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晴天霹靂

夜裏,程家的主人房內程弈莊靠在沙發上,仰着頭似在閉目養神更似在想着心事,他的眉頭是皺着的。

薛白桦進入房間走到他身旁坐下,柔聲問:“很累嗎?”

他睜開眼,搖了搖頭,抓住她的手把她拉進懷裏:“白桦,不管發生什麽事,請你不要離開我……”

薛白桦從他懷裏離開,面對着他認真問:“弈莊,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面對妻子的目光,程弈莊知道已無法逃避,他說過等她出差回來會把一切告訴她,況且事到如今他已不得不說,他暗自吸一口氣,盡量以平靜地語氣慢慢開口:“白桦,有一件事我從沒告訴過你……我在愛丁堡大學曾有過一個女朋友,她的中文名叫殷晚,我們在一起四年……”

殷晚——薛白桦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新婚之夜,他口中念的就是這個名字,多年來這個名字常常以幻覺的形式回蕩在她腦海裏……

“她是倫敦華人,我以為,畢業後她會願意跟我回國,而她也以為,我會願意為她留在英國,結果,我們都錯了……所以,回國之前,當我提起這個問題時,我們分手了……”

程弈莊雖三言兩語交代了他與殷晚的舊情,但他們的故事遠遠不止如此,當年的種種與個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才懂,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我們結婚的時候,我與她剛分手三個多月,我承認,那時依然對她念念不忘,而在那時娶你,除了是因為爸爸生病和繼承程氏的緣故,還因為我急于逃避和擺脫上一段感情……”

薛白桦沉默,她能說什麽,此時什麽也不想說。

她一直不想承認,其實當年她之所以嫁給他,雖然是薛宗廉的安排,但她沒有多做反抗就接受了安排,一方面是潛意識想逃離薛家逃離薛宗廉的掌控,另一方面其實她對他有好感,她對他們的婚姻多少是抱着些期待的,然而新婚之夜就讓她徹底失望,甚至悔恨……

程弈莊突然握住妻子的手:“白桦,相信我,雖然是因為種種原因娶你,但娶了你我是真心想和你好好生活,婚禮上的結婚誓詞和一生的承諾都是真心的,娶你我從沒後悔過,無論當初還是現在,白桦,我不想失去你……”

薛白桦依然沒有說話,只平靜地看着他,平靜得幾乎冷漠,她在等待着他繼續說下去。

他知道妻子在等,依然不敢直視她,握住她的手下意識用力,痛苦地說:

“我不知道我說出這件事你會不會從此離開我,不知道會不會讓我們的婚姻就此結束,我想過要一直隐瞞下去,但我做不到……

白桦,前不久,殷晚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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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她所料,那現在他一副痛苦的樣子是要向她坦白什麽,坦白他出軌了,還是坦白他依舊愛着那個女人?

程弈莊艱難地繼續說下去:“我并不知道,從來都不知道……她為我……生了一個女兒……”

晴天霹靂——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薛白桦有一瞬忘記了呼吸,但呼吸終究是本能,随着一口氣突然吸入胸腔,她猛地站起身,冷冷看着他,看着她的丈夫,和另一個女人有着孩子的丈夫——他是要告訴她什麽?要把那對母女接回程家?一夫二妻?讓她的孩子與她的孩子住在一起?讓她與她和平共處?

程弈莊也從沙發緩緩站起身:“她回來找我,是因為、我們的女兒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她和我、包括小桓和小楠的骨髓都不能配型,目前正在等待骨髓庫的消息,如果等不到,我和她、我們……可能需要再生孩子……”

太離譜了,太離譜了——她的丈夫告訴她,他的舊情人回來找他了,他們有個女兒,他們的女兒得了白血病,為了救命,他要和她再生孩子——她能說什麽,她完全無話可說!

“白桦——”程弈莊抱住剛轉身要離開的妻子,“別走——”

“放手!放手!”她掙脫了他。

“別走——”程弈莊迅速抓住她的手,哀求,“聽我說——聽我說下去——”

她根本聽不進他在說什麽,只有用盡全力掙脫被抓住的手——突然她擡起他的手腕塞到嘴裏狠狠地咬下去,她已完全失控。

程弈莊因疼痛反射性地放開她的手,但她依然死死咬着,她咬得太用力,他痛得皺眉。

直到腥熱的血讓她胃裏一陣陣翻滾,她終于放開了他。

“白桦……”她眼裏的恨意讓他不知所措,他下意識地還想抓住她別讓她離開,“白桦——”

他沒有抓住,她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後……

……

淩晨1點多,白色瑪莎拉蒂在薛宅大門口停下,田爰從駕駛座下車,打開後座車門,彎腰叫薛白桦:“薛小姐,薛小姐,薛小姐?”

薛白桦動了動,醒來,帶着醉意:“怎麽來這裏了?”

“在酒吧裏你說不要回程家要回自己的家。”田爰回答。

薛白桦想了一下,不記得是不是說過這樣一句話,但馬上在心裏自嘲,自己的家,這裏也不是她自己的家……

“我去叫門。”田爰準備走開。

“不,不要……”喝醉的薛白桦說話有氣無力,“走吧,住酒店……”

話音剛落,前面的大門突然自動打開,兩人都驚訝,緊接着薛白桦的電話響起來,她無力地抓起看了一眼屏幕,是薛宗廉。

“都到家門了,不進來?”電話裏的薛宗廉說,“我在你房裏。”

薛白桦向敞開的大門望進去,隔着花園,不遠處的大房子裏她的房間正亮着燈,隐約看見陽臺上正立着一個高大身影,她沒出聲,挂斷電話。

白色瑪莎拉蒂依舊停在門口沒動,也許車裏的人在猶豫,不一會,終于還是開進了薛宅大門。

薛白桦開門進入,看到的是薛宗廉一身深灰色睡袍背對落地窗站着,看着她。她走到沙發坐下:“這麽晚還不睡?”

“睡了,夢到你醒了,發現你的車在門口。”不知是心靈感應還是巧合,他走到她對面的沙發坐下,關心問,“怎麽喝這麽醉?”

薛白桦不想回答,把身子靠在沙發上,閉上眼。

“到床上去睡。”她無動于衷,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彎腰抱她,她睜開眼,他已把她抱起來。

“放我下來,我自己過去。”她被抱着不敢動。

“爸爸還沒老,不會讓你摔下去!”他微微一笑抱着她走向床。

輕輕把她放下床,為她脫去高跟鞋,給她蓋好被子,像是在細心地照顧一個小孩,她睜着眼睛看他,眼裏有複雜光芒,他坐在床邊溫柔笑着:“你好久沒在家裏睡過了,這裏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安心睡吧!”她自結婚後就沒在薛家睡過一晚。

“你可以走了。”薛白桦翻了個身背對他,閉上眼睛,想讓自己盡快睡去,但一閉眼腦海裏都是程弈莊。

被下逐客令的薛宗廉沒再說話但也沒走,依然坐在床邊安靜地看着她,過了一會彎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後關掉床頭燈離開,還沒走到門口,突然聽到身後孩子氣地說:“我睡不着!”

他欣喜,微笑,轉身走回床邊坐下,她翻過身平躺着看他,他笑她:“還要爸爸給你講睡前故事呀?”

“我不是小孩!”薛白桦突然坐起來,與他面對面,接着問,“當年為什麽讓我嫁給程弈莊?”

“你們吵架了?”笑容瞬間褪去。

“回答我,為什麽?”她提高音量。

“他欺負你?”他皺眉。

“我叫你回答我!”她大喊。

“我說過,他會對你忠誠,會像我一樣疼愛你……”

“他對我忠誠嗎?他疼愛我嗎?”她激動,“你怎麽知道他忠誠,你怎麽知道他會疼愛我,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結婚到現在他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他疼愛你我也看得出來。”

“那你知不知道新婚那晚他抱着我念着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他愛着別人,你知不知道他在愛丁堡有一個四年的女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們有一個女兒,你知不知道他們還要生孩子?”她已失控大哭起來,抓扯他的睡袍捶打他的胸膛和肩膀,“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不準我出國上學,你讓我嫁人,你不準我離婚,你強迫我留下孩子,都是你都是你……”

“對,是我,是我……”薛宗廉把女兒擁進懷裏抱緊,在她耳邊柔聲安撫着,“別哭,寶貝,別哭……”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薛白桦把臉埋在他肩頭哭得像個孩子,不,在他心裏,她就是個孩子。他不再出聲,心疼地吻她的頭,輕拍她的背,讓她就這樣趴在他肩頭哭泣着……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及抽泣聲漸漸平靜,醉過哭過的她已趴在他肩上睡去。他輕輕放她躺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彎腰吻在她額頭上,心疼又愛惜地注視着她,許久……

……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摩天大廈72層程弈莊的辦公室內,薛宗廉突然推門而入,打斷了正在交談的兩人,他來得比他想象的早,程弈莊示意顏善先出去,顏善合上文件夾,轉身向門口走去,經過薛宗廉身邊時對她禮貌點點頭,不過他只顧着向女婿走去,并未回應。

“爸爸。”

程弈莊從辦公桌後走出來,在辦公桌前與他面對面站着。他看起來沒什麽精神,除了巨大的心理壓力,還因為昨夜一夜沒睡。

薛宗廉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紗布,面無表情地說:“從小到大,她受到傷害就會咬人,被傷得越深咬得越狠。”

“她怎麽樣了?”自她離開後,他一直與田爰保持聯系,知道她在酒吧喝醉酒,知道她回了薛家過夜。

薛宗廉沒有回答他,走向沙發,他也跟過去,于是兩人面對面坐在兩張沙發上。

“還記得結婚前我跟你說過的話嗎?”薛宗廉看着女婿,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你敢對不起我的女兒,我不會放過你。”

“我從沒想過要做對不起她的事……”程弈莊的聲音非常無力,“我不想傷害她……”

“可你已經傷害了她。”

“事到如今,我沒得選擇。”

“我給你選擇的機會,馬上與那個女人和孩子斷絕一切關系,你只有一個妻子,只有兩個孩子!”

“我做不到……”

“那你會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

“你也是一位父親,如果那是你的女兒呢,如果生病的是白桦——”

“住口!你沒資格拿你的孩子跟我女兒比!程弈莊,我今生最後悔的事就是看錯了人,把我的寶貝女兒嫁給了你!”他突然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抓起他的衣領,“如果我知道你和那個女人有孩子,如果我知道新婚夜你抱着我的女兒念着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如果我知道你愛着別人,當初我就不會再把她接回程家,更不會讓她為你生下孩子!”

程弈莊震驚地看着他,他說、新婚夜他抱着她念着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薛宗廉突然又把他推回沙發,深呼吸了一口氣,讓胸口的氣順些,也讓自己冷靜些,他依然站着,居高臨下看着沙發上微微發愣的他:“我給過你機會,是你放棄了,我會讓律師盡快準備離婚協議。”

“離婚……”程弈莊反應過來迅速站起身說,“你沒有權利這麽做,這是我和她的事!”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已經不配擁有她!”薛宗廉轉身向門口走去,“女兒是我的,外孫也是我的!”

“我不會離婚!”程弈莊對着他的背影提高音量,“離不離婚也不是由你來決定!”

薛宗廉仿佛沒聽到他的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後。

程弈莊怔站在原地,腦海裏回蕩着某句話,“如果我知道新婚夜你抱着我的女兒念着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原來是這樣,一切都明白了:新婚第二天她拖着行李箱離開,得知懷孕她要放棄孩子,多年來她對他不溫不火,她從來不願意對他敞開心扉,甚至性冷淡——原來都是因為這個原因,原來新婚之夜他傷的不只是她的身體。他一直都不知道是他一開始就讓她關閉了心門,最近好不容易終于打開她的心扉,而今,他又傷她更深……

他慢慢走到辦公椅坐下,看到辦公桌上的一家四口全家福,伸手拿過來細看,然後握着相框靠在辦公椅上,疲憊地閉上眼睛。

顏善不知何時走進,站在辦公桌前:“弈莊,先回去休息吧,公司的事我會處理。”

“顏善,我能留住她嗎?”他沒有動沒有睜開眼,只是皺着眉頭,聲音不高,迷茫而沮喪。

顏善沒有回答他,因為無法回答,作為知己好友,她知道一切,她理解他,也許只有她才能明白他心裏的痛苦,但此時說多少安慰都沒用,只有默默地幫助他。

她說:“骨髓庫後天會有消息,發布的有/償捐獻信息也有不少人聯系,小楊已經安排他們抽血化驗了。”

“繼續發布信息,只要能來抽血的,都給他們一份感謝費。”

“明白。”

樓下,薛宗廉剛坐上勞斯萊斯就給家裏撥去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女傭,他問:“二小姐醒了嗎?”

“醒了,洗過澡但沒有吃早餐就離開了。”

“知道了。”薛宗廉挂斷電話,對前面的司機說,“去白桦地産。”

車剛開出去,薛宗廉又撥通了薛白桦的秘書周妮的電話,讓她訂兩份早餐,其實他也沒吃早餐。

然而,他在她的辦公室等到中午,依然沒有等來她,以前她不開心就會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轉移注意力,而今,她連工作都不再管了。這次,她的傷心也許遠遠超出他的估計。他開始緊張,聯系她已關機,聯系她的司機說并沒接到她,聯系程家說沒有回去……

能聯系的他都聯系了,但她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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