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去皇城
第32章 去皇城
自從衛淵在劉太醫棺前一曲送亡人,刺史府二公子琴技高超到能通鬼神的傳言,便在稷城不迳而走。
而三天兩頭就要瘋一場的劉府少爺,從此再也沒有犯過瘋病。
“啧啧啧,刺史府那位二公子啊,必定不同凡人。”
盛夏傍晚,一天的暑氣逐漸落下去,蟬聲卻仍在枝頭不時的震鳴。
街頭巷尾間,三五閑客穿着拿了扇子聚集在茶樓納涼,聊起最近的新鮮傳聞,眉飛色舞。
“知道不知道怡香院的錦林?同安王府小王爺買下他初夜,他卻不識擡舉劃爛自己的臉,敗壞小王爺興致,被怡香院媽媽一怒之下打斷手腳、扔到大街上賤賣的那個?”
閑客搖着紙扇,穿着繭綢的輕薄長衫,顯然在百姓中有些身份,興致勃勃道:“都說是被神醫買走後當街施救,容貌恢複,立刻便能行走如常,這事兒在稷城傳了好些日子。”
“殊不知,那位神醫就是刺史府的二公子。”
“想想也是,錦林我當初在怡香院是見過的,确實長的好。”另一名閑客擊案感嘆,“這還就罷了,更難得那通身的氣度、滿腹的學識,一看就是高門大家子弟,跟尋常小倌再不同的。那時怡香院媽媽把他當個寶,有富豪出銀千兩買他初夜,都夠再買上三四個知書達禮、色藝俱全的丫頭小子了,竟然還捂着不肯,定要賣給達官貴人。”
“小王爺當初一眼就相中他,若是旁的人家,縱然當街治好買了去,怎麽留的住?也只有刺史府的公子,小王爺不會與之争搶。”
“還有還有,天下皆知恭王面生胎痣,二十多年瞧了多少名醫都沒得治。”閑客說得興起繼續道,“你們看這位殿下來了稷城沒多久,車駕天天往刺史府跑,說是找衛二公子診治,這可不就是有了指望?”
高官皇族的車駕上面都有徽記,哪時出哪時進,行蹤是瞞不得有心人的。
至于原因,恭王本就要替衛淵揚名,絲毫沒有遮掩隐瞞過。
“兩個月前劉府靈堂一曲,更是鎮住了劉府那位少爺胎裏帶來的瘋病。”又有閑客道,“原先隔個三五天總要犯一次,從那時起到現在卻都沒犯過了,據說劉家正在聯系皇城故交,想要再續祖業哩。”
“你們說說,衛二公子也就十五六歲吧,哪裏來的這一身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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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你就不懂了。”穿繭綢的閑客一展手中紙扇,表情神神秘秘,“沒見算命準的大都是瞎子,鄉間能請神上身的或鳏寡孤獨絕嗣,或肢體殘缺多病,必有一項不全之處?”
“衛二公子兩年前離家的時候是個癡傻兒,如今卻神智清楚能診疑難雜症,可不是在外頭得了什麽造化傳授?”
“對對對,該是如此。”之前說話的恍然大悟,捋掌附和道,“衛二公子醫術如神,自己的雙腿卻不能行走,出行都需要乘坐一輛木輪車,正應了你所說,也應了醫者不自醫。”
一桌人聚在那裏閑談消遣,旁邊隔着一扇屏風,幂籬黑紗之下,高大的男人端着一杯茶在手裏慢慢轉,唇畔露出笑意——
衛淵必定不知,外頭人都是這樣議論他的,回頭見面不妨細細說給他聽。
他聽了,會是什麽表情?
“殿下,宮中又來信了。”
陽骁走過來,遞給恭王一個帶着雙鯉火漆印記的信封。
恭王拿了根銀簽挑開火漆,抽出信拿在手裏看,是他母後寄來的。
除了噓寒問暖之外,通篇就一個意思,讓他回皇城。
趕緊的。
他的臉剛治好那會兒,就派人傳訊給了母後,這已經是母後催他回去的第三封信。
這也是必然。
在他無法登上皇位、沒有繼承權的時候,在外頭随便晃蕩幾年也沒人過問。而現在臉治好了,再不是“望之無天日之表”,當然是要重新回到國家權力中樞,才能盡快彌補之前因為遠離過久而喪失的競争力。
他一直沒有啓程,是因為他舍不得,同時卻也沒有把握帶衛淵離開。
人家在稷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親生父親都管不得,活的比宮中皇子還要潇灑恣意。
去皇城就不同了,超品的國公、一二品的大員很容易就能在大街上遇見,三四品的官員遍地走,到了五六七品的官兒基本都得夾着尾巴做人。
刺史雖說掌一州兵政大權,在自己的地盤跟土皇帝差不多,進京後卻只是正三品的官員,衛淵做為刺史公子,肯定不能像在稷城這般自在。
衛淵之前雖然跟他提過,将來想去皇城看看,卻也僅僅只是提過而已。
恭王将手中信件交由陽骁收好。
母後三封信催過來,他回皇城這件事肯定不能繼續拖。
帶着陽骁起身離開茶樓,恭王頭罩幂籬,走過兩條街,步行到了刺史府。
恭王這兩個多月幾乎是天天登門,縱然是此時黑紗遮了臉,刺史府的看門仆役都能認得出來,連忙熱絡殷勤的把人請進去。
恭王熟門熟路的來到長平院前,讓陽骁守在外面,自己叩響院門。
出來開門的是錦林,見是常來常往的恭王,衛淵眼下又醒着,便放了進去。
恭王無須他人帶路,摘下幂籬拿在手裏,又熟門熟路的走到內院,衛淵的所在之處。
正好遇到衛琥拿着食盒朝裏面走,看見恭王便毫不客氣的開口:“喲,今兒不是才蹭過中午飯,怎麽又來蹭晚飯啦?!”
來往這麽久,恭王也知道衛琥的性子,絲毫不以為忤,随和的笑道:“是啊,吃過二公子這邊的飯,這稷城哪處食肆還有東西能入口?”
進得卧房,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清新的花果香氣,以及夏日難得的微微涼意。
衛淵明明讓地衣抄了香方給他,不知為何,他找來的制香人制出的香,燃了卻始終覺得沒有衛淵這裏好聞。
屋子四角都放了冰盆,衛淵穿件涼快的寬大绫衣坐在桌案前,一頭黑發挽起個利落的髻,露出白而細膩的脖頸,拿了一本書正在看。
恭王見他指節修長如玉,指甲圓潤微粉,心中竟生出幾分癡妄之念,一時間恨不得化身為他手中拿的那本書。
“殿下過來了。”衛淵聽到響動,擡眼看見是他,于是放下手中書本和他打招呼。
“是。”恭王情不自禁的笑了一笑,走到衛淵對面坐下。
等到一起用過晚飯,恭王終于開口:“這兩天,孤要回皇城了。”
衛淵看着恭王,聽他繼續往下說:“之前……你跟孤說過想去皇城看看,不若一起?”
兩個多月來,衛淵對于靈根樣本的收集,正好也挺犯愁。
靈根者過于稀有,千中出一,他這快三個月在稷城總共才見到了十一個,還基本上是五靈根四靈根三靈根,最好的不過是一個金水雙靈根。
據別人說有時運氣差,一個月都出不了一個靈根者,按概率來說這還算是他運氣不錯。
這種效率,他猴年馬月才能構建出靈根的排列體系?
所以衛淵點點頭,說:“好啊。”
恭王本就是抱着試試的态度提議,誰料到衛淵這樣輕易的就答應,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置信,怔怔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跟你一起去皇城。”衛淵回答。
……
就這樣兩天後,衛琅衛琥和地衣收拾出十來輛馬車的物件兒,準備跟恭王一起啓程去皇城。
衛刺史眼見着衛淵剛回家兩三個月,就又要去皇城,有心想留人。
但衛淵說來跟他雖有父子名份,卻其實隔閡疏遠的久了,回來後衛淵也主意大到自成一統,并不算相熟。
再加上是恭王要帶人走,越發是留不得。
這天一大清早,刺史府所有人都起來了,在門外幫衛淵裝車,準備送行。
因為東西車馬多了,光靠衛琅衛琥地衣三個的話,人手肯定就不夠用,所以也帶了長平院的一多半仆役小厮同去,其中就有錦林。
也有百姓遠遠的瞧熱鬧,搖頭咂嘴議論這刺史府二公子要遠行,好大的排場。
生活用品就罷了,刺史府那樣的人家,再富貴奢華也是應當的。
可是你看這一輛車裝的,竟是各種花卉盆栽堆的滿滿,媽呀,這是路上随時還要賞花?
還有那輛車裝的,撲騰亂跳,竟然是滿滿兩大水箱活錦鯉!
這、這神醫行事,當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大姨娘擦着眼淚,和二姨娘絮絮道:“二公子剛歸家沒多久,咱們都還沒盡到心,怎麽就又要走了呢?”
“二公子有大才,自當天高海闊。”二姨娘一邊安慰,一邊眼眶也紅紅道,“姐姐不必難過。”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二公子。”大姨娘低頭哽咽。
衛刺史站在他的兩個女人身旁,看着這一幕。
就算是他自己出門遠行,也沒見她倆這麽難過舍不得。
衛桂則在衛淵身旁,問他:“二哥哥,你此去皇城,要待多久?”
衛淵想了想:“怎麽也得三五年吧。”
衛桂笑道:“我再過一兩年也就嫁去皇城太常家了,到時候再去找二哥哥,二哥哥可不能嫌棄我叨擾。”
“還有我還有我。”這兩個月跟衛淵混得熟了的衛沐,也跟着道,“回頭我去皇城國子監讀書,也找二哥哥去。”
“嗯。”衛淵微笑應承。
“還回來嗎?”衛刺史緩緩走到衛淵面前,開口問。
“應該不會了。”衛淵回答。
他來稷城的初衷,本就是出于科學家的探索精神,如今有了更好的研究場所采集樣本,也就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
衛刺史點點頭別過眼去,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再對衛淵說些什麽,只覺得胸口處悶悶堵的慌。
不管是什麽理由,從前衛淵需要他的時候,他沒有好好的把心放在這個孩子身上,多看一看這個孩子,還把這個孩子交到了張靜娘手中。
而現在衛淵已經不再需要他。
等衛淵這邊裝完車,正好恭王的車駕就過來了。
于是衛淵上了自己的牛車,兩處并作一處,在阖府相送中浩浩蕩蕩開走,前往皇城。
因為不能光明正大為張靜娘戴孝,衛鴻身穿一襲樸素的棉麻白衣,和他往常的穿衣風格大相迳庭,站在一個不惹人注意的角落,袖子裏籠着個錦盒。
誰都能光明正大的相送衛淵,唯獨他不能。
而手上的這份臨行禮物,也終究是沒能送出去。
目送着衛淵的牛車消失在視線中,衛鴻終究還是靜悄悄轉身,在旁人發現他之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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