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藏書室，青僧緩緩踱步進去。

已近黃昏時分，學生都湧去飯堂，這裏反而清靜。

敞開的朱門，迎着夕陽，多了一點柔和。屋裏有腳步聲，青僧探頭觀望了一下，是一個男子。他着一身錦衣，身形修長，面容倒也俊朗。斜倚在書架旁，手上拿着一本書，貌似漫不經心的翻閱着。

看見有人進來，周數收起書，挑了一下眉毛，在青僧慢慢尋到自己身邊時，給她讓了一下道，青僧渾然不覺，眼睛一直盯着書目看，看到和數理有關的就抽出來翻看一下。

唔，這麽多書，到底看哪本好呢青僧咬着下嘴唇，糾結的站在整排書架前。手裏已經拿了兩本了，但是她不知道有用沒有，懊惱的皺起了眉頭，她是那麽想快點學會陣法，然後……她就可以再次進入那個住着自己心愛的姑娘的地方了。

想着早上烏晗婀娜的背影，青僧心中便升起無限的思念。

明明才認識一天而已，卻為何會如此的挂念呢？也許是她有和師傅一樣憂郁的眼眸，一樣的醉态，讓她忍不住想保護她，擁她入懷讓她不再流淚。

絕對有師傅控的傾向的青僧，似乎是将那份深埋心底的對柯白子的感情開始向烏晗轉移了，只是此時的她對此毫無察覺，好在她是一個心思明淨的人，全全順着自己的心意，想要與烏晗親近的心意行事，也許結果會如她所願罷。

周數瞄了一眼青僧懷裏抱着的書，站在她的身後，擡高手臂，從書架的頂層抽出一本書疊在青僧拿着的書上。

感覺身後貼過來一個溫熱的身體，青僧猛地轉過頭，看着頭頂上一雙明亮的眼睛，此時帶了笑意看着自己。

“你……你要做什麽？”青僧好奇的歪了一下頭。

周數露出一個自認為很帥氣的笑容，手指點點青僧懷抱的書，在青僧的注視下，緩緩吐出一句話。“這本書，很好。”

青僧有些莫名其妙。“我們認識嗎？”

周數搖搖頭。“如果我沒有記錯，我是第一次見你。”

“哦。”難道是遇到了傳說中的搭讪，想想還是有點小激動呢。不過，青僧現在沒空搭理任何人，她要趕緊學會陣法的原理，不然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佳人。

低了低身子，從周數的胳膊下鑽出來，青僧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伏案專注的看書。時間流逝，天空一下子暗了下來，青僧眯着眼努力辨認書本上的字，臉都快貼到紙上了。

周數點亮油燈，整個室內便亮了，他看了青僧一會兒，發現她對周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甚至自己盯着她看，她好像也沒有意識到。舉着油燈，在青僧的斜對面坐下，本想吓一下她的，離得近了，能看見青僧閃着光亮的眼睛，嘴巴緊抿着似是在思考什麽。

世上總有一種人，她的認真，她的專注可以讓她比平時光彩無數倍。在泥沉的世界裏，無數的人茍且着，那唯一不茍且的人便顯得更加難能可貴。

許多年之後，周數都能清晰的記得那一晚。室內無聲，他的內心卻充斥着巨大的鼓聲，仿佛有人狠狠的捏着他的心髒，讓他不得不屏住呼吸，直到快窒息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夜色清涼，窗戶外不知名的蟲子在鳴叫。

書已經被翻的過半了，青僧困極了，打着呵欠擠出兩滴淚水，伸了一個懶腰之後，不經意看見窗邊趴着一個人。唔，這麽晚了還不回去睡覺，跑這兒幹嘛？青僧只看了一眼那個奇怪的人之後，便收起書，端正的放回書架。

回房間的路上，青僧一直沉浸在剛剛書本裏的陣法講解，裏面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哎，如果師傅在就好了，青僧嘆氣。在青僧的心裏，柯白子雖然對于某些特定的事情不在行而且常常會搞砸外，其餘的事情還是很值得依賴的。

身後突然響起腳步聲，青僧整個背脊都發涼了。她想起了師傅為了逗她給她講的一些鬼故事，雖然她常被故事裏的情節吓的躲在被子裏不敢出來，師傅還是可惡的不停的講，後來她的膽子練上來了，也喜歡收集一些民間傳說，柯白子才慢慢消了逗弄自己這個徒兒的惡趣味。

只是每次一個人單獨走的時候，想起那些喜歡跟随別人影子的妖魔鬼怪，她還是會不自覺的加快腳步，而且不敢回頭，怕看到什麽可怕的畫面。雖然很多次，她忍不住偷偷往後看一眼，卻什麽都沒有。回到家說給師傅聽，在柯白子拍掌大笑，自己只能跟着傻笑時，柯白子笑着說那些自己聽到的腳步聲都是她自己的腳步聲。“你竟然被自己的腳步聲吓到，哈哈。膽小鬼。”柯白子刮着青僧的鼻子，在她的怒聲抗議中才會少少收斂自己的笑聲。

“師傅就不會被吓到嗎？”青僧不服氣的哼道。

“噗，至少不會被莫須有的幻想吓得跑回家啊。”柯白子還是忍不住笑意，難得可以嘲笑青僧，她這個做師傅的當然會不遺餘力。

青僧記得自己那晚是氣鼓鼓的上床睡覺的，而且狠下心沒有管師傅的洗漱，也沒有給她鋪被子，一覺醒來，青僧已經忘了昨夜被師傅惡整的事情了，做好飯，便狗腿的跑到柯白子的房間，趴在她的床頭，和聲細語的喚醒她家師傅。

今晚的腳步聲實在是太真實了，青僧又不敢随便往後看，又走了一會兒，感覺還是那麽清晰，青僧大叫一聲往前沖去，只要拐過這個角就到房間了，烏老師應該在的，那她就不怕了。

青僧沖回院子，門都來不及關，撲到烏明蘭身旁。

“你怎麽了？”烏明蘭坐着正在繡手帕，被青僧一驚一乍的唬了一跳。

“呼，呼……”青僧氣喘着，手指着烏黑黑的外面，心有餘悸的說：“外面有鬼。”

“瞎說，世上哪有什麽鬼怪啊，定是你自己吓自己。”

“是真的，我不騙你。師傅也說世上有一種附影鬼，專喜歡依附在走夜路的人身上，被它跟回家，晚上會爬到床上吃你的腳趾頭。”青僧怕怕的說道。

烏明蘭再次在心裏罵那個不知道死去哪裏的柯白子，把好好的一個小孩兒吓成這樣，現在還丢給自己，她卻逍遙自在去了。

“你師傅是騙你的。來，我給你縫了一個荷包，你看看喜不喜歡？”烏明蘭待青僧如自己的孩子，想着她是除了自己和柯白子最親近的人，便想對她好，想把這幾年與柯白子空缺的感情放在青僧的身上。也許有一天，柯白子能夠回來，她們一家三口也可以享受天倫之樂。

青僧接過荷包，眼中噙了淚水。

烏明蘭整理着繡了一半的手帕，半天沒等到青僧的反應，只看見她低着頭安靜的坐在那裏。“怎麽？不喜歡？是顏色太鮮亮了嗎？還是樣式太難看……”烏明蘭忐忑的問道，這是她剛學會的技藝，她對此并不十分在行，害怕青僧嫌自己做得不好。

“不，很好。”青僧的嗓音哽咽着，她不敢擡頭，害怕烏明蘭看見自己眼裏的淚水，這麽多年，自己是多麽幸運，雖然被親生父母遺棄，卻得老天眷顧賜給了自己一個最好的師傅，現在又有一個待自己如此好的師娘陪伴。

烏明蘭聽出了青僧話裏的哭聲，走到她面前，摸着她的頭說：“是剛才在外面被吓壞了嗎？對不起，是老師的錯，沒有體諒你的害怕。”青僧畢竟還小，被那些不存在的鬼怪吓哭也是情有可原的，她不應該不當回事，以為是騙小孩子的東西不加以安撫。

“嗚……”青僧埋首于烏明蘭的腰腹間，感受着那裏如同師傅一般的溫暖，淚水止不住的流了出來。“我好想師傅，我要師傅回來。”青僧壓抑的聲音裏，是對柯白子深重的思念，她與柯白子相依為命十幾年，早就到了無法分離的地步了。

以前，她不哭不鬧是因為她沒有人可以傾訴，一個人的委屈要怎麽才能傾吐出來。和麒麟和羅雒說嗎？她不想，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體會自己對師傅的挂念。今晚，青僧像是再不能忍耐無法見到柯白子的孤寂了，她是那樣的想陪在師傅的身邊，而不是每天坐在學堂裏，束着袖子裝作世界上最大的事情便是學習。

烏明蘭是喜歡師傅的吧？這段時間的相處，青僧深切的感知到了這個事實，所以她會不自覺的親近烏明蘭，漸漸把她歸為自己守護的羽翼中。甚至此刻，可以對着她哭訴自己的思念。

烏明蘭的眼眶跟着蘊濕了，沒有誰是一直堅強的，縱使自己也在習慣了長久的等待後慢慢不會再歇斯底裏了。可是青僧畢竟只是個孩子，她的人生剛剛開始，便要忍受分離的殘忍嗎？

這一夜，被同一個人抛棄的兩個人相互依偎着，在暗夜裏撫慰着那顆孤寂的心。

青僧醒來，發現自己被軟軟的胳膊懷抱着，好舒服。

作者有話要說：

☆、誤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