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章節

敲響三百下,城門坊門依次打開。

爽怡踏着晨霧而來,悄悄從群賢坊後門進去,剛進門,她便覺得氣氛不對,所有人都緊張的不得了。爽怡的心莫名的慌了起來,一把拉住冰凝的手,急問:“敏敏呢?她出事了?”

冰凝搖搖頭,又點點頭,手腳比劃了半天,卻因為慌亂和顫抖,怎麽也比不明白。爽怡看向臉色蒼白的小郭,詢問的看着他。

小郭手裏緊緊攥着一本書,不符他以往的沉穩,輕聲道:“今晚我和冰凝姐姐守夜,剛過子時,姐姐突然醒了,說要吃冰凝姐姐親手做的糖餅,冰凝姐姐很高興,急急去廚房了。過了半個時辰,姐姐又說想看書,讓我去書房找本叫《紅樓夢》的書,我那時也沒想別的,跑着去了書房。可是我幾乎把所有的書都翻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就拿了一本別的書回去。可是,回到姐姐寝室,冰凝姐姐已經端着糖餅回來,卻不見姐姐的人影了。我們以為她等的悶了,就在花園裏找她,可是到現在幾乎把府裏都找遍了,還是沒有找到她。”

爽怡聽到《紅樓夢》心裏亮了半截,一千年以後的書怎麽會出現在唐朝呢?她這麽做只是拖延時間,她肯定是出去了,可是她一個人會去哪裏呢?爽怡的心不安起來,難道她聽到了天志說的話,她可千萬不能做傻事?

長安城作為當時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名副其實,無論什麽季節,長安城的街道總是人潮湧動,走路時要非常注意,否則人來人往總會相撞。

一個穿着黑色長袍的人從街頭走到街尾,亮如星子的眼睛卻沒有焦距,漫無目的的走着,總是與過往行人相撞,瘦削的身形搖搖欲墜,踉踉跄跄的緩步往前走。街道兩旁的槐樹和榆樹冒了綠芽,枝葉一夜之間泛了綠意,春意盎然。她一身黑色卻融不進這溫暖的春意之中。

滿載貨物的馬車緩緩而來,車夫要喝着讓路,她卻渾然不覺,依然前行。車夫打了個響鞭示意,她仍舊沒有聽見。眼看馬車就要撞過來,一個人影從人群中閃出,急急拉她避到一側,車夫經過,惡狠狠的瞪着他們,待看到男子冷淡的眼神時,心中竟沒來由的恐懼,心虛的避開視線,專心駕車而去。

敏一陣暈眩,眼前的臉孔漸漸清晰,心中竟是百感交集,輕輕掙開他的懷抱,扯着嘴角勉強的笑着,卻不知笑比哭還要難看。

薛崇簡看着她的笑,劍眉深鎖,道:“不要笑了。”

敏微斂笑意,低着頭看着自己沾灰的靴子,褶皺的長衫。昨天出來的匆忙,竟穿着睡衣就出來了,她突覺得好笑,盯着自己的靴子嗤嗤的笑了起來。

薛崇簡的臉色愈加難看,伸手去拉她,敏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手,定定的看着他的手出神。薛崇簡愣了一下,才道:“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敏做了個“請”的動作,靜靜的等待着他的動作。薛崇簡看了她許久,率先舉步前行,敏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他身後。

他們幾度進入聞名長安的各大教坊、聲色之地,武李韋三家的子弟竟全聚在這裏,狎妓玩樂、鬥雞走狗,無所不為。 甚至在他們的身邊看到亦男亦女的娈童,被他們玩弄。許多千奇百怪的花樣,都出現在這些身份高貴、深受禮儀教訓的世家子弟。

一路南行,行至城南曲江池邊的芙蓉園,春暖花開,曲江化水北流,清澈的池水邊文人騷客飲酒賦詩,毫不風雅,其中不乏朝廷命婦、貴族千金,有的女扮男裝混在男人堆中,有的竟穿着袒領的襦裙,袒領本市歌舞伎者流行的服飾,此時竟成為豪門貴婦争相追捧的時尚,一個個袒胸露背的貼在男子身上,行為放蕩,毫無顧忌。

敏冷眼的看着一切,心中寒意陣陣,雙唇始終緊抿着,最終只能擠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冷笑。在她心目中的長安,該是幾千年中華文化的集成地,卻不想其中仍是會有糜爛腐朽的部分,此時親眼所見,心中的感受極為複雜,寧可相信這座長安城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長久安康”,也不想看到它不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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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南,一座由東西秀嶺組成的山脈卧于大地之上,遠遠望去,如一匹蒼黛色的駿馬,“骊山”由此得名。夕陽西下,東西秀嶺景色翠秀,格外绮麗。西嶺由山腳一道石階路蜿蜒而上,似乎直通天宮。

敏一言不發的一階一階往上走去,這樣純粹的爬山,在遙遠的記憶中曾有一次,她一個人孤寂的爬,卻與另一個一同登上了峰頂。歲月無情,物是人非,雖然此刻身後一人默默的跟着,她的心依舊沒有歸宿。爬至半山腰,敏氣力不濟,見道旁似有一頭斑斓猛虎趴卧草叢之中,心中沒有太多的驚怕,竟緩步上前,輕輕撥開草叢,哪有什麽猛虎,只是一塊虎紋大石,巨石中央竟有一支箭頭,已經鏽跡斑斑,顯是年代久遠。敏伸手輕撫,不知是誰天生神力竟能射穿巨石?

薛崇簡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此時開口道:“這塊斑虎石聞名久矣,《史記》上曾記載飛将軍李廣随漢武帝圍獵,行至此處,遠遠看到一直猛虎卧于草間,唯恐這兇猛的野獸傷及陛下,便挽弓射殺,羽箭正中猛虎背心,誰料那猛虎竟一動不動。飛将軍探看方知只是一塊斑虎石而已,但羽箭深嵌于石中,拔也拔不出來。後來他曾再次挽弓射石,卻無論如何也攝不進去了。如果這塊斑虎石就是當年飛将軍所射,那李廣的百步穿楊果真名不虛傳。”

敏微微一笑,不發一言,繼續向上爬去。快行至峰頂時,殘陽夕照,落日餘晖盡灑在晚照亭上,“骊山晚照”當真是秀麗不可言喻。遠遠北望,能夠看到骊山行宮“湯泉宮”,那便是未來華清宮的雛形了。

西秀嶺共有三座山峰,第一峰上古時的烽火臺殘破不堪,很難辨認。敏站在烽火臺的最高處眺望整個長安城,紅色的晚霞映照着那宛若豆腐塊般的城郭,最北部的大明宮居于龍首原上,氣勢恢宏,似乎只要它安靜的矗立在那兒,就可以顯示它所有的威儀和氣魄,不需要任何的修飾。

薛崇簡站在她的身邊,看着烽火臺的殘垣斷壁,極為不屑的道:“昔日‘烽火戲諸侯,一笑失天下’的周幽王,一統天下卻二世而亡的始皇帝,掃平匈奴開拓絲綢之路的漢武帝,他們都曾在骊山留下足跡,他們有的遺臭萬年,有的流芳百世,只因為他們的心胸是否能夠兼濟天下,俯仰之間通達宇宙。一個男人的心中應該保羅宇內,很多時候當家國不能兩全時,他必須做出選擇,而他的選擇會傷害到他最不想傷害的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看向那座華麗的城郭,淡淡笑道:“何況,在這座似乎有兩個面目的地方,人心能否持久,誰也說不準?”

夕陽的照射下,長安城拖着長長的影子,似乎一個方正的城郭伴随而生的另一個扭曲了的影子城堡。

敏低嘆:“那是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智慧的年頭,那是愚昧的年頭;那是信仰的時期,那是懷疑的時期;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們全都在直奔天堂,我們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薛崇簡震驚的扭頭看她,耳邊一再響起她剛才說過的話。這正是長安城的寫照,一城兩面,相伴而生,一個光鮮亮麗,一個污穢不堪,此中有我,此中有你。

敏直直望着如油彩畫布上壯麗華美的城池,遠山上一輪夕陽半落,火燒雲般的席卷了整個山頭,突然讓她想起了保爾的話:“人最寶貴的是生命。它給與我們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懊悔,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就能夠說:‘我已把我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最壯麗的事業。”她突然間笑了起來,不再怨恨老師讓她狂背語文課文,只有在這樣的心境、這樣絕美的景致中,她才真正明白了這兩段話的含義。人縱有一死,可以輕如鴻毛,也可重如泰山。她為什麽要為這既成的事實暗自神傷,為什麽不在有限的時間裏做最有意義的事呢?她要保護的人,要守護的東西,還有所有關心她的人,她不能自我放逐,她要重新站起來,讓那些以為她倒下的人不能輕視于她。她要做真正的自己。

敏大笑着轉為微笑,扭頭看向薛崇簡,輕輕一躬身,道:“謝謝你。”

薛崇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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