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哎,聽說了嗎?樂修的樂音能夠破開陳年舊傷——你可別不信,這可是溫師兄和蕭師弟都說了的,不可能有假。”

“仙羽派有備而來,他們的樂音不同以往,此次與樂修對戰,得多備些冰蠶絲。”

“冰蠶絲何以會對抵抗樂音有用,這點我也不甚明白,但既然是溫師兄所言,又有蕭師弟從旁作證,想必不會有錯。”

“是了,這大約是宗門內得到的新消息。”

胡扯流傳到後來,已經變成了:

“你知道麽?仙羽派那群樂修,已經修煉到了光以樂音就能破開護體靈力的地步!”

對此,距離兩條街外的仙羽派弟子:“??”

我們已經這麽厲害了嗎?

為什麽我們自己都不知道?

溫衍站在客棧二樓的欄杆處,雙手緊緊握着橫杆,頭顱深深低垂,身軀不住地微弱顫抖着。

良久。

他發出堪稱泣血的質問:“蕭師弟,你就在當場,為何不阻止這個錯誤繼續下去,為何要佐證這個荒唐的胡扯是正确的!”

蕭約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名字可能應該叫“蕭瑟”。

他垂手站在不遠處,神情漠然地看着樓下的來往行人,細看就能發現他的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滄桑和自暴自棄:“溫師兄你胡扯的時候我也在當場,你看我能阻止得了嗎?”

溫衍:“……”

你說的好有道理。

溫衍彎曲的脊背顫動了兩下,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隐含崩潰的聲音從雙臂下傳出來,沉悶不已:“仙羽派的領隊師兄已經來問我是怎麽回事了,再過兩天可能就是師父傳信來問我怎麽回事了。人,不能撒謊,一旦撒謊,就要用一生來圓謊。”

蕭約:“或者你也可以選擇說出真相。”

倒也不必用一生來圓謊。

溫衍憤然擡首:“難道要我對着仙羽派的領隊師兄和掌門人說,我所做的這一切最開始都只是因為我想哄騙一個極其富有同門友愛的女弟子嗎!這話說出去誰會不覺得我是個變态啊!”

蕭約:“……”

他閉了閉眼,試圖安慰,奈何他實在不是個會安慰人的性子,只好從解決問題的角度,提出應對之法:“要麽,面對仙羽派時,模棱兩可地帶過,意指是宗門內所得消息;面對掌門人時,便說是從別派那裏得來的消息。”

溫衍渾身一震,目光灼灼地望着蕭約:“好主意啊蕭師弟!”

稍許。

溫衍感嘆地道:“你知道此時此刻,我心裏在想什麽嗎?”

蕭約:“什麽?”

溫衍的口吻驟然沉重,眼中似有無限懊悔:“果然,人一旦撒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言、窮其一生來圓謊。”

蕭約:“…………”

“咳。”

溫衍矜持地假意輕咳兩聲,借以回避蕭約漠然逼視的目光,他負手來回走了兩圈,突然伸手指向樓下某處,“蕭師弟,你看,那是不是阮師妹!”

蕭約順着方向看去,些許憊懶冷淡的目光便凝住了。

确實是阮枝。

她從客棧出來,身邊沒有同行的人,卻也不像是毫無目标的閑逛,好似是要去見誰。

很快,蕭約就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賀言煜從對街的茶棚下走了出來,對着阮枝招了招手:“這裏!”

阮枝應了一聲,腳步加快。

“咦?”

溫衍奇怪地往前湊了湊,“之前我看阮師妹的反應不算太熱絡,還以為……”

溫衍的視線往身側一偏,未完的話湮滅在了唇邊,噤聲不語了。

阮枝已經走到賀言煜面前,兩人沒有立即離開,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俱笑了起來,很是高興暢快的模樣,繼而有說有笑地走了。

直到這二人的身影在視野中消失,蕭約才如夢初醒地收回了視線。

——他一直在看着阮枝。

意識到這點,蕭約好似被針紮了一下,陡然心跳得失控。

阮枝在賀言煜面前站定,方才開口問道:“賀大哥,有什麽事嗎?”

“……你這般同我說話,原來竟真是生疏了。”

賀言煜明顯錯愕了一下,随即笑開,“不用這麽緊張,是家中來了封家書,信中提起了你父母的近況,我便想着讓你也看一看。”

這下輪到阮枝懵逼了:

“家書?寄到這裏來了麽?”

賀言煜解釋道:“家中知道我要來定江城,便将信送到了這裏的驿站,我今日方才拿到。”

“原來如此。”

阮枝應和着,試圖從回憶中扒拉出一點和原身父母相處的記憶,不至于露餡,奈何無果。

她這副沉思靜默的表情,落到賀言煜眼裏,便是另一種意思。

賀言煜心底嘆息,低聲道:“我知你當初為了離家,同伯父伯母鬧了些不愉快,他們說着不認你,可父母與子女之間哪裏有隔夜仇。”

離家時的不愉快?

看來原身的父母或許并不贊同原身入宗門修道,并為此近乎斷絕關系了。

阮枝不知說什麽好,只能道:“我明白的。”

兩人進了一家茶樓。

環境雅致,人并不多。

賀言煜拿出家書,其中确實提到了阮家父母,并未說太多,只說二老如今身體康健、一切安好,兩邊時常走動着,日子也好打發。

阮枝将信的那部分細細地看了,起身對賀言煜一拜:

“賀大哥,多謝你告知我家中情況。”

賀言煜擺了擺手:“不必客氣,這點小事也值得你行拜禮來謝我。”

他想去扶一扶阮枝,又不好意思,心中多少因為那點情愫而不自在,生硬地轉移了話題:“聽說這裏的茶點很是不錯,正好來了,順道嘗一嘗吧。”

阮枝想着身上還帶了靈石,點了點頭:“好,這頓便讓我做東,賀大哥可不要推辭。”

賀言煜好笑地看着她:“怎麽能讓你付錢?”

阮枝堅持。

賀言煜拗不過她,半是敷衍半是妥協地應了。

茶點端上來,擺了小半桌。

每樣的分量都不算太多,卻做得精致好看,在白底青花的小碟中像一幅幅畫兒似的。

阮枝正要動筷,便聽身後傳來一道略顯浮誇的驚喜呼喊:

“啊!這不是阮師妹嗎!”

她循聲回望。

溫衍站在樓梯口,臉上帶着莫名不太自然的笑容。

他身後站着慣常面無表情的蕭約,兩人都未持佩劍,這倒是有點不尋常。

愣神的功夫,溫衍已經快步走了過來:“好巧啊,想不到兩位也在此處品茶,相逢即是有緣,不若我們一起共賞江城風景,品位世間百态吧!”

阮枝:“……師兄你還好嗎?”

她的注意力都在天馬行空胡扯的溫衍身上,沒有注意到她喊出“師兄”的時候,視線游移的蕭約有一瞬間望了過來,是種近似條件反射的回應。

這一幕卻落在了賀言煜的眼中。

溫衍憑借着超強的心理素質,硬是在空桌衆多的二樓和阮枝拼了個桌。

落座時,蕭約用眼神示意他要麽算了。

溫衍以靈力傳音:“怕什麽,來都來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所有人。”

蕭約:“。”

是。

我現在确實挺尴尬的。

方才在客棧中,溫衍沉默半晌後,那顆将死的月老心蠢蠢欲動地死灰複燃,拉着蕭約就往下沖,表面說是出去轉轉,實則兩人都心知肚明是要去“攪局”。

蕭約本來不想去,聽着溫衍說“孤男寡女誰知道會發生些什麽”“反正我們只是轉轉,不小心碰見了那也是天意”“阮師妹修為不太高,萬一在外遇險了怎麽辦”等等說,硬是半推半就地跟來了。

走上茶樓二樓,就看見阮枝和賀言煜對座在窗邊,雖沒有格外熱絡,但一言一語、有來有往地回應着,有種容不得外人插足的融洽。

溫衍說是那麽說,卻知道攪局理虧,落座後便主動和賀言煜攀談起來,不讓場面尴尬。

賀言煜頗為客氣,主動道:“我家大師兄有意與貴宗在此次蜃樓歷練中合作,此次便是派我來和阮師妹提前說和的。”

“噢,原是如此。”

溫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心說這種事向來是兩邊的領隊師兄來談,怎麽如今派了你來談,還是來找阮枝,怕不是你自己得了口風,借着由頭實際是為了多和阮枝說幾句話吧。

溫衍的交際手腕不差,待着這個話題聊下去,幾番發問倒讓賀言煜有些招架不住,自然無暇顧着阮枝。

阮枝也不惱,安安靜靜地吃着茶點,确實有幾樣不錯的,吃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無聲地翹了嘴角。

一擡眼,正對上蕭約意味不明的視線。

阮枝嗆了一下:“咳咳——!”

蕭約将盛滿了茶水的杯子推到她跟前。

阮枝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想害死自己。

她喝了茶,好歹順過了氣,腦袋微垂着,過了會兒試探性地擡眸,又正正好地和蕭約四目相對。

“……”

這位蕭姓男主,到底是在看什麽呢?

阮枝百思不得其解,被看得壓力倍增,左思右想,将手邊的小碟子朝蕭約那邊推過去。

蕭約怔了怔。

似乎有效?

他真是想吃東西又不好意思?

阮枝默不作聲地又推了兩個小碟子過去。

蕭約的目光終于從她臉上移開,落在了眼前的幾盤茶點上。

略長的眼睫在他眼底垂落了一小片深邃的陰影,掩去了他眸中漸起的亮光,半攏着的桃花眼使得他多染了幾分倦怠松散的意味。

片刻後。

他拿起茶點,依次嘗了些,輕聲道:“尚可。”

他不愛吃甜味的食物,這味道也不怎麽樣,但阮枝巴巴地推過來,她先前又吃得那麽開心,總不能掃她的興。

阮枝特別喜歡,他便說尚可。

“……好吃就行。”

阮枝心下明了,視線在桌上掃了一圈,又推了幾盤她覺得不大好吃的茶點給蕭約。

蕭約也全盤接受。

“都不錯。”

阮枝不禁感嘆:果然女配和男主是沒有兼容性的,連吃個茶點的口味都完全背道而馳,作者,我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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