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了結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修道之人的歲月總是過得特別快。

淩漣再一次從閉關中出來,已過去了一年多。

“靈石又快要用完了,看來是時候再斂一筆。”淩漣沉思着,微微一笑。韋長老的臉色,恐怕會比上次更加精彩。

進入築基期後,服用的丹藥比之前高了一個等級,材料的消耗自然增大了很多,淩漣又購買了幾樣貴重珍稀的材料。和韋骁交易得到的三千五百塊靈石,看似很多,但也點滴耗盡了。

修仙修仙,若說最後一步由凡入仙需要考驗心性,前面的幾步,就是在比拼資質和資源。淩漣心中透徹,就算眼中望着的是那白雲飄渺的九重天,雙腳依然是踏在土地之上,終究要面對很多現實的、甚至是醜陋的問題。

為了向心中所求、虛無缥缈的“道”,一步步走下去,再卑劣的手段他都在所不惜。

“什麽?這個淩漣又來求見,他想幹什麽?”韋骁滿臉不悅。

“他……他沒說。”侍童道。

“不見不見,他以為他是什麽人?一個資質平庸的弟子,豈是能随随便便就能見我一個金丹長老的!”韋骁像揮蒼蠅一樣擺手。

“這恐怕由不得你。”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時已到了屋內。

淩漣正施施然地推開門,走了進來。韋府的仆婢們最多只有煉氣修為,自然是攔不住他。

“你敢擅闖府上,老夫可是有理由教訓你的!”韋骁眼神一凜,森寒地道。

淩漣不畏不懼,坦然自若地回視他:“我可是來跟你商議上一屆門派大比……”

韋骁的臉色陡然一變,對侍童厲聲道:“出去!”待屋中只有自己和淩漣兩個人時,才開口道:“事情都過去了,你還想商議什麽?”

淩漣并沒答他的話,直言不諱道:“我需要五千塊靈石。你湊齊給我,我就發心魔誓再不提起此事。”

“什麽?!”韋骁大吃一驚,随即暴怒起來。

他萬萬沒想到一個普通弟子也敢跟身為金丹宗師的他玩這般花招,所以當時才落下這個漏洞。此人真是貪心不足、膽大包天!

狂暴的金丹威壓湧出,往淩漣罩去,幾乎要将他壓得控制不住地跪倒。

但淩漣雖然額頭見汗,卻站得筆直,仍然眼帶嘲弄地望着他。

“你……”韋骁咬牙切齒,一擡手,淩漣身旁的檀木椅就被一股冰寒靈力隔空擊得粉碎。

他卻不敢向淩漣動手,這畢竟是在宗門內!不管何種原因,長老動用私刑處置弟子,都會被廢掉修為,逐出門派。何況,就算韋骁教訓淩漣事出有因,這個原因,也是不能讓掌門和其他長老知道的。

韋骁幾乎要把肺都氣炸了,五千塊靈石雖然還不至于讓他傷筋動骨,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這個淩漣,以為他是棵搖錢樹不成?

但他又偏偏不得不答應——

“五千塊靈石你明天來取,當着我的面立下心魔誓。”許久,韋骁終于強按下怒氣,陰冷地道,“淩漣,你最好不要犯過失栽到我手裏!”

淩漣在他的金丹威壓下發不出聲,聞言只能微微一笑。

這笑容看在韋骁眼裏,自然更是刺眼。

“爹!”卻在這時,一個人沖了進來,吼道,“別答應他!他這個卑劣小人——”

正是韋鵬翼。他本來在隔壁房間修煉,被父親突然散發的金丹威壓引了過來。

金丹威壓一收,韋骁對淩漣森冷道:“滾!”

“爹,你怎麽能答應他?這要求太無恥了!”淩漣走後,韋鵬翼道。

韋骁冷冷道:“不答應他?他去周掌門那裏把你買通臧古作弊的事說出來怎麽辦?被你們淘汰的齊堯是齊長老的外孫,那老家夥可一向跟我不對付!那時候他一定會推波助瀾,你和臧古因為作弊被除名,齊堯就能頂替你成為真傳弟子!”

“可、可是淩漣說的全是空口無憑!”韋鵬翼嘶吼。

“空口無憑?”韋骁嘲諷地一笑,“如果現在讓你和臧古再比一場,你又能贏過他嗎?成為真傳弟子後,宗門對你的栽培可是下了不少心血,就這樣你能保證打贏他?”

說到最後,又怒氣上湧,一揮袖,重重扇了他一個耳光:“歸根到底,還是你太沒用!”

“爹——”韋鵬翼捂着臉驚住。眼中漸漸浮起可怕的恨意。

淩漣……淩漣!!

……

半月之後。

“我來交看守丹爐的任務。”淩漣來到庶務堂執事賈聞面前,遞上玉牌。

“還要接照看靈田的任務嗎?”賈聞知道他的習慣,順口問道。

“不接了,我明天出山一趟去平安鎮找找合用的丹藥,等回來就再次閉關,恐怕要閉關半年。”淩漣笑了笑。

“哦,好的。”賈聞眼中光芒一閃,不動聲色地幫他辦好手續,将玉牌和兩塊靈石遞給他。

這個賈聞,還真會裝蒜。轉身往外走去,淩漣心中也是冷冷一曬。

他剛才将自己的日程說得那麽詳細,當然并非是因為他突然變成了話唠,而是有意要讓“某個人”知道。

這些天來,他已感覺到,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是誰的手筆,一猜就知。

正好他也想找個機會了斷這段因果。既然對方送上門來,他又怎會客氣?

……

第二天一早,淩漣就出了丹霞門山門,進入了莽蒼山林中。

早已守在出山必經路口的人立刻遠遠綴了上去,淩漣卻渾如未覺,一心一意地在這條林蔭幽深的小徑上飛遁。

“咦,他這是往哪裏去?”身後的人忽而驚疑地喃喃。

他們已經走了一個時辰,離丹霞門很遠了。不知道淩漣是走岔了路還是別有目的地,竟逐漸偏離了通往平安鎮的方向。

難不成這家夥還有什麽秘密?身後人立刻緊緊地跟了上去。

走了一會兒,眼前忽然開闊,潺潺水聲送到耳中,是一處平坦的河灘。清淩淩的河水從滿地飽滿晶亮的鵝卵石上流淌而過。

走在前面的淩漣忽然站定了。

然後,他緩緩地轉過身來,露出笑容:“還不出來,你想要跟多久?”

韋鵬翼大吃一驚,心髒幾乎都跳出了腔子!

淩漣嘲弄地看着臉色發白的韋鵬翼從藏身的樹後走出來。

對上他這七百歲的老魔,還是太嫩了。非但沒有跟蹤的基本技巧,也沒有被識破時波瀾不驚的膽識。

“你、你,”韋鵬翼“你”了兩次,方才鎮定下來,望着眼前這張讓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臉,狠聲道,“別怪我辣手無情,是你逼我的!今日你就死在這裏吧!”

說話間,右手擡起,掌心上凝出三枚冰刃,散發凜冽寒氣懸浮在半空。

今日這生死一戰,他有相當大的把握。淩漣雖然也是築基修士,但畢竟比他築基遲了幾個月。而且自己有金丹宗師的父親時時指點,在幾次獵殺高階魔獸的歷練中也頗有心得。哪像淩漣,一直縮在山上不敢接狩獵任務,連門派弟子大比都當衆認輸,經歷過幾次真刀真槍的戰鬥?恐怕沒打兩下,就要跪地求饒了!

縱然他求饒,自己也絕不會放過他——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對面那人聽了他的話,非但沒有露出一點害怕的意思,反而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你真能殺得了我?”他悠悠然道,“我看未必。”

韋鵬翼手掌一立,那三枚冰刃就往淩漣胸口激射而去。淩漣也口吐火龍,燃燒着的火尾一卷,就朝冰刃拍去。

“嘩啦”

淩漣腳邊的清淺河水忽的倒灌而起,升成一圈水幕,如透明薄膜将淩漣困在其中,水牢術!

韋鵬翼的身形也瞬間消失,再出現時已在淩漣背後。一只手扶着水幕,注入靈力防止它潰散,另一只手抵着淩漣後頸,指間寒光閃耀。

韋鵬翼眼中煞氣暴漲,禁不住舔了舔嘴唇。他殺過很多魔獸,卻還沒殺過人,不知道仇人的血濺到手上是什麽感覺?

嘿,他還以為淩漣放那話有什麽了不得的大招,誰知一招之後就被自己制住了,真是無趣!他不是知道自己修煉的是水系法術麽,竟然還選了個臨水的場地!

淩漣似乎還要掙紮,一縷藍紫火苗從他體內飄出,無聲無息穿透水幕,直往自己胸口飄去。韋鵬翼胸前金光一閃,浮起一層防禦罩,藍紫火苗抖動了一下就熄滅了。這火苗雖詭異地能穿透水牢,威力似乎不大。這層金光是他父親給他的護身靈符,心念一動便會發動。若是自己遇到極大危險,只要靈符破裂,父親也會知道,從而迅速趕過來救他。

“這就是你的手段?”韋鵬翼放聲大笑。他猜測這藍紫火苗可以穿透水屬性的結界和防禦,但器物的防禦未必能穿透,果然猜對了!

韋鵬翼正洋洋得意,陡然間,他本能地嗅到一股危險的味道。

威壓,好強大的威壓!

這股威壓明顯不是從淩漣身上散發出來的。韋鵬翼遲疑地扭頭望向身後,頓時目瞪口呆。不知何時,一頭碩大無比、比幾百年的老樹還要粗的血蟒,游到了他身後。

這血蟒全身流瀉着鮮紅欲滴的血光,金色瞳孔詭異冰冷,看去讓人心悸。但最可怖的,還是它那額頭上拱起的血瘤——說明這是頭至少活了上千年的老血蟒,從威壓來看,已經是金丹程度的修為!

血蟒支起腦袋,吐着蛇信,細長的蛇瞳望向了這兩個陌生的闖入者。

老天,這裏竟然有結了妖丹的魔獸!韋鵬翼手腳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築基與金丹,雖只隔了一個境界,但可是天壤之別!在這血蟒面前,他連一點抵抗的意識都生不起。

“啪”水幕遽然破裂,淩漣從中脫身而出,迅若星火地往外逃去。他逃得倒快,韋鵬翼一晃神,沒攔下他,自己也清醒過來,連忙施出遁術奪路而逃。

血蟒追了上來。

結了妖丹的魔獸已可騰雲駕霧,禦空飛行,速度之快,不是他們這些築基修士可以比得上的。

韋鵬翼一邊拼命提升遁逃速度,一邊向懷中的靈符注入靈力,請求父親救援。誰知兩個呼吸之後,本該有金光亮起的靈符,竟死寂一般,一點反應都沒有!

怎麽回事?失效了?怎麽可能?

韋鵬翼臉色一變再變。他雖一向憎恨別人老是提自己的父親,但到了危急關頭,還是本能地仰仗着父親的庇佑。到了此刻,靈符失效,他才感覺到,恐怕自己真的會死在這血蟒口中!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了淩漣那簇詭異的藍紫色火苗。

他本以為這是淩漣垂死掙紮的軟弱一擊,但——“陰煞封魔火”!他心中忽然浮現出了這個名字。一種形體不定,色呈藍紫,能夠污染器物、封禁靈力的火!就是這簇火苗,讓他的靈符失效。

淩漣,你好狠毒!!

韋鵬翼望着前方那越來越遠的身影,只覺滔天恨意忽的變作滿嘴苦水。那河灘附近就是血蟒的老巢,恐怕是淩漣早就知道的事!

比起拼命遁逃靈力急劇消耗的韋鵬翼,淩漣的狀況要好很多。

他的膝彎上,早已貼了極品的“風雷化形符”,比起“身化清風符”,效果更要勝上一籌。當然,也更貴。

韋鵬翼猜得沒錯,那血蟒的活動範圍,他早就知道了。還是常在山林中游獵的臧古告訴他的,為的是提醒他以後不要去靈翠谷。谷中河邊有一頭血蟒似乎剛剛結丹,臧古還是遙遙看見,立刻遠遁,險險逃過一劫。妖丹血蟒的戰力雖強,感知力卻是很差,遠遠避着它走就無礙了。

靈翠谷并非丹霞門弟子常去的歷練之地,因此至今宗門也沒有發現。

“啊——”身後傳來凄慘的尖叫,到最後已經破了音。

淩漣沒有回頭。韋鵬翼對上那相當于金丹期的血蟒,自然只有被吞食入腹、死路一條。

聽那聲音,離自己也不遠了,大約還有兩個呼吸就會追上自己。淩漣本就沒指望過光憑兩張神行符箓就能甩脫血蟒。

淩漣不慌不亂,循着心中記憶在林中東拐西拐,眼前漸漸出現熟悉景象。

就在血蟒即将追及他之際,淩漣輕吐一口氣,霍然轉身。

一重耀眼的金色光幕平地升起,将腹部鼓脹的血蟒牢牢困在了其中。

這是他曾設下的困獸陷阱!

望着血蟒在法陣中憤怒掙紮,淩漣微微一笑,雙掌翻飛,開始不停地向光幕中打入篆字,加固陣法。

提前布好的法陣,威力可以越階。也就是說,淩漣作為築基修士,能通過陣法禁锢住金丹實力的修士或魔獸!

淩漣做完,又沿着光幕走了一圈,将四張丹砂符箓貼在地上。這些符箓可以進一步削弱血蟒的靈力。這樣一來,這法陣足可以困住血蟒一個時辰。血蟒天性懶惰,吃飽之後就想游回老巢,盤起來睡上一覺順便消化。等自己走得遠遠的,陣法失效,血蟒就會自行回去了。

檢查了一下,淩漣再不磨蹭,重新施展遁術,往偏離了好遠的入鎮小徑上掠去。

解決了韋鵬翼,他還有一件正事要辦。

……

“前輩?”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出現在自家院子中,守在睡着的娘身旁偷偷練功的謝曉清,從屋子裏跑了出來。

發現真的是淩漣,眼睛閃亮,滿臉都是欣喜之色。

小師父今天怎麽會來得這麽早?

淩漣笑着摸摸他的頭。謝曉清誠摯天真,活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有點像年幼的自己,當然,以後遭受慘變陷入絕境,也會如當年的自己一般。

“你的母親怎樣了?”淩漣問。

謝曉清答道:“娘還是那樣,只能偶爾下地走走。不過多虧了您的藥方,娘睡得着覺,也不覺得病痛了!”

淩漣點點頭,探了探他的靈力。還行,謝曉清這三個月來也在努力修煉。

接着又按老規矩,淩漣給他一一答了疑。謝曉清還展示了一下他上次才學會的法術:雙手撐地,從地底催出一棵小綠苗,再慢悠悠地演變成爬滿地面的藤蔓。作為煉氣三層的修士,他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淩漣略誇了他兩句,最後溫和地道,“我要外出一段時間,大概半年才能回來。所以,下一次的見面取消。”

“半年啊……”謝曉清眨巴着眼,他滿心不舍,可他終究對淩漣心存敬畏,不敢拉着他的袖子撒嬌。

“好好修煉,等我事了,一定會再來找你。”

“嗯……我一定會好好修煉!”

“好。”淩漣颔颔首,将六個月的功法口訣都化光打入謝曉清腦海。又變出一匹絲絹卷軸,遞給謝曉清。

“這卷軸上是你在修煉中可能遇到的疑難的解答,你可在上面查閱。不過——”他溫柔一笑,“就像你現在問我的疑難,都積攢了三個月。以後你再有什麽困惑,同樣要在心中多多思考,想上個十七八遍,還是想不通的,再去查看。”

“是,前輩教誨,曉清謹記!”

在他戀戀不舍的目光中,淩漣再度身化清風,飄渺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BOSS可以教除了思想品德外的全科,一副教育家風範(什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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