因為這個,刑蔚絕不可能認錯,看到他的一瞬間,背後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更何況,四目相對之時,安晉臣居然莫名其妙地──對着他粲然一笑。
那表情絕對并不是員工對老總的禮貌笑意,而仿佛很久之前的故知一樣,帶着顯而易見的興奮和期待,讓刑蔚更是毛骨悚然。
喂喂!
莫不是對方已經知道了真相,這麽快就尋仇來了?
這不是要我死?畢竟刑蔚生性不兇狠,不是那種會找個黑社會偷偷把安晉臣做掉殺人滅口的類型。這真太子要是得知一切找上門來了,自己也就只能心不甘情不願退位讓賢了。
但是,經過他後來幾天的坐立不安、細致觀察──安晉臣卻又有中似乎──什麽都不知道的淡定樣子。
什麽都不知道就放下高薪的酒吧工作不遠萬裏回國工作,還偏偏跑到自己公司來打雜,這也未免太巧了吧?
可如果知道什麽,他既然已經來到這兒了,當然應該趕緊行動吧?否則夜長夢多,他一個人勢單力薄,萬一遇到的不是刑蔚──而是個狠人,很可能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難不成這小子的興趣便是玩潛伏,待在自己身邊瞅準機會再伺機而發?
可是,并沒有這也的必要啊!老爸又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還是常常會出現在這個公司裏的,既然是真太子,哪天在公司碰到,那小子直接撲出來往老爸面前一跪哭訴一個「父皇大人兒臣不孝」,老爸只要腦子正常,稍微一查,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所以,安晉臣根本不必假裝沒事人,就算這麽多年累積了很多委屈怨恨,想要報複,直接說出真相再哭訴個幾句再栽贓個即将于也能讓他刑蔚的日子從此很不好過。
可是安晉臣始終什麽都沒有做。
整整三個月,他安安靜靜地當公司的勤雜工,盡職盡責。
只是偶爾遠遠看到刑蔚,都會露出燦爛的笑臉,而且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經常會有紅玫瑰,一大束一大束的,被送到刑蔚辦公室裏。
刑蔚是個很喜歡玫瑰花的男人,這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養成的怪癖。但是這件事情很少有人知道,确實對他有意思的人從以前就不乏,可一般也沒有誰會給男人送花吧──
發現送花者到底是誰并不難。打個電話,一聽花店的描述,刑蔚就知道了──那個臉上有道疤的小子。
應該不會是下了毒的玫瑰花吧……刑蔚很壞,每天把玫瑰花轉送可憐的秘書,然後看秘書整日裏和那些花接觸,倒也沒有死。
喂喂,這是追求嗎?為什麽要送花給我?對我一見鐘情?為什麽在這麽深的孽緣之下,對誰一見鐘情不行,偏偏要對我一見鐘情?貍貓換太子,結果太子回國回哪裏不好偏偏來我們公司,還偏偏對我一見鐘情?!
難道我和那小子就這麽他媽的有緣分?
不是為了報仇所以故意泡我玩兒吧?
但是……能想到泡男人這招,這未免也太不走尋常路了!
可是不是故意來找茬的話,不是躲在某處陰暗地嘲笑着煩惱的我的話──為什麽第一次見面就對我笑?為什麽送我花──
啊啊啊,煩,不想了!再想要變神經病了!
于是刑蔚繼續如坐針氈地過着一邊上班一邊偶爾偷窺安晉臣的生活,而安晉臣卻始終十分安分。
直到後來有一個契機,就是排行榜上他們公司的新人女歌手辛甜居然把對手狐貍公司的那個一直很嚣張的洛予辰擠到了第二名,讓刑蔚感覺非常揚眉吐氣。他想起來去問秘書那首奪得桂冠的曲子──那風琴為主的異國音色的空靈曲調是誰寫的時,從秘書的口中,又聽到了安晉臣這個陰魂不散的名字。
「他寫的?你開玩笑吧?」
為什麽一個勤雜工可以寫出這種東西?
「确實是他寫的……」秘書說:「其實,那個叫安晉臣的打雜的,很有才華的,而且挺熱愛音樂的。」
「哦?」
「刑總你不知道,好幾次下班之後,公司裏晚走的人都看到那個安晉臣一個人留在大廳裏,應該是家境不好買不起鋼琴吧,于是等到公司裏面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後,七八點鐘,他就會偷偷去彈大廳裏那架擺設用的鋼琴,而且─邊彈一邊唱,據說聲音也很好聽。」
啥?偷偷去彈大廳裏的鋼琴?還邊彈邊唱?
「他那首曲子,據說就是有一次辛甜錄節目錄晚了,路過公司想上來拿東西的時候正好聽到他在彈,覺得很好聽,就問他要,他就把自己填詞版的給她了。結果她一唱,果然就紅了──刑總你說那小子是不是很有天賦?對了,好像人事部那邊還上了一個提案,把他調進創作組或企劃組……刑總怎麽看?」
刑蔚能怎麽看?把他調進創作租或者企劃組?然後每周的晨會上都得見着?無論是身世淵源,那家夥對自己莫名其妙的笑容還是詭異的玫瑰花,反正本來見了他刑蔚年紀輕輕就覺得自己血壓上升,這時間一久,就怕自己的腦血管要爆開!
誰來告訴他這小子究竟是抱着什麽樣的目的接近他的?
難不成他會這麽巧來這個公司,僅僅是因為這是一間有名的娛樂公司而已,僅僅是因為他喜歡音樂和唱歌而已?
……
那天下班之後,刑蔚故意在辦公室待到晚上七點鐘,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才慢慢走出來。
那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透過大樓的半透明玻璃,隐約能看到樹影和遠山的青黑色輪廓,在夜色中逐漸寂靜下去。
層層回旋樓梯的正下方是公司的一層大殿,淡淡霓虹下噴泉仍在汩汩淌着,一架純黑的鋼琴,此刻流瀉出凄美動人的旋律。
竟然真的留在這裏彈琴……
刑蔚在二樓,駐足聆聽。
之後的一幕一幕,也許是後來的人生偷偷回去看了無數次的緣故,那場景,就仿佛是刻在了腦海裏一般,每每閉上眼睛,任何片段,任何細節,都還是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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