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故事

一輛黑色路虎在餐廳門口停下，程弈莊從駕駛位下來，把車交給迎上來的服務生，進入餐廳。

餐廳二樓窗邊的一張桌子，薛宗廉靠在餐椅上微微扭頭望着窗外，似在想着心事，有些入神。

“爸爸！”程弈莊走到桌前，喊了一聲。

“坐吧。”薛宗廉從窗外扭回頭看女婿。

程弈莊坐下，一名服務生上前，招呼他們點菜。

點完菜後，餐桌上有些尴尬，因為今天薛宗廉太沉默反常，完全沒有了上次見面時的盛氣淩人與霸道威嚴，程弈莊只看到他的憔悴與疲憊，還有消瘦。大概是前段時間薛白桦被綁架流産和薛白櫻墜樓的事給了他不小的打擊——程弈莊這樣想着。

“弈莊，怪爸爸嗎？”薛宗廉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時問出這句話。

程弈莊微笑搖搖頭，他真心不怪他，除去當年是他幫他繼承程氏外，他更是妻子的父親，他的岳父，他感恩他把女兒嫁給他。

“你放心，屬于你的還是會屬于你。”他的心當然還是向着女婿的。

程弈莊只笑了笑。屬于他的他當然會奪回來，只是不是現在，現在他最重要的事是救那個白血病孩子和挽留薛白桦。

“知道我為什麽選你嗎？”薛宗廉看着女婿，平靜地問。

程弈莊搖搖頭。為什麽選他，這是他一直疑惑的問題，也是許多人疑惑的問題，那場婚姻說是商業聯姻，但真正從中得到利益的只有程家。想娶薛家千金的人那麽多，想與華崧集團聯姻的人那麽多，為什麽他唯獨選中他？

“你知道她怕火吧？”薛宗廉又問。

“知道。”程弈莊很早就發現，妻子的膽子很大，心理承受能力很強，但有兩樣是她恐懼的，火與蛇。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岳父，她怕火與他選擇他又有什麽關系？

“多年來她一直怕火，是因為八歲那年經歷了一次火災，那場火災你也在——還記得你十二歲那年在火場救過一個女孩嗎？”

十二歲……火場……女孩……程弈莊在腦海裏迅速回想，突然震驚，不敢相信地看着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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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宗廉看他的反應，知道他已經想起來了。

那是一個原本平平常常的周末，薛宗廉一早約了生意朋友打高爾夫，妻子孟至徽晚些也外出參加朋友的畫展，那天除了傭人就只有兩個女兒在家。下午，姐姐帶着妹妹躲過女傭偷偷溜出去玩。結果在一家商場三樓的“童話世界”裏遇上火災。混亂中妹妹拼命尋找姐姐，而大兩歲的姐姐早已丢下妹妹跟着人群逃離了火場。

那場火災的經過薛宗廉并不清楚，當他知道消息第一時間飛車趕往現場時，火已基本被撲滅，他不顧阻攔沖過警戒線奔入火場尋找女兒。

當消防員打開防火卷閘時，他看見，兩個被熱氣悶得全身汗濕面紅耳赤已經暈過去的孩子，依然緊緊抱在一起，其中的女孩就是他的寶貝女兒……

“她一醒來就問哥哥，要我幫她找哥哥。”薛宗廉說，“晚些我讓司機去找你，看看你的情況，也想感謝你救我的女兒，但護士說那個孩子已經被家人接走了。”

程弈莊沉默着，心緒複雜。當年他在醫院醒來後，第一時間也要找那個女孩，卻聽說跟他一起的女孩直接被父親從火場抱走，并沒有跟着救護車來到同一家醫院，大概去了別的醫院。

因為只是悶暈過去沒有其他的傷，他只在醫院觀察了三個小時，當晚就被父親接回了家。從此再沒見過那個女孩。

其實醒來後他就已不記得女孩的長相，困在火場的那段時間裏，因為斷電昏暗，他似乎從沒看清過女孩的臉，腦海裏只能想起一個模糊的影子，只記得她的聲音和她身上甜甜的類似冰激淩的香味。

時間再久一些，連她的聲音和香味都已忘記……

“出院回到家後，我以為她會漸漸忘記找哥哥的事，但沒幾天她就問我找到哥哥沒有——你知道那晚她跟我說了什麽嗎？”回憶起那時的女兒，薛宗廉臉上都是溫柔寵溺的笑，“她就像只小貓縮在我懷裏，又蹭又撒嬌說‘爸爸你一定要幫我找到哥哥’，我問她為什麽一定要找到哥哥，她卻把臉鑽進我的外套衣領內，又笑又害羞着說‘因為長大了我要嫁給他，我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說到最後兩句薛宗廉不禁苦笑。當年他聽到這兩句話時內心是吃醋且受傷的，即使他的小公主才八歲而已，即使她眼中的“嫁人”非常純潔。

“我雖答應了一定會幫她找到你，但因為那段時間工作忙，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薛宗廉繼續回憶着，“直到兩個月後，我參加一位生意朋友的孫子滿月宴，那天一眼認出了你，原來你是程氏企業程韬的長子。

我終于幫她找到了救她的哥哥，可惜……”

可惜在那兩個星期前，父女倆的感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爸爸不再是她心中的好爸爸，女兒不再是會像只小貓一樣依偎在他懷裏撒嬌的寶貝，她恨爸爸，無論他為她做什麽事都無法再挽回她的心……

想到這裏薛宗廉心裏一陣失落，但強壓住情緒看向對面的女婿，以平靜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不知你記不記得那天我去找你談過話，十二歲的男孩，談吐舉止除了禮貌和修養，竟出乎意料的成熟，你父親把你教的很好，很優秀。不久，聽說你去了英國上學，多年來我沒再見過你。

後來程氏危機，許多人都不明白為什麽我會在那個時候入股程氏，調動大量資金幫助程氏度過難關。其實後來想想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薛宗廉從來就不是善良的人，不是慈善家，從來不做沒利益、更不做沒把握的投資。當時就是一念之間的決定，因為你，更因為我的女兒。

如果當初不是你陪着驚慌無助的她，如果不是你砸碎玻璃帶她躲進防火閘內躲開了大火和濃煙，或許在那場火災裏，我會失去我的寶貝，又或許她會像另外兩個燒傷和中毒的孩子那樣，經歷那些傷痛。

所以，我告訴自己，就當是為女兒報恩，我女兒的命和健康遠遠不止那些錢。”

薛宗廉說完端起茶飲了一口。而程弈莊一直沉默着，沒人知道此時他心裏在想什麽。

“再次見你時，你已經二十三歲，一回國就進入程氏上班，準備接手程氏。長大的你一表人才，穩重紳士，懂得隐忍，比我預想的優秀——但有一點，你過于心軟，過于顧及感情，對你的叔叔和繼母不夠狠，所以才會被他們算計。這一點，你和我女兒很像，一旦遇上關聯的人和事，容易被感情左右。

不過，有感情總比沒感情好，我反而不放心把女兒交給一個不顧感情的男人——那時，我已經在心裏選中了你。

也許這就是你們的緣分。如果當年你沒有救她，我不會認識你、關注你，後來也不會幫程氏、成為程氏的股東，你回國後更不會接觸到你、看中你——你們的緣分，可以說是從二十六年前就開始了。

八歲那年她說長大後要嫁給你，結果真的嫁給了你，雖然是我的安排。但實話跟你說吧，當年你們面都沒見過我就找你父親訂下婚約，其實是我一時沖動。在婚姻大事上，我不會真的強迫她，就算我看中你對你再滿意，只要她堅持反對，我會毫不猶豫毀約。

結果，見了你她就默認了。你們見面之前她對這場婚姻很不屑，她說世界上沒有值得她嫁的男人，但那天見過你之後，她雖然沒有表示贊同，但也沒再說過反對的話。

我知道，她對你至少是有好感的，她也選中了你，願意嫁給你。即使她不知道你就是當年在火場裏救她的哥哥，不知道你就是她曾經說過要嫁的、要永遠在一起的男孩。”

聽到這裏，程弈莊的內心早已激烈翻湧。

他曾不止一次遺憾地想，為什麽不早點遇上她，為什麽不是一開始就是她——然而事實卻是，他二十六年前就遇上她了，火場裏他拼盡全力保護的小妹妹，從二十六年前就開始的緣分，結果卻兜了一圈……

他一直以為，她嫁給他僅僅是因為抵抗不過強大的父親的安排，原來她是心甘情願，可他、在新婚那夜一定讓她失望透了吧……

“弈莊，我給了她最不好的男人榜樣，在她心裏我是一個很差勁的人，無論作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還是一個爸爸。”薛宗廉嘆息一聲，繼續說，“所以我希望可以給她找一個好男人，那個男人必須是好丈夫、好爸爸，必須只屬于她和她的孩子，我以為你會是那樣一個人，可惜……”

“對不起……”程弈莊微微低下頭，無奈而遺憾，“我也想做那樣一個好男人……”可惜他再也無法成為那樣一個人了，他的人生有了永遠無法抹去的污點。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一個那麽優秀的年輕人，不可能沒有女孩喜歡，也不可能沒有過過去，如果當時我想到這一點，如果在你們結婚前我讓人稍微查一查你在愛丁堡的過去，也許就不會出現今天的局面……但那時，我一心只急着把她嫁出去，我……”突然沒有說下去，他微微低垂着眼，即使在隐藏着情緒，但依然能看出他的痛苦與自責……

當年為什麽急着把愛女嫁出去？這也是程弈莊與許多人至今疑惑的問題。他寵愛這個女兒到什麽程度很多人都知道，但卻在她還在上大學時、在她只有十九歲時，就一手安排她嫁了人。

當年那場轟動全城的盛大而奢華的婚禮，僅僅用了兩個月籌備。在那之前，程弈莊從沒想過只用了三個月就完成了人生大事。那是怎樣的一個過程？回國一周才正式接觸程氏企業這位重要股東，而一個月後，他突然到醫院與父親訂下婚約，接着被安排與薛白桦第一次見面，兩個月後，兩人步入婚禮。

從訂下婚約到結婚，只有兩個月。到底是什麽讓他急着嫁女兒？當年父親程韬雖然患癌，但并不是只剩兩個月時間，況且以薛宗廉的為人，這完全不能成為他急着嫁女兒的原因……

“弈莊……”薛宗廉很快讓情緒恢複了平靜，看着女婿，“我看得出來你很愛她，也知道這十五年來你一心都在她和孩子身上，這讓我很欣慰。發生這樣的事，不是你想的，誰也不想……”

“爸爸……”程弈莊不禁喚出聲，心裏五味雜陳……

“我為這件事怪過你恨過你，甚至一氣之下懲罰了你，讓你失去程氏。但最終，依然像當初一樣，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人。”

“爸爸……謝謝……”程弈莊看岳父的目光有感動有感激，感動他的理解和原諒，感激他還相信他。

薛宗廉微微一笑：“今晚帶着這個故事回去，能不能打動她、挽留她就看你了！”

程弈莊也微微一笑，點點頭。

……

今夜翁婿倆的這一頓晚餐吃了許久，也喝了許多。程弈莊被司機接回程家時，夜已深。他上了樓直接進入女兒房間。床上，女兒依偎在媽媽懷裏，母女倆正在熟睡。

他在床邊站了一會，突然脫掉西裝外套，掀開妻子身後的被子，躺上了床，抱着她。

薛白桦突然醒來，想轉身，但身後被抱住、抱緊。她怕驚醒了女兒，沒有亂動。

“白桦……”聲音在她耳邊，非常低，同樣怕吵醒了女兒，“白桦……”

耳邊的呼喚帶着溫熱氣息，還有濃重的酒味，他喝醉了。她急忙低聲說：“先放開我。”

“不……讓我抱着你……”多久沒有這樣抱着她了，他把臉埋進她的後頸，輕嗅她的香味，她身上有一股只屬于她香味，讓他沉醉迷戀，“當年……是這個香味嗎……”他呢喃。

薛白桦覺得他的話莫名其妙，此時她被夾在中間，前面女兒依偎着她，後面他抱着她，她無奈且不滿，但把聲音壓得最低：“弈莊，放開我。”

“白桦……永遠不放開你……永遠……”程弈莊呢喃着，吻她的頸。

“弈莊……”他的吻讓她開始緊張，她看着女兒，低聲說，“讓我起來，我們出去談。”

沒有回答。身後，溫熱的呼吸開始夾雜欲望，細而密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

“弈莊……不……”她的呼吸開始急促，但不是欲望，而是緊張，緊張地看着女兒，害怕她突然就醒來。

“白桦……好難受……”他抱着妻子的身體往後挪了一些，讓她與女兒分開一點距離，接着，他把她抱得更緊更用力……

“不……不可以……”她開始生氣，抓住他的手想掙脫，“程弈莊，停下！”

低聲喝止，然而無濟于事。

他突然用一只手肘撐起身，尋了她的唇吻上去。

“嗯……嗯……”

反抗的聲音非常低，被堵在喉嚨裏。她就這樣側躺着被禁锢在他懷裏，被他強吻着，夾在他與女兒之間，不敢出聲，不敢掙紮。如果女兒突然醒來，看到爸爸對媽媽做着這些，會有多糟糕——她在心裏罵他，怨他，氣他。

突然。他停下了吻及所有動作——

睡着的女兒動了動身又挪了過來，再次依偎進媽媽懷裏，她的額頭剛好抵在爸爸的手背上——那只在她媽媽胸脯上的手。

他不敢動，已恢複理智。

她瞪住他，喘息且生氣。

“對不起……”他像是用唇語般低聲道歉。原本只是想抱着她，結果竟無法控制地……他覺得離他們最後一次似乎太久了，被禁欲了這麽久，她的柔軟、她的氣息、她的溫度、她的體香，每一樣都能瞬間點燃他體內積壓的欲/火，讓他頃刻淪陷——就算沒有酒精的作用。

“放開我！”薛白桦冷着臉，壓抑着聲音和怒氣。

“白桦……”程弈莊沒有放開妻子，他貼在她的耳邊，聲音壓得非常低，“白桦，有一件事，我回來再告訴你，等手術成功了小恩沒事了，我馬上回到你身邊……”

“能不能先放開我。”薛白桦打斷他的話，他不知道，這樣夾在他和女兒之間難受極了。

程弈莊抱緊她輕輕往後又挪了一些，讓她的身體再次離開女兒一點距離，好在母女倆是睡在床中間而不是床邊。挪開後，他也放開了她。

她翻過身，兩人對視着。她冷着臉，他知道她還在為他剛才的行為生氣。但他不顧她的冷臉和生氣，突然又湊過去吻住了她的唇，這次只有溫柔和深情，只吻了兩下又不舍地放開……

然後起身，離開了房間。

他離開的背影，讓薛白桦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突然想起，曾經在她懷孕時，他時常會在半夜裏無法控制地對她做出像今晚這樣的行為，直到最後起身進入浴室……

那時她不明白，他明明在外面有女人，為什麽還會忍得那麽難受。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她确實不明白——因為沒有別的女人，所以他才忍得那麽難受。

他說，和那個女人生孩子他做不到。那麽，在倫敦那段時間，他們真的什麽都沒發生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