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章節

般,将臉埋在胸前,如鴕鳥一般,不敢擡頭。

天志語氣平常,聽不出任何情緒,似乎在講述別人的故事。“當日丘神來搜捕父親謀害孝敬皇帝的罪證,是你親口承認父親為奪太子之位,下毒暗殺太子。是你親筆寫下罪證。害的父親被丘神勣逼死。可你得到了什麽,那個女魔頭給了你什麽?十幾年的幽禁罷了。”

守禮将自己緊緊縮在一起,在膝蓋上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我不想害父親,我只想着讓他不要傷害我們兄弟四人,我不想看他折磨父親,我才承認的。我沒想到他會逼死父親,我真的不想的。”

天志似乎沒有聽到他說話,繼續道:“在長安的六年,我們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我是上不得臺面的兒子,反倒過的比你們好些,大哥二哥更是将怨氣出在我的頭上,一日罵我三遍。而三哥你卻待我極好,本來吃的就不好,卻仍會分我你的吃的用的。當年父親死時,我只有四歲,什麽也不懂,只覺得世上只有三哥一人對我好。一晃六年過去,就在那個女魔頭登基前的一個月,她讓酷吏将我們這些從巴州帶回的人一個個折磨至死,我還記得酷吏問大哥二哥,父親還有沒有其他血脈,而我當時就關在一旁的戶奴中,我當時想只要大哥二哥的手向我一指,我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成為父親的兒子,縱使死,我也甘願。可是,那個酷吏将大哥放在竹釘板上來回地拖,竹釘将他背上的肉一塊塊刮下,大哥卻一句話也不說。二哥被綁在木架上,酷吏用粘着鐵鈎的鞭子抽他,才幾下,二哥的身子就成了蜂窩,可二哥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可三哥,你還沒放上老虎凳,就大叫着‘我說,我什麽都告訴你們’。我還記得當時大哥二哥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人卻還活着,他們對你破口大罵。那時,我才真正明白大哥二哥為什麽從小到大不認我,就是因為他們知道有朝一日會被趕盡殺絕,要為父親留下我這唯一的血脈。三哥,你當時的想法,我到今日都沒有猜透。你是真視我如弟,還是要我作你的擋箭牌。大哥二哥的話的确讓你住了口,可是板子剛敲在你腿上一下,你就伸手一指,嚷道:‘是他,是他,他是父親與戶奴所生的雜種。’三哥,這句話我一輩子都記在心裏。”

守禮抱着頭捂住耳朵,失聲大叫:“不要說了,我求你不要說了!我求求你了,我怕死,我真的怕死啊!”

天志冷冷的看着他,眼眸轉為深藍色,語氣依然平靜。“危難時自保乃人之天性,無可厚非。但我卻明白一件事,我在三哥眼中只是一個‘雜種’。當時大哥二哥還存着最後一口氣,本想撐着看我安然離開,卻不料我仍是難逃一劫,他們臨死之前,看着我,那種眼神是自責,卻蘊藏着深深的疼惜。我只想一死以謝兩位哥哥的愛護之意,卻不料我身前的與我年齡相仿的戶奴驚恐的四下逃竄,登時被射死了,可他卻救了我一命。當我看到你被酷吏送老虎凳上放下來,看到大哥二哥被人用破草席一卷,不知葬在何處。我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活下去,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要活下去,為父親母親大哥二哥報仇。”

守禮愣愣的從膝上擡起頭來,震驚的看着他,身體劇烈顫抖着。“你,你做了什麽?你要做什麽?”

天志依舊表情冷冷,絕美的容顏上帶着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我要做什麽,你只需靜靜看着就好,該是父親的,該是大哥二哥的,我都要讨回來。至于你,你想通風報信也罷,想要殺我保全你自己也罷,我都會等着。我不會殺你,我要你親眼看着。”說完,一晃身人已在門前。

守禮見他要離去,才慌忙從椅上跌下,跪爬在地,絕望的喊道:“我求你放過我的孩子,他們還小,什麽都不知道。我求你。”

天志左手緊握成拳,瞳孔收縮,似在極力壓抑。“你放心,我不會傷害承宏,他是父親的嫡親子孫,将來要承繼父親的一切,我絕對不會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至于金城,她命該如此,只能怪你自己連親生孩兒都保護不了。”話音剛落,門前已無人影。

月正當空,灑的一室銀白。月華如水,卻不及月下之人清麗的萬一。

爽怡看着他仰望星空,似乎在觀察星象,久久不言。爽怡百感交集,默默的站在他身後,一時竟想不出什麽方法安慰他。自她留在他身邊,她便知道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平時極少言語,她雖看出他似乎處處針對武則天,卻從不顯露,究竟當年的神龍政變他是否參與,她到現在都不能肯定。一直以為他是則天一朝被迫害的忠臣之後,卻仍沒有料到他竟是廢太子李賢的兒子。想他是戶奴之子,幼時自然不受重視。而他親見父親兄長受虐而死,一直信任崇拜的哥哥竟在危急時刻出賣了他,當時的他又是怎樣的心情?他雖不能感同身受,卻仍為他心痛。只是她曾随他回東女國,他的身份似乎極其尊貴,就連大小女王都要聽從他,整個東女宛若他的天下,他究竟跟東女國是什麽關系呢?

天志不知何時轉過身來,湛藍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似在出神,又似在深思。爽怡輕嘆了一聲,回過神來,正對上他失神的眼睛,不由得心跳亂了幾拍。她匆匆移開視線,輕聲道:“我要去看敏敏了。這些日子,窦夫人病危,貓兒要照顧她,沒有多少時間去看敏敏,紫葉不能丢下教坊不管,現在只有我能照顧她了。這幾日,恐怕我就要留在那兒,你不用來找我。如果我的身份暴露,你可以撇的一幹二淨,我不會怪你。”爽怡再未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難道今天,你還不明白嗎?”天志突然在身後淡然開口,聽不出任何情緒。

爽怡停下腳步,茫然的看着眼前漆黑的一切,想笑又笑不出來。“明白是一回事,認同是另外一回事。你有你的苦衷,你有你不幸的際遇,我明白你想要讓仇人付出代價的心情。可是在你決定報仇時,心魔就已深種。你是一個很驕傲的人,寧可別人誤解你,也絕對不會解釋什麽,但是人與人之間是需要溝通的,你不說別人永遠不會知道,而你心中的仇恨會将你逼上絕路的。我只勸你一句,你既是東女國真正的國王,我希望你能想一想他們,在青山綠水間藍天白雲下無憂無慮生活着的人們,難道你要讓他們卷進這場仇恨之中嗎?我不知道你的心究竟有多大,可請你一定要在動手前,想想你的子民,他們是無辜的。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這些話,聽與不聽都在你,我只希望我關心的人能幸福快樂的活着。何況有些事已經注定,想要改變談何容易?”

天志的瞳眸轉為深藍,眼底竟是席卷千裏的驚濤駭浪。他眼中她的背影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陌生,似乎已經很習慣轉身時能夠看到她神往的眼神,無論何時都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後陪伴着他。為什麽現在他看到只是一個傷心的背影?他有些迷惑了,這麽多年過去,他的心已經習慣了冰冷,适應不了這樣的跳動了。爽怡的腳邁出門檻的瞬間,他竟脫口而出:“你第一次見我時想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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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怡一腳在門內,一腳在門外,凝神回憶很多年前的相遇,緩緩露出甜甜的微笑,柔聲道:“當時我只覺得我看到神仙了。後來又想上蒼既然給了你絕世的容顏,為什麽又給了你冷絕犀利的眼睛。但看進你的眼底深處,我又想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有得自然有舍,只是每個人看待的眼光不同而已。但無論如何,你的眼睛都太漂亮了,讓人一看就——”爽怡不知該怎麽描述自己的心情,只覺得心中又甜又澀,五味陳雜。

她等了很久,沒有聽到他的回音,自嘲的笑笑。“以前我總認為自己做的決定只要堅持,就一定會有結果。可是現在我要重新考慮了,我不能那麽自私,在別人為我付出了那麽多以後,我卻一個在她努力支持的羽翼下安心的生活,我做不到,我不能讓關心我的人一再受傷,而我什麽都不做。寧可我與她一起受罪,也絕不讓她一個獨自承擔了。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她了,誰也不能,即使與你為敵。”爽怡沒有回頭,徑直走出了院子,融進了夜幕之中。

月已西沉,光華不減。白衣如雪的他沉浸在一片銀白的光暈中,虛攥的左拳始終沒有攥緊。

拂曉,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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