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初次進鎮賣貨
衛淵垂眼望向跪在膝下的地衣,手指逐漸停止了撫摸。
她家裏人顯然對她并不好,否則的話也不至于讓她病體支零穿着單衣草鞋,在冬天來這深山密林中自生自滅。
就這還要回去?
經過一冬修養,他現在發聲器官已經恢複得差不多,能緩緩說出句子,不至于像從前般一個字一個字吃力外往蹦,于是開口道:“你可想好了?”
音若清磬落春風。
地衣擡頭望向衛淵,望向那對深黑清冽、仿若能看穿紅塵的眼。
他只問了五個字,自己的一切卻似乎都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她低下頭吸吸鼻子,眼眶泛紅的低聲說:“想好了。”
“信婦家中還有娃兒,總歸是丢不下。”
“嗯,那就收拾收拾東西,去吧。”衛淵平靜的點頭,“讓他送送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牽挂和放不下,都有自己要走的道路,他不會強留。
她終究只是此間匆匆過客。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畢竟她來到這裏的時候,只有一身破衣爛裳、一雙草鞋和一根木杖。
第二天,老灰狼把她蓋了一冬的虎皮,以及一些果幹肉脯打個包裹,戴上寬大的竹鬥笠遮住頭臉去送她。
回來後吃過晚飯,衛淵見老灰狼坐在地鋪上發呆,似乎情緒有點低落,于是開口道:“怎麽,舍不得她走?”
這一個冬天,老灰狼和地衣相處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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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語言之外,地衣還教會了老灰狼很多東西,比如那頂竹鬥笠就是她教他編的。
春天到了,他外出也會時常摘朵花什麽的帶給她,讓她開心。
老灰狼先是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她是自己要走的。既然她舍得,我沒有什麽舍不得。”
衛淵不信道:“這麽放的下?我看你跟她處的不錯。”
看兩人日常的相處方式,他甚至覺得老灰狼愛上了她。
“我對她好,是因為尊主想要她高興。”老灰狼卻回答。
衛淵沉默了一會兒,就聽老灰狼又說:“尊主,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我究竟算是什麽呢?”
“我既不是狼,也不是人,這個世界上沒有我的同類。我從何而來,活着是為了什麽,将來又會歸于何處?”
衛淵心道,好個老灰狼,沒想到都懂得思考哲學問題了——
我是誰,從哪裏來,生存的意義,到哪裏去。
簡直千古難題。
“尊主,給我一個名字吧。”老灰狼望向衛淵,壁爐中的火光在他的綠色瞳仁裏跳動着。
衛淵與他對望,心若明鏡冰湖。
老灰狼不止是在向他讨要一個名字,而是在讨要活着的意義,以及此生歸屬之處。
“既如此,你便随我姓衛。”衛淵想了想,覺得确實有必要,“名為琅。”
琅與“狼”同音,為美玉的一種,亦暗喻其本源。
他用食指蘸了茶水,在青石桌上寫下這兩個字的繁體給老灰狼認識。
“衛琅、衛琅……”老灰狼嘴裏來回念叨了十幾遍自己的名字,一張毛臉上浮現出不勝歡喜的神情,“我有名字了,我叫衛琅。”
“而且往後,你會有同類的。”衛淵伸手拍拍老灰狼的肩膀,安慰道。
哲學是孤獨的學問,老灰狼會問出這種問題,一定是內心覺得孤單。
如果他仍舊是一頭靈智未開的狼,就不會産生這種問題,所以歸根到底衛淵覺得自己有責任。
“對了,輪椅做的怎麽樣?”衛淵安撫完他的情緒,轉換話題。
“已經基本完成。”新出爐的衛琅彎了綠眼回答,“只是沒有尊主所說的車輪減震材料,路況不好就難免颠簸。銜接的部件材料也不夠堅固,恐怕走不得遠路。”
冬天山林寒冷,衛淵三人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木屋裏沒什麽事,衛琅在外頭轉悠的時候又挖到了兩個半腐的木車輪。
這木屋曾經有人居住過,附近當然也會遺留一些人類使用過的工具。
衛琅得了這倆輪子,問過地衣用途之後,對其構造産生了濃厚興趣,沒事就敲敲打打,花了幾天時間将兩個車輪修複一新。
衛淵見了心頭不由一動,跟衛琅提起輪椅構造。
于是一整個冬天,衛琅都在嘗試着做輪椅,期間散架失敗過很多次。
不過好在這山裏木頭到處都是,足夠他一次次試錯。
衛淵點點頭,道:“既然這樣,過段時間我們下山,去有人煙的地方看看。”
從地衣那裏,衛淵得知附近有一個鎮。
至于要過段時間,是因為之前他改造衛琅,都是從功能性方面考慮。
比如說冬天寒冷,他就使衛琅的皮毛更加豐厚茂密以抵抗寒冷。
狼的五感比人類敏覺,他也在嗅覺聽覺視覺等方面進行了保留,所以衛琅現在還長着毛茸茸的豎耳,十指生有銳利指甲。
但衛琅都知道思考哲學問題了,又決定下山見人,總要給他整理個模樣出來。
……
半月後,一個身高近兩米的精壯漢子肩扛輪椅,背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裹,臉不紅氣不喘在山林間疾走如飛。
輪椅上面還穩若泰山坐着個衛淵。
古今中外歷史的長河中,留下過許多大力士的傳說,都并非虛妄。
這些人主要是肌肉彈性纖維基因強悍,所以生來就比常人力氣大數倍。
這漢子正是在這半月間經過衛淵再度改造的衛琅,他穿了身方便行動的豹皮短衣,灰黑的長發在頭頂紮成馬尾。
只見他不複半月前嘴吻突出、頭頂豎耳滿臉是毛的形象,五官輪廓深邃鮮明,劍眉斜飛入鬓,雙眼狹長有神,鼻挺唇薄。
正是相貌非凡、世間難得一見的英俊郎君。
只不過衛淵到底沒舍得把衛琅的視力結構完全改掉,保留了一些功能,所以他眼珠在對着光的時候,還是能夠看到黝黝暗綠。
大約行走了一個時辰不到,就見眼前的樹木分布越來越疏散,山腳處的集鎮清晰可見。
等到接近集鎮入口處,眼見道路比較平坦,衛琅這才小心翼翼、像對待一件珍貴易碎的瓷器般,把肩上扛着的衛淵放下來,推他入鎮。
衛淵坐在墊了三層熊皮的輪椅上,衛琅在身後推着他,木輪碾過青石板鋪成的道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古代集鎮熱鬧程度雖比不得現代大城市,但看那水墨畫般的青磚黑瓦,迎風飄揚的酒幡,來來去去的男女老幼,挑着擔子悠揚叫賣的小販,當真是別有一番風情。
衛淵和衛琅所過之處,所有人都在看他倆。
除了那奇異的輪車之外,更因為色相過于優秀。
衛淵容顏如冰雪,大約是身上那根仙骨的因由,随着時間推移,他的樣貌氣質越來越接近做神仙的那一世。
而衛琅的相貌身段則是基因最優選,每一寸都經得起俗世最挑剔的審美。
衛淵當初改造地衣容貌只是順便,而衛琅則是經過他半月精心設計的成果。
等到衛淵找了個空地,讓衛琅把背上的大包裹放下展開,露出裏面包着的毛皮果幹肉脯,還沒來得及吆喝,他倆面前已經聚集了一大群圍觀群衆。
此地百姓大多淳樸,有不好意思的就上前詢問:“你這肉脯……怎麽賣?”
因為手頭材料限制,衛淵他們拿出的東西和市面上的不同。果幹不是用紙包着,是帶着枝的,一束束像小珊瑚粒般用藤蔓紮起來,一看就是野果純曬幹沒經過什麽處理,也沒有添加糖霜。
山果大多酸澀,能好吃嗎?
毛皮倒是不錯,一張張鋪開都是整的,光鮮密實。但那是富貴人家用的,尋常百姓很少會買。
只有肉脯看着還能接受,所以問問價。
因為問過地衣,衛淵是知道附近物價的,微微一笑道:“九個錢一塊。”
時下豬肉九個銅錢一斤,他這肉脯每塊都超過一斤,還是用調料處理過薰制的,這價格應該說很實惠了。
那人聽了,便爽快從兜裏數出九個錢,遞過去道:“給我來一塊。”
東西便宜實惠再有美色加成,幾十塊肉脯很快就全部賣了出去,換成沉甸甸的銅錢。
見果幹沒人要,衛琅便機靈的拆開一把,朝圍觀人群招呼道:“果幹四文一把,大家可以先嘗後買。”
既是免費品嘗,縱使平時再計較銀錢的人,也忍不住上前揪粒果幹放進嘴裏。
一嘗之下,嘿,這滋味絕了。
半點都沒有想像中的酸澀,甜而不膩,咽下去後還有一股淺淡玫瑰香在舌根處徘徊。
鋪子裏的果幹多為三到五文一包,看這一把的數量不比鋪子裏的一包少,味道更是從未嘗過的奇美。
值了值了。
于是紮成束的果幹也很快被搶售一空。
剩下的幾張毛皮,衛淵也看出來了,街上很難找到目标售衆。
眼見天色還早,于是朝衛琅道:“收拾一下東西,我們去酒肆坐坐,吃點東西。”
既然決定讓衛琅接觸和融入人類世界,衛淵把他的腸胃消化酶和牙齒形狀也從草食改為雜食,現在既能吃飯菜也能吃肉。
衛琅對衛淵的話自然無所不從,點頭應承道:“好。”
誰知他這邊剛把毛皮打包好,就見七八個手拿哨棍、腰別刀劍敞胸露背的青壯男人大搖大擺走過來,對圍着衛淵二人的百姓嚷嚷道:“讓開!都讓開!”
百姓們似乎也并不敢招惹這群人,一個個拿着買的東西不聲不響散開,躲得遠遠。
“以前沒見過你們哪,外地人吧。”為首的男人雖比衛琅矮半個腦袋,看着卻也彪悍魁梧,露着胸口的青紋虎頭,朝衛淵二人大咧咧道,“按規矩在這兒擺攤的,所賺銀錢都要給哥哥們上交一半。”
說完朝衛淵伸出一只蒲扇般大的巴掌:“拿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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