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 6
6(續)
那不是埃爾隆德第一次見到月光文字,但他從未見過如此奇妙的運用方法。當冬日第一個滿月的光輝灑在破舊的羊皮紙上,空白處的月光文字泛出白光,仿佛有了生命一樣呼吸開合。月光文字講述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最早那一批覺醒的矮人祖先們中,有一個祖先的直系後代,一位頗有聲望的矮人王子癡迷于開采和收集寶石,同樣他也深愛着他的妻子。有一次,他打算在妻子生日當天送給她這世上最美麗的冠冕,他要求這個冠冕上的寶石光彩奪目,熠熠生輝,擁有最純粹的晶體和無數個切面,而且還要比目前為止其它所有的寶石都要大。他的工匠們夜以繼日地挖掘,但是沒有一顆地下開采的石頭符合他的要求,于是他不斷地加重工匠們的工作,甚至自己也親自上陣。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妻子卻開始生病,而且病來如山倒,在王子有任何發現之前就香消玉殒了。醫生告訴王子,他們無法拯救他的妻子,因為她是被魔物所傷。王子憤怒地将原因歸咎于這些魔物,恨他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但卻不知道正是自己毫無節制的工程驚擾了另一個原本與他們相安無事的種族的生活,這才致使了他們的騷動,引發了雙方的仇恨。
王子在狂怒中殺死了一只魔物,竟發現魔物變成了一塊無比美麗的寶石。可王子還是覺得不滿足,因為這塊寶石還沒有達到他苛刻的标準。也因此,王子覺得自己并沒有真正為妻子報仇。
出于思念,王子請求通靈者幫他聯系妻子的靈魂,通靈者遺憾地告訴王子,她找遍了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也沒能找到王子妻子的一縷幽魂。也許她的靈魂被鎖在了哪裏,通靈者膽戰心驚地說。王子認為通靈者無能,或者是在愚弄他,便下令處死了她。王子的名聲一落千丈,可他依舊對魔物趕盡殺絕。
妻子的靈魂被囚禁這個念頭成了王子無法擺脫的夢魇,在無休止的殺戮中,王子的想法扭曲了,他相信只有等他真正報仇,也就是殺死了傷害過他妻子的那個魔物時,魔物變成的寶石才是他要找的,那塊關着她妻子靈魂的美麗寶石。到了那個時候,他不僅能獲得寶石,還能救活他的妻子。
王子的暴戾遭到了所有人的唾棄,他被逐出了自己的土地和城池。于是他開始流浪,發誓不找到寶石決不罷休。
他們剛來得及把書讀個囫囵,埃爾隆德就求婚了。
婚後,兩人一度都很忙碌,翻譯的事也被漸漸擱置了,雙胞胎和暮星的降臨又讓他們不斷地奔忙着。他也曾經想起過這件事,但那時的他總以為來日方長,沒有什麽能分開他們。
其實不是。不是來日方長,是去日無多。
仔細想想,他們之間,分離才是常态,而他居然沾沾自喜地以為一場婚禮、一段誓言就能從此讓另一個人來分享永恒的孤獨,他居然沒有好好珍惜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他居然連自己答應過她的事都能輕易忘記。終究他是要愧對所有親密之人。
她決意西渡時,他看着她因為自己的無能而光芒散盡日漸消瘦,看着她為整理行李親力親為不讓別人插手,看着她一點一點抹去了她在他身邊生活的諸多痕跡,他們的孩子在他背後暗自飲泣而眠,他卻無力安撫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他早知自己會噩夢成真,可是許多年前林頓的那個下午,他還是懷着僥幸出于自私做出了選擇。他本應該保護她,他本可以保護她。可他如同自己錯過了先前所有人一樣,來不及留下他們中的哪怕一個,到頭來還是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他茫然地想,他生命中的諸多無趣,皆是來不及,皆是被落下。
登船之前,她最後一次把手交給他,他握着她的手,不舍地停留了幾秒,在整整一年的封閉以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到她在他腦海中的聲音,然後就如同當年的噩夢一樣,他就這樣從她身邊退了開去。退了開去。這一退,就是四百餘年。
有時他夢到她,夢裏是很多年前他們坐在洛林的泰倫上看星星,她叮囑他要平安歸來,他低着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偷偷地看了很久她離去的背影。她的身後,是大片大片冷冷的星光,讓她并不遙遠的身影變得虛無缥缈,觸不可及。
而她似乎是為了懲罰他,帶走了一半的書稿,留給他的只有故事的前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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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林迪爾對矮人們的抱怨後,埃爾隆德在走廊盡頭遇到了格羅因。後者正仰着頭看牆上的壁畫。
“唔。”矮人發出不理解的怪聲,“這是什麽?”
“安格瑪戰争。”埃爾隆德說,“一千多年前,為了進攻阿爾諾王國,巫王的軍隊把這裏圍困了數十年,切斷了所有援兵的來路,我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得以突圍,随後彙合洛林和灰港岸軍隊,暫時擊退了巫王。”
“畫上的是你?”
“我和我的兩個兒子。”
“他們是……呃,長得很像。”
“雙胞胎。”
“對,雙胞胎,是這個詞。”他大聲說着,盯着畫又看了一會,“這是你的妻子?”
“是的,我們出發以後,這裏就交給她管理。”
“她看起來很……”矮人想了想,沒有說話。
“悲傷?”
“堅強。”格羅因對他的用詞嗤之以鼻,“堅強而且美麗。”
埃爾隆德挑起眉。矮人從身上摸索出一個圓形的鏈墜,打開後舉給他看,“左邊是我的妻子,右邊是我的兒子,我們叫他吉姆利。”
這行為對一個矮人來說簡直稱得上友善了。埃爾隆德得體地贊美了幾句,格羅因樂呵呵地笑了起來,然後他收回手,自己端詳起兩人的肖像,漸漸收斂了笑容。
“你後悔過嗎?”他問。
埃爾隆德看着這個離開了妻子和孩子,義無反顧踏上一條危機四伏難以回還的道路的父親,沒有回答。
“我就沒有。我可不是為了後悔才跟着他們來這的。”矮人合起挂匣,沿着走廊走開了。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來,“前些天見面時場面混亂,我想我還沒有好好地向您打過招呼,幸會,埃爾隆德大人,格羅因願意為您效勞。”他鞠了一躬。埃爾隆德也向他回禮。
後來埃爾隆德再見到他時,有幸見到了他的兒子。他有着和父親年輕時相似的紅褐色胡子、大嗓門和急脾氣,當他開口與他争辯時,埃爾隆德只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那年冬天的第一個滿月之前,他又看了一遍手裏的書頁,一個故事停在了戰士和年輕矮人受到了人們的愛戴,其他的獵石者卻有去無回的地方,另一個故事則硬生生地中斷了通靈者被處死的悲歌。
他默念了一遍月光文字寫就的死亡悲歌,又對照了自己譯出的通用語版本,正在斟酌是直譯成“灰紫色的夏日”還是意譯成“夏日的不幸”比較合轍押韻時,他把自己代入了那個即将面對死亡的通靈者,竟在一瞬間福至心靈。
他活着,并不是無緣無故的巧合或殘酷的命運游戲。他活着,是要替那些沒能看到的人們繼續守望中土。他活着,是要看着所有的黑暗得以消解,看着所有的光明得以揮灑,所有的恐怖得到清除,所有的正義得到伸張。他活着,是要享受永恒,享受美與自然的交錯,享受無邊無際的禹禹獨行和漫長離別。他活着,是因為尚未到他的終結之日。
他忽然很想跟凱勒布裏安說說話。他想告訴她,她把後半本書帶走是對的,不管他能否活下去,無論他今後如何選擇,她都是他最後的、唯一的結局。
滿月扶搖初升時,天際間一片銀光大放,耀眼猶如白晝,他舉目望去,看到西方的無窮遠處,似有一道無遠弗屆的靈光。
又是很久以後了。
持戒者們的到來讓維林諾變得很不平靜,幾乎所有住地的諾多精靈都聚集到了費納芬的殿堂裏,還有部分遠道而來的凡雅和泰勒瑞精靈,他們的好奇和熱情把大殿擠得水洩不通。兩位霍比特人受到的關注最多。米斯蘭迪爾恢複了他本來的樣子,早早離開了集會。加拉德瑞爾和埃爾隆德則被層出不窮的血親故知們拉住寒暄攀談。
埃爾隆德走了會神,他想起弗羅多在船上得知自己還有妻子時的表情,忍不住微笑起來。眼下他站在大廳一角,身邊圍着三兩個許久未見的舊友,他們各自向他說起分別之後的經歷,他不時應和幾句,趁着喝酒的機會掃視了一圈會場,目光落在了那個正在與費納芬和加拉德瑞爾交談的熟悉的身影上。他借口改日敘舊,朝着那邊走過去。
沒走幾步,他就被格洛芬德爾拉到了另一個包圍圈裏,“給你介紹一下,我剛多林的同袍們。”于是他一一向他們打了招呼,心不在焉地聽着他們開着默契的玩笑,心思全在那抹白色的衣角上。
“格洛芬德爾,放了他吧。”其中一個黑發藍衣的寡言精靈說,“他在想別的事呢。”
金花領主一臉的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下船之後你們還沒單獨相處過。”他親熱地扶住他的肩膀,向另一邊大喊了一聲,“凱勒布裏安夫人,有人找!”
埃爾隆德當時就給了他一下。
埃爾隆德靠近了她,她微笑起來,仿佛突然間想起了什麽,她示意他跟上自己,轉過身靈活地穿行在人群之中,埃爾隆德不得不一路道歉着擠過那些狹窄的間隔,緊緊跟着她的背影。
“你一定很想見他。”她在靠近門邊的地方停了下來,拉着另一個人到他面前。
吉爾-加拉德。他宣誓效忠的王。
“好久不見,我的傳令官。”他重塑的形體與他記憶中毫無二致,沒有一點火焰灼燒的痕跡,“你看起來……沒那麽焦慮了。”
“是的,吾王。”他一時間百感交集,再也說不出其它話來。
歡迎活動已經進行了一整個白天,天色漸漸暗下來,埃爾隆德看了一眼天邊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他又喝了口酒,不報期望地看了看四周,喜出望外地看到凱勒布裏安隔着三五個人對他揮了揮手,快步跑了過來,他張嘴正要說話,就聽到她對着他的身後說:“您終于來了,星光在上,希望您一路順利。”他原本要握住她的手瞬間落空。
他回過身,抿緊了嘴角。大群的飛鳥正在離別。他們以一種并不引人注目的方式離開了大廳,在埃雅仁迪爾出現之前獲得了和解。
那天晚上的晨星和暮星都特別明亮。
埃爾隆德拘謹地坐在新瑞文戴爾一把挺舒服的椅子上,不确定自己該做些什麽說些什麽。持續了一整天的慶祝歡迎活動弄得他筋疲力盡,雖然他很高興,時隔多年再一次見到這麽多熟悉的面孔。
他一眼就看到了手邊矮桌上放着的舊書稿,他翻開書,中間穿插的筆記顯然是她的譯稿,他邊看邊微笑起來。凱勒布裏安倒了茶,在他身邊坐下。他道了謝,兩人陷入一種無言的尴尬之中。他看着重新煥發生機的她,很想伸手觸碰一下,又害怕自己身在夢裏,于是他只是看着她。
他其實有滿腔的話要跟她說,他想告訴她,他很抱歉沒能把孩子們帶來,他在來的途中把維雅扔進了大海,他現在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半精靈。他想告訴她,他已經完成了前半本的翻譯,他給這部書稿起名叫《萬物之靈》。他想告訴她……
“這麽多年了……”最後他說。
凱勒布裏安翻到标記的書頁,“273頁。”好像多年分離,不過他一場大夢。
埃爾隆德用手撫上她的臉頰,她覆上他的手,偏過頭靠向他的掌心。這個溫情的動作就像是一劑遲來的良藥,一點一點地填補着他內心的巨大空洞。這個靜谧的瞬間超過了他所能想象到的所有永恒。
這一刻他看到了星光璀璨,聽到了鐘鼓齊鳴,在他漫長人生濃縮成的萬千幻影中,凱勒布裏安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她哼唱着一首陌生的維林諾歌謠,安撫着他千瘡百孔的靈魂。
這首歌,我曾經聽過,伴着海浪聲。他朦朦胧胧地想。很久以前了。
不久之後的那個滿月,他們終于看到了故事的全貌,所謂的雙互文結構産生的第三種閱讀方式。
第一個故事結尾出現的高大的不速之客是一個不知名的邁雅,他告訴矮人戰士,你早已在旅程中殺死了曾經傷害過你妻子的魔物,而你的妻子也确實已經死去了,但因為你的執念無法脫離塵世,你所做的一切不僅對她無益,還會加深她的苦難。她不在你尋找的任何一個魔物體內,可她在你目光所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葉裏。
王子頓悟,自願放棄生命,追随神的指引。在熊熊的烈火中,他與魔物幻化的寶石融合,變成了一塊璀璨奪目的巨大半球形鑽石,邁雅在燃燒殆盡的灰燼裏撿起了這塊寶石,又從鄰近的湖泊裏取出夕陽的半輪倒影,從萬物中收集了破碎的靈魂,随後将兩塊寶石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成了一個完美的圓。這顆珍寶有一千個切面,在火光中會發出銀色的光芒,如同太陽下的水面,星辰下的積雪,月光下的雨珠。
這位邁雅也驚嘆于寶石的奪目,但睿智如他已經預見這會引發阿爾達的又一次騷亂。于是他把這塊珍寶深深埋進了山底,希望避免無謂的紛争,希望悠遠的歲月能夠沖淡人們争奪的欲望,希望矮人、人類和精靈以及其他的所有生物都永遠不會發現這座孤山埋藏的秘密。然後他放下心,永遠地離開了阿爾達。
畢竟在這樣的月光下,一切似乎都安然無恙,向着永恒堅定地邁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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