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妖丹

返回困住血蟒的法陣時,那法陣果然已經崩散,血蟒也不見了。淩漣把布陣的材料和符箓收起來,揮出一道清風略略清掃了一下,而後又轉回正路,往丹霞門遁去。

到了丹霞門,才是入夜時分。淩漣顧不上休息,徑直往掌門周峰所在的玄真院而去。

“你有何事求見掌門大人?”玄真院外,淩漣被周峰的門童擋下。

淩漣皺緊眉頭,滿臉焦急之色:“事關人命,韋鵬翼被一條妖丹期血蟒吞了!”

那門童聽了,臉色煞白,匆匆進去回報了。很快就跑出來,卻沒喊淩漣進去——周峰自行走了出來,身後跟着他的入室弟子費宇。

周峰是本門唯一的元嬰修士,據說已有五百歲了。金丹以上的修士都可以随意改變自己的樣貌,周峰卻還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老者模樣,相由心生,他已經習慣了這副樣貌。

此刻,周峰也是眉頭深鎖,腳步匆匆。

“在哪裏出事的?”他先問淩漣,接着又食指一彈,射出一只小小白鶴,往某個方向飛去,在空氣中一晃就不見了。這是他的傳信白鶴。

“靈翠谷。”淩漣答道。

“谷”字剛落,就有一條人影霎時間浮現出來,正是金丹長老韋骁。

“掌門,何事急召我過來?”韋骁問。

他一現身,就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周峰身旁的淩漣,臉色頓時一變。兒子今天出門要做什麽,他心裏有數,就當是給愛子的一個歷練。但現在,淩漣竟然完好無缺地回來了,自己的兒子卻沒有跟着回來!難道出了什麽事?

韋骁緊緊盯着淩漣,眼神中擔憂、恐懼、厭惡之色閃爍不定。淩漣轉過臉去,只當沒看見他這副臉色。

周峰将兩人神态看在眼中,發覺這裏面有些前情。但現在事情緊急,他也不便追問,簡要道:“韋鵬翼在靈翠谷被一頭妖丹期血蟒吞了,淩漣帶路,我們争取救回他!”

說着當先一步運起遁術,踏空而去。

“什麽?!”韋骁驚在原地,胸中氣血翻湧,幾乎要嘔出一口血來。

費宇同情地望了他一眼,跟随周峰而去。淩漣也急忙跟上。

韋骁轉瞬間也反應過來。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那血蟒,剖開它的肚子,韋鵬翼說不定還有救!他強壓下心中悲痛,将遁速提到最高,往周峰離開的方向追去。

淩漣和費宇都是築基弟子,很快就落在了後面。周峰伸手一撈,一手夾着一個,帶着他們風馳電掣地往前趕去。

這段花了淩漣一個時辰的路,他們只用了半炷香時間就到了。循着淩漣的指點,衆人來到了靈翠谷的河灘邊。

河水潺潺流淌,河灘上空空蕩蕩。周峰放開淩漣和費宇,閉目用靈識探查了片刻,便擡手一指,心随意動,河床下被鵝卵石覆蓋的某處忽然炸裂了開來。

河水如瓊珠碎玉高高揚起。霎時,一頭身軀龐大的血蟒,就不情不願從地底鑽了出來,猶豫一下,扭頭飛竄。

它剛填飽了肚皮還沒睡多久,就被人吵醒了,吵醒他的還是氣息這麽可怕的人物!

這條血蟒的腹部鼓脹,顯然剛吞過一個近似成年人體型的東西,韋骁雙眼赤紅,疾風暴雨地朝它攻去。

血蟒不敢還手,埋頭逃竄。周峰嘆了口氣,一道粗大閃電降落,将它的七寸釘死。元嬰和金丹的境界差距,也是天淵之別。

韋骁手中化出冰劍,一劍将血蟒的肚皮破開。

一個物事從血蟒肚子裏滾了出來,血淋淋的,依稀能看出人形。河水頓時被染成血紅。

“……吾兒!”韋骁一眼就認了出來,失聲痛呼,撲倒在兒子的身體上。

血蟒還沒死透,又被剖腹,痛得狠命一掙紮,巨尾險險甩中查看愛子狀況的韋骁。周峰再度食指一點,點中血蟒,又一道雪亮電光在它龐大軀體上貫穿而下,那處皮肉瞬間焦黑。

淩漣和費宇在這種場合下幫不上忙,只得站在一邊看着。

卻見這時,淩漣眼中忽然一亮。随着血蟒的又一次劇痛抽搐,一顆暗紅色的珠子從它軀體裏悠悠滾了出來。拳頭大小,流轉着令人目眩神迷的赤色毫光。

血蟒的妖丹!

除了拼命調動靈力救治愛子的韋骁,周峰和費宇也都看到了這顆妖丹。費宇的眼中更是浮起赤果果的渴望之色。

卻見遁光一閃,淩漣已現身在血蟒之前,一把拾起了妖丹,攥在手中。他将衣袖垂下,遮住了那妖丹的誘人光華。

“淩漣,”看出淩漣有吃獨食的意思,周峰勸道,“此物貴重,你上交給宗門,由我和長老們商議後再行分配吧。”

一顆妖獸內丹,可令築基修士一舉踏入金丹境界,也可大幅度提升金丹修士的修為。無論在哪裏,都是極為珍貴的東西。畢竟,妖獸雖多,到了結丹期的妖獸,少之又少!淩漣會起了貪心也是正常。

上交宗門?淩漣心中冷笑,臉上卻是一副乖巧樣子,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麽,韋骁已猝然擡頭,眼神狠厲無比,揮出一股冰寒靈力向淩漣襲去!

太遲了,太遲了。

韋鵬翼已經完全沒有了呼吸。韋骁終于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唯一的兒子回不來了!

淩漣早料到有此一擊,擡手激發一張符箓,一堵堅實無比的火焰牆浮現在他身前。依靠符箓激發火靈護罩,要比他利用自身靈力施展強力得多,足可以扛住金丹修士一個呼吸。

“住手!”周峰起先還猝不及防,等淩漣施展火靈護罩擋下了韋骁第一擊,方才來得及出手,細細電蛇纏繞而上,制住了韋骁。

冰寒靈力瞬間消失,淩漣躲過一劫,才露出後怕的神色。

“他害死了吾兒!”動彈不得,韋骁只得狠聲道。

“怎麽回事?”周峰看了看兩人,對淩漣道,“今天發生了什麽,你全部講出來,不得隐瞞。”

“是。”淩漣望了韋骁一眼,遲疑了一下,才有些怯意地開口,“我和韋鵬翼有些過節,他似乎一直都想教訓我。今日我下山去平安鎮尋覓合用丹藥,一直走到這附近才隐約感覺到有人跟蹤,我便離了正路,越拐越遠,想看看是不是真有其人。到了這河灘邊,終于發現跟蹤的人正是韋鵬翼。”

他停了停,似乎心有餘悸,過了片刻才繼續道:“那韋鵬翼,果然想殺了我!就在我幾乎為他所殺時,這條血蟒突然出現,我和他都慌忙逃跑。韋鵬翼沒能逃掉,而我則因為擔心被韋鵬翼所殺,早早準備了逃命的神行符箓,才能險之又險地甩掉血蟒。”

他這一番話,幾乎全是真相,讓人挑不出毛病。周峰心裏已然信了大半,又望向韋骁。剛才韋骁悲痛之下險些将淩漣就地斬殺,這絕不是一個長老該做的事!但周峰望着老淚縱橫的韋骁,也說不出譴責的話,嘆息一聲:“韋長老,節哀順變。”

“不!”韋骁狂吼出聲,“鵬兒的死固然是血蟒所為,但一定少不了淩漣的份!”他眼中赤紅如血,“掌門,請使用‘回光幻鏡’,來回溯這地方發生的事!”

“确應如此。”周峰點點頭,答應了他的要求。

回光幻鏡,可以将十二個時辰內此地所發生的事回溯出來,呈現在幻化出的一面水鏡上,至少到了元嬰期的修士才能使用這個術。

淩漣冷眼旁觀。他并不怕這個回溯術,本就是韋鵬翼放下狠話、先施辣手,沒什麽不能被周掌門看見的!至于後來他借助法陣甩脫血蟒的事,因為元嬰修士的回光幻鏡只能籠罩幾丈方圓,那法陣遠遠在這範圍之外,不用擔心會被回溯到。

周峰引動法訣,在半空信手一劃,劃出一個微微發亮的圓弧。随着他誦念咒文之聲停止,那圓弧中的空氣忽然如水波一樣抖動起來,最後呈現出一幕幕畫面:

淩漣忽然站定;韋鵬翼從林子裏走出來;韋鵬翼率先動手,一招就困住了淩漣;韋鵬翼的護體金光攔下了淩漣那簇藍紫色的小火苗……

“陰煞封魔火!”韋骁脫口叫出,立刻怨毒地望向淩漣,“原來吾兒護身靈符失效,就是你造成的!那血蟒的出現,一定也是你的設計!”

“呵,”面對他的指控,淩漣聲色不動,冷笑一聲,“我只是個築基弟子,何德何能,把這妖丹期的血蟒設計進去?若不是我運氣還過得去,不是被韋鵬翼殺了,就是早跟他一樣成了這血蟒的腹中餐!”

“運氣?只憑運氣,你哪裏能甩脫比你高了一個境界的血蟒!”韋骁哪肯相信,他知道的淩漣心思深沉,能夠成功從血蟒口中逃脫,怎可能憑的是運氣!

“這還得歸功于你兒子,”淩漣冷冷道,“他一心要殺我,我怎會感覺不到,我的戰力不如他,若是真到了需要一拼的時候,勝算很低。所以我還在山上時,就早早備好了逃命的符箓,見勢不妙,立刻遁逃。”手一揚,兩張“風雷化形符”飄飄悠悠地飛了出來,以示他所言不虛。

“血蟒出現,符箓備好,哪有這麽巧的事!”

不管淩漣再怎麽說,韋骁都是不信。不同于周峰,他早就見識過淩漣的狡猾手段與手狠心黑!

“夠了。”周峰制止了他,“帶着鵬翼回去吧。不管淩漣是不是真的隐瞞了什麽,也是韋鵬翼先動手的,這一點清清楚楚。你剛才也對淩漣以大欺小、動用私刑,念你情緒不穩,我先不計較,你要是再胡鬧,就要到宗律堂去說道說道了!”

淩漣看着韋骁慘然灰敗的臉色,微微一笑。

這個周掌門,向來為人公正、愛護後輩。雖然他未必喜歡自己,這次倒真幫了自己的忙。

“唉,”周峰說完韋骁,一揮袖,“回去吧。”

“師父,”費宇提醒他,“那顆妖丹還在淩漣手裏。”妖丹對他已經元嬰期的師父來說不算怎樣,但只有築基修為的他,可是相當相當的眼饞,絕不會忘了這茬。這顆內丹收歸宗門所有後,若是能開放兌換,以自己的財力和師父的支持,一定能将之得到手!

“哦哦,”周峰拍拍頭,“年紀大啦,老是忘記事。”他和顏悅色地對不遠處的淩漣道:“淩漣,這回你也受驚了,宗門會給你補貼。至于這顆妖丹,就要上交宗門所有了。”

“可是,我也險些死在這血蟒口中……”淩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袍袖,戀戀不舍。

“行了,我知道這妖丹誘惑力大,”周峰眯起眼笑了笑,甚至還跟淩漣調侃了一句,“不過這血蟒,也是老夫殺的,不是你的戰利品呀?”

以他的實力,手指一勾就能将妖丹搶回來。但他是一派掌門,又是對門下弟子,自然以循循善誘為主。

淩漣低垂着頭,似乎還在猶豫,就在周峰心中也浮起一絲不耐時,淩漣忽然開口:“這妖丹的确該上交宗門,但是——”

他擡起頭,意味不明地一笑。

“但是,還不了了。”

最後一個字話音未落,風起雲湧,天地變色!

濃郁雲氣将他包裹,托着他逐漸離開地面,懸浮半空。雷電在雲層中游走,時不時劈亮一角。淩漣的身影在雲氣中時隐時現,衣袂翻飛,神情寧靜,有如雲中仙人!

天地間的靈氣都化為風雲,向他彙聚而去!

異象持續了半晌,陡然一聲雷鳴震徹天地,而後風流雲散,一切都恢複了平靜。

風從龍,雲從虎,龍虎交彙,金丹乃成!

周峰、費宇和韋骁,全都目瞪口呆。

淩漣竟在這個時候,吸收了血蟒妖丹,晉升金丹宗師!

這小子竟然心機深沉若此……周峰搖搖頭,素來寬厚的他,第一次對這個少年,産生了強烈的憎惡之意。原來剛才說話之間,他就在借着袍袖的掩護,偷偷地将妖丹化入自己丹田。他明明不可能交還,卻還東扯西扯,拖延時間!可笑自己還好聲好氣地試圖跟他講道理。

但他就算再不齒淩漣,淩漣也已是一個金丹修士。丹霞一門中,也僅有三個的金丹修士!到了這個境界,就會自然晉升為長老,享受宗門的額外尊敬和優待。

木已成舟,周峰也只得苦笑一聲,對淩漣道:“你既然成就了金丹,也就是本門的長老。望以後勤勉修煉,愛護弟子,為宗門做出更大貢獻。另外你不問自取,也要有所懲戒,稍後宗律堂會安排任務,讓你将功補過。”

“是,謹遵掌門教誨。”淩漣奪了妖丹,也不欲節外生枝,對掌門的話極為有禮地回道。

周峰是這般想法,費宇則滿腔失望,對淩漣怒目而視。若是眼神也有威力,他早将淩漣臉上戳了兩個透明窟窿。

至于韋骁,則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殺意。

淩漣自然裝沒看見。這個韋骁,遲早也是要了結的。

事情已了,一行人回到宗門。韋骁陰冷地看了淩漣一眼,抱着愛子的屍身回府去了。周峰和費宇也回去玄真院,而淩漣則獨自往所住的小樓走去。

夜色已深,月明星稀。這個時候,卻還有不少弟子沒休息,攔在半路,個個虎視眈眈瞪着淩漣。

為首的青年名叫方立坤,是韋鵬翼最忠心的一個跟班。他們之前都從周峰的侍童那裏聽說了韋鵬翼恐怕遭遇不測的事,就等在這裏,要找淩漣問個清楚!

“喂,韋鵬翼怎麽樣了?”終于等到淩漣回來,方立坤踏前一步,橫聲道。

他是築基弟子,淩漣也不過築基,還是只會煉丹種田的文弱派,他才不怕淩漣!何況,他們這兒人多勢衆!

淩漣擡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他死了。”

死了?人人倒抽了一口涼氣,侍童說的都是真的!

“你說,是不是你害的!”方立坤吼道。他和韋鵬翼感情頗深,聽到死訊确認,眼眶立刻紅了。

面對他的質問,淩漣只微微一笑:“滾開。誰給你的資格如此質問我?”

“資格?”人群騷動起來,方立坤更是暴怒,“果然是你害的,殺人兇手,我當然有資格為他讨回公道!”

說話間,身形一動,就要上前揍倒淩漣。

淩漣淡淡地看着他,衣袂無風飄搖,他全身上下卻連一根指頭都沒有動——

一股浩大威壓,瞬間從他身上擴散而出,如有實質般罩向方立坤!

方立坤臉色慘變,身體卻不由自主,膝彎一軟向淩漣跪倒。

金丹威壓,這是金丹期的威壓!人群中響起轟然議論聲,淩漣平靜眼光一掃,又霎時死寂下來。

人人眼中都是驚疑不定。這才多久,就晉升了金丹?這個人又怎麽會是淩漣?

“他竟然……竟然結了丹?”人群之中的姚芷蘭心頭一片茫然。望着神色傲然的淩漣,她再一次覺得陌生。當年淩漣比她先一步築了基,她還覺得淩漣這都是丹藥堆出來的,未來必定不如自己。誰知……被遠遠落下的卻是自己!眼看淩漣冷淡的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卻半點沒在自己身上停留,不禁心中一酸。

“深更半夜,你們不回去休息,聚集在這裏做什麽。”淩漣冷冷道,一揮袖,将跪在自己跟前的方立坤摔開,揚長而去。

衆人鴉雀無聲,看着他離去。

能從築基晉升金丹的修士,千裏無一。淩漣成為金丹宗師,已經是本門長老,和他們這些普通弟子有了雲泥之別。哪怕他們剛才還有質疑淩漣的心思,現在也全部熄滅了。

淩漣走進小樓,仔仔細細地布下防護法陣,然後盤坐床上,開始穩固境界。

利用妖獸內丹結成金丹,雖然容易,隐患也多。在境界還未穩固時妄動靈力,很容易就會被沒消化完的妖獸之氣侵襲,變得神智錯亂、不人不妖。

淩漣打算用接下來的半年時間徹底消除隐患。這半年內,絕不踏出山門一步。

——韋骁可絕不會放過自己!

他在丹霞門內不動手,是因為有周掌門坐鎮。而自己也已是金丹修士,就算實力弱于他,也不是他能在幾個呼吸間解決的。打鬥時間一久,周峰就會察覺,從而出手阻止。當然,以防萬一,淩漣還是布下了法陣。

想到周峰,淩漣搖搖頭。這個老好人,确是被他利用了。搶奪了血蟒妖丹後,他明明憎厭自己,卻還要出手維護,不惜得罪老牌長老韋骁。

正道之人,為“道義”所累,總是不如魔道,喜怒随心、潇灑自在!

作者有話要說: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打臉情節嗎【x

沒有貶低正道的意思,作者我沒有,BOSS他也沒有啦~正道魔道,各憑本性,都是自由~只不過壞事做多了仇家也會變多,到時候自己承受後果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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