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為誰

第63章 為誰

赤紅的火焰在法陣內燒了起來,魔人的四肢被咒枷束縛着,嘴上帶着籠頭,從喉嚨裏發出憤怒而嘶啞的吼叫,手腳拼命掙紮。

這火焰是天界的三昧真火,不僅僅能燒盡身軀,還能燒毀魂魄。

緊接着彤紅的火光沖天而起,如同一條盤旋的火龍,屏蔽住了衛淵的視線,讓他再看不見法陣裏的情況,只能聽到烈焰裏傳來的慘烈嘶吼。

觀刑的衆仙神個個面帶快意,圍着誅魔場指指點點。

仙魔之戰由來已久,只要活的年歲稍微久一些的仙人,必定都會有師長親友在此戰中隕落,基本上都對魔人懷有仇恨。

然而就在三昧真火燃燒的最猛最烈之時,忽聽得一聲铮然巨響,地上那金銀赤三色的旋轉法陣驟然破裂,沖天的火龍失去支撐,化作星星點點的火光四散紛飛。

露出中間受刑的魔人。

只見他背後的那一塊巨大黑岩都已經被燒得通紅,嘴上戴的籠頭融化了小半,跟鼻子嘴唇黏合在一處,整張臉越發顯得猙獰恐怖。健壯高大的身體表面,裸露出黑紅交加的皮下組織。

“怎麽回事?真火煉魂陣怎麽會壞了?!”

有仙人剛剛開口詢問,就見那魔人的胸腹之間忽然裂開了一道罅隙,從裏面鑽出來一個身材纖細矮小、黑黢黢的影子。

那道影子剛剛與魔人分離,就陡然展開一雙巨大烏黑的翅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天帝所在的位置沖去!

所過之處飛沙走石,誅魔場堅硬的鐵石地面盡皆開裂,所過之處只聽得仙人們驚叫着,還來不及躲避就被狂亂的風刃卷入其中。

這些仙人高居天界,基本都沒有上過戰場,再加上此番過來是為了觀刑出氣,毫無防備,仙軀皆在一瞬間四分五裂!

碧色神仙血如同不要錢一般的抛灑,觸目驚心。

身披金甲的七殺見狀,從腰間拔出嘯星锏挺身相迎。

只見嘯星锏淩空化作一條巨大白龍,眼若銅鈴,胡須與龍角清晰可辨,鱗甲光輝燦爛,在七殺的驅使之下,張牙舞爪地朝着那道黑影迎擊而去!

誰知那黑影卻不閃不避,宛若一道黑色的利刃劈開長空,直接從大張、生滿了利齒的龍嘴處穿過去,貫通整條龍身。

白龍還來不及發出哀鳴,便鱗甲皮肉寸寸破碎,最終化作斷成數截的嘯星锏,當啷幾聲落于地面。

嘯星锏萬年前就陪伴着七殺,彼此間早已是本命交修。

如今驟然被毀,只見七殺捂住胸口,從嘴裏噴出一口碧血,倒在地上掙紮不起,失去了戰鬥能力。

從黑影脫離魔人身軀到七殺潰敗,此事說來話長,其實僅僅發生在一瞬間。

天帝從禦座上站起來,左手一揮,衛淵就看見眼前一片金光落下,将自己籠罩在其中。

緊接着玄衣金飾、頭戴十二旒的高大身影,迎向了眼前那道似乎攻無不克、無堅不摧的黑色利刃!

雙方悍然交手間,其力量通天貫地。

只見天空中代表着吉祥安樂的彩雲潰散,就連蒼穹都似乎發生了一瞬間的扭曲;地面上出現了無數道深長裂縫,堅硬的石塊如同子彈一般在四周亂飛,禦座禦案轟然倒塌、寸寸碎裂。

只有衛淵因為被金光所籠罩保護,在這猛烈的力量沖擊之中安然無恙,就連他腳下所踩的地面都是完整的,好端端地站立在原地。

他肉眼凡胎,此時眼前砂石亂飛,看不清場中戰鬥情勢,卻也知道天帝此戰兇險。

從真火煉魂陣毀壞,到魔人以身軀為容器藏匿黑影,就知道這是一場魔域針對天帝而來、有預謀的刺殺。

身為十四主星的七殺,尚且接不住對方一招。

衛淵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左肋從上往下數的第二根肋骨。

更何況,天帝仙軀不全。

衛淵發出一聲嘆息,肋骨處白光閃過,霎時風砂止歇,天地間的一切都凝固不動。

在這靜止了的世界裏,衛淵邁步向前,走出了那保護着他的金光罩,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整個人如同撕裂般的疼痛。

他走的雖然緩慢,卻步伐堅定,穿過那些懸浮在空中的碎石塊,來到了天帝與那妖魔相持不下的中心位置。

随着一步又一步向前,衛淵原本白玉一般的肌膚破裂開來,流下的血浸透了軟布鞋底,走過的地面留下一個個鮮紅淋漓的腳印。

天帝那根仙骨為他帶來的能力,不僅僅是基因的透視與改造。

只不過凝固萬物的同時自身進行活動,這個近乎無敵的能力需要付出高昂代價,因而衛淵從未真正使用過。

現在,是逼到份上了,不得不用。

衛淵站在妖魔旁邊,此時才看清了它的全貌。

只見它纖瘦矮小,遍體是火燒過一般的漆黑,沒有耳朵,鼻子是兩個深深的孔洞,嘴巴呲出一排獠牙利齒。

黑黢黢的臉上并排豎生着五只赤眼,在衛淵看向它的時候,那五只眼睛亦咕嚕嚕的朝着衛淵看過來。

背上兩只碩大的肉翅小幅度的顫動幾下,明顯想要飛起來,卻又似乎被什麽力量束縛着不能動。

是天帝的力量。

衛淵雖然有着天帝的一根肋骨,能夠凝固世間萬物,但這妖魔明顯已經強大到能夠掙脫其束縛。

只不過由于和天帝正處于殊死搏殺的膠着狀态,稍有不慎就會灰飛煙滅,沒有辦法分出手來掐死衛淵。

衛淵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和這兩名至強者比起來,并算不得什麽。

然而就是這樣的膠着狀态,給了他這只蝼蟻反殺大象的機會。

衛淵看清楚那頭妖魔之後,慢慢走到天帝面前,伸手握住天帝腰間的劍柄,用力拔了出來。

這是一柄仙兵,又是天帝随身之物,衛淵身為凡胎,原本理應是拔不出來、不能使用的。

然而身上的那根肋骨屬于天帝,仙兵順從着主人的氣息,穩穩被衛淵執于手中。

此時由于擅用能力,他的雙手皮開肉綻,滿是縱橫交錯的紅色傷口。

就如同精美的玉器之上,布滿了令人惋惜的紋裂。

衛淵舉起天帝之劍,朝着妖魔的脖頸用力斬去。

大約是由于妖魔軀體強橫,也大約是由于衛淵身為凡人氣力不足,這一斬之下只是翻開了一道口子,露出黑黢黢皮膚之下,內裏灰白的肌肉。

妖魔發出顫聲尖叫,聽在衛淵耳中,如同夏日枝頭的鳴蟬震翅。

衛淵雙手拿穩劍,又砍了第二下、第三下……

由于妖魔的血液,在血管中被衛淵的能力凝固了,這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

衛淵記不得自己砍了多少下,最終妖魔的脖頸終于被徹底砍斷,雙肩中間頂着一個灰白的圓形橫截斷面,臉上那五只赤眼不甘心的閉攏,一顆光禿禿、黑黝黝的頭顱跌落在地上。

在妖魔頭顱滾落的同時,如同打開了時間閥門,四周的風開始浮動,仙人們的尖叫此起彼伏。

衆目睽睽中,失去頭顱的妖魔身軀頹然倒地,一腔黑血直直朝着空中噴灑,它的周圍如同下起了一場黑色血雨。

衛淵就站在妖魔的身旁,手中緊緊握着天帝之劍,鮮紅的凡人血混着黑色的妖魔血,沿着玉白劍鋒蜿蜒着,一滴滴淌落在地面上。

“那是……潇玄!”有仙人叫道。

“是潇玄斬殺了妖魔?!”

“是潇玄斬殺了妖魔!!!”

周圍亂哄哄的一片,七殺在破碎的石地上支撐起身體,目光灼灼地望向衛淵。

看着衛淵手中的劍當啷墜地,看着天帝急匆匆将渾身浴血的衛淵抱起,如同抱着世上最易碎的珍貴之物,足下五色雲生,朝着乾坤宮的方向而去。

……

“是魔域最強的刺客,蜮射。”衛琅用勺子舀了一勺湯藥,喂進衛淵嘴裏,“據說使用了禁術,藏在被俘魔将的體內,還食用了能将力量在短時間內暴漲數百倍的禁藥。”

衛淵半卧在床榻上點點頭,咽下嘴裏帶着苦意的湯藥:“此番刺殺無論成與不成,蜮射是注定回不了頭的。魔域知道天帝必會出席觀刑,因而安排了這場刺殺,不惜折損一員魔将與最強刺客,也算是煞費心機。”

天帝隐匿了身形站在床頭,看着衛琅一勺一勺的喂衛淵湯藥。

雖然那時候,他立即運轉仙力替失去知覺的衛淵療傷,然而衛淵的舉動無異于逆天而行,究竟失血過多,到現在臉上還是一片煞白。

皮開肉綻的手腳都被繃帶包裹着,因而需要人喂藥。

天帝原本是想親自動手喂的,但衛淵卻不要他,而是要衛琅過來。

面對重傷的衛淵,天帝沒辦法拒絕。

但天帝其實一直沒有離開,一直守在衛淵的床榻前。

“公子此番,也算是名揚天界了。”衛琅道。

“名揚不名揚的,對我來說其實也沒什麽用處。”衛淵懶懶開口,“左不過是要一直待在乾坤宮,了此餘生。”

“或者能記我一筆功績,下輩子投個好胎?”

天帝寬大的雙手慢慢攥成拳頭。

“公子,為什麽要救他?”衛琅聽了,沉默片刻後問。

如若天帝遇刺身亡,魔域乘勢而起,未嘗不是一個乘亂脫身的機會。

衛淵知道衛琅在想什麽,回答道:“我不是為了救他。”

“他若遇刺身亡,對天界、對整個凡間,都不是什麽好事,咱們又豈能獨善其身?”

天帝頭頂的十二旒微微晃動,眉目間一片端凝平靜,心中亦毫無波瀾。

原來救自己,卻不是為了自己。

那亦無妨,你到底是出手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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