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相遇

徐母把裴老師送走之後又反複思量了半晌,愈發覺得她說的這個辦法可行,她自己教養出來的孩子她自己最了解,善兒有天賦,也夠刻苦,夠勤奮,可在德亞高這種地方優秀的人太多了,拿一等靠的不僅僅是實力,更要看對手是誰,一直壓善兒一頭的那個宋璟,她也知道,是以社會關懷對象身份入學的孩子,這種家境貧窮的孩子因為沒有捷徑可走,只能靠自己拼命地往上爬,那股狠勁兒是善兒比不上的。

想讓她拿到一等就只能聽從裴老師的建議,送她進入這個頂級的補課院接受輔導,但是需要理事長夫人從中搭橋,拜托趙夫人給善兒做推薦人。

這件事畢竟需要叨擾到理事長夫人,徐母不敢擅自行動,怕辦岔了事惹徐父不悅,便去書房同他商量,詢問他的意見。

徐父坐在椅子上,手裏翻着近期的報表,淡淡地問:“高考協調員的情報可靠嗎?”

徐母點點頭,她對裴老師還是很信任的:“可靠,你也知道的,從善兒上高中開始就是裴老師一直在輔導她,從未出過什麽差錯,确實把善兒的能力發揮到了極致。”

徐父神情沉着,開口囑咐:“你也要有自己的判斷,再去确認一下情報是否準确,如果确實可靠的話,就去拜訪一下理事長夫人吧,這件事我不方便出面,就交給你了。”

徐父答應了,徐母松口氣,來之前她還忐忑了半天,害怕徐父不同意,畢竟丈夫和李家的關系很微妙,他自己一直也是謹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錯,她身為他的妻子自然不能給他添什麽麻煩,可另一方面她也不甘心錯過送善兒進入這個補課院的機會,現在聽到丈夫同意了,面露喜色:“好的,我知道了,我會妥善處理好的。”

徐父點點頭:“希望善兒下次水平測試的成績不要我失望。”

徐母笑着,眉眼溫柔:“當然,她無條件會拿到一等。”

徐父提醒道:“理事長夫人喜歡收集高端餐具,而且過幾天SA有個私人拍賣會,你去參加一下吧,看看有沒有什麽值得收藏的餐具,拍回來,拜訪夫人的時候一并送去。”

徐母本身也是一個喜歡收集高端餐具的人,SA的私人拍賣會她也收到了邀請,就算丈夫不說,她也是要去的,只是沒想到理事長夫人竟然和她有同樣的愛好,頓時像吃了顆定心丸似的,有共同話題就好,方便她讨好。

徐父相信徐母能把這些事情處理好,也沒再多說什麽,擺擺手:“你先出去吧,我還有些工作要處理。”

徐母點點頭:“好,你先忙。”

說完轉身出了書房,順手帶上門。

得到丈夫的支持,她就能放開手腳去做了,現在只需要專心思考怎麽打動理事長夫人就好。

宋璟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落日陽光映出橘紅色光影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單薄孤寂,他家住在與江南區富人聚集的漢南洞一路之隔的貧民區,和那些高聳林立的精品公寓,奢華高端的別墅區僅僅隔了一條公路,可這條路卻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把人隔成了兩個階層,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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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不知疾苦,愉快地享受生活,另一頭在陰暗的沼澤裏拼命掙紮着向上爬,就像他一樣。

貧民區這裏大多是地下室,屋塔房,火柴盒形狀,方方正正狹小的出租屋,他們家就住在半地下室。

在這裏地下室也分為不同的等級,根據走下去的時候要走多少節臺階,租金大有不同,向下走的臺階越多,租金越便宜,但也就意味着更暗無天日。

他們家就住在這種租金最便宜的半地下室裏,整個窗戶只有四分之一是露在地面上的,即使是白天,但如果不開燈的話房間裏也像是黑天,陰暗潮濕,到處都是蚊蟲,但只要埋起頭也能欺騙自己,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麻木的生活,假裝幸福,只是一旦下暴雨的話,他的家就會淹沒,幸福的假象也像一碰就破的泡沫一樣化為烏有。

宋璟回來的時候,宋母正在練習走路的姿勢,她即将要去SK財團理事長的家裏做傭人,是恩善院的一個護工給她介紹的,宋璟自幼弱聽,小學前一直在恩善院接受免費的看護教育,宋母為了照顧他也進入到恩善院做護工,後來等到他戴上助聽器能夠正常入學,宋母也沒有辭職,一直在恩善院工作,恩善院本身就是非盈利的慈善機構,她在那裏上班薪水自然也不高,可宋母是一個知道感恩的人,她覺得兒子在這裏接受了免費的教育,她理所應當要回報。

李家是頂級財閥,對于聘請的傭人要求自然也極高,宋母這個年齡,又沒學歷,被介紹進去也是做最低等的傭人,負責照顧花草綠植,甚至不被允許進入主廳,但所能拿到的薪水卻是在恩善院的兩倍不止。

李家的傭人從服裝,發型到站姿,走姿全都有統一的要求标準,宋母最近一直在練習這個。

她本身就是個愛侍弄花草的人,即便是在這樣破舊不堪,随時可能會被一場暴雨淹沒的半地下室裏,她也依然養了一盆紫羅蘭,放在了最接近陽光的地方,可這裏是半地下室,陰暗潮濕,就算放到窗邊,能照到的陽光也有限,再怎麽精心養護,這盆花也日漸枯萎。

宋璟父親很早就去世了,宋母一個人撫養他長大,這樣貧窮又悲哀的日子裏她依然能毫無陰霾地享受生活,愉快地度過每一天,而宋璟不行,他對于這一切都怨恨的要命,迫切地想要逃離這個半地下室,想擺脫他現在的命運,所以他逼着自己往上爬,總有一天他要打破這無形的屏障,跨越到另一個階層,成為人上人。

宋璟放下書包,同母親打招呼:“我回來了。”

宋母練習的很認真,但畢竟年歲大了,這種要培訓的東西也許年輕人能做得很好,她做起來卻有些滑稽,明明是四十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像五十多歲,皮膚粗糙,眼角都是皺紋,但一直是笑着的:“我們帥氣的兒子回來了。”

“快過來幫媽媽看看,我這個姿勢标不标準?”

負責培訓的人給宋母錄制了視頻,讓她按照這個視頻去練習,要經過考察,合格之後才能入職。

宋璟不贊同她去李家做傭人,聲音沉沉地問:“媽,你非要去李家做傭人嗎?恩善院的工作不也很好嗎,你身體本來就不怎麽好,恩善院的工作輕松些,還能按時休假,更适合你。”

“不要擔心錢的問題,我現在做的兩份兼職完全夠生活費,學費的話有獎學金,今天發表成績,我又考了一等,只要下次水平測試我再拿一次一等,就能拿到額度最高的獎學金。”

宋母擡手摸了摸他的頭,欣慰地笑着:“我們兒子真優秀,媽媽為你驕傲,你不懂,你現在還小,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考上大學之後還要交很大一筆保證金,将來你還要司法考試接受輔導,這些都要用錢。”

“而且……你的助聽器也該換了。”

宋璟只覺得深深的無力,他不想讓母親這麽辛苦,更不想讓她低聲下氣地去服侍別人,明明他已經盡力去做好所有的事情了,可為什麽還是擺脫不了這樣的現狀,他皺着眉頭:“母親……”

宋母安撫他:“別擔心,我在恩善院工作的時候遇到過先生太太還有少爺們來視察,他們都是好人,性格都很好,從來都不為難人。”

“理事長的小兒子也在德亞高念書,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叫李元。”

李元他怎麽可能不認識,整個德亞高都是由SK財團扶持的,長子李梁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從小就接受精英教育,按照繼承人的那一套嚴格培養,現在已經跟在理事長身邊開始接觸SK的核心支柱性産業了,次子卻被散養,放縱,這也養成了李元陰晴不定,暴虐嚣張的性格。

他那樣的人無論如何也和性格好這個詞搭不上邊。

也正是因為這樣,宋璟才不願母親去李家做傭人,即便是侍弄花草,他也覺得很不安,還想再勸說:“媽,助聽器的事情你別擔心,我再去兼職一份工作很快就能攢夠錢了,你別去李家,繼續留在恩善院工作,好嗎?”

見兒子這般反對,宋母低頭陷入沉思,猶豫半晌,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兒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在李家當傭人給你丢人?”

“你放心,我不會讓李元少爺知道我們的關系的,而且我只是照顧花草,和他也不會有什麽接觸,不會給你丢臉的。”

宋璟沒想到母親會這樣想,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母親,我怎麽會這麽想,你……”

宋母脾氣很好,但骨子裏也是個倔強的人,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去李家做傭人拿高薪水攢錢,宋璟就算再怎麽勸也沒有用。

兩母子不歡而散,宋璟連飯都沒吃,直接出了家門去烤肉店兼職打工了。

他一個人兼職兩份工,周一到周三晚上在烤肉店兼職,周六周日在咖啡店兼職,整個人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候,他也想停下來喘息一下,可他沒有資格。

徐善從姜家回來之後就接着罰跪,她要跪一整夜,徐父和徐母已經休息了,安排傭人在監控裏看着她。

她跪久了,膝蓋已經被石頭硌得麻木,血液不暢通,慢慢也感覺不到什麽疼痛了,徐善也沒有覺得時間難捱,因為她今天再痛肯定也沒有姜承痛。

一想到姜父暴虐的樣子,徐善唇角微微翹起,雪白的臉隐在昏暗陰影中,半明半滅,讓人生寒。

那杆高爾夫球杆姜父用着一定很順手吧,畢竟是她特別定制的,密度比普通的高爾夫球杆都要高,打人也更疼。

馴狗嘛,總是要先打了才能長記性。

翌日

徐父徐母坐在長餐桌上優雅地用餐,手握刀叉慢條斯理切着食物,送進嘴裏,而徐善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沙發上了,她換了德亞高的另一套春夏制服,原本藏青色的領結也替換成了定制款,上面多了霧灰色的蕾絲和白珍珠。

傭人半跪在她腿邊,手上拿着消腫化瘀的藥細細地往她膝蓋上塗抹,跪了一夜她膝蓋上硌出的紅痕已經變得青紫,看起來十分駭人。

傭人溫柔細致地給徐善塗抹好了藥之後,給她套上灰色的過膝襪,遮擋住這些傷痕,又把她的腳放進一雙低跟的珍珠扣鞋裏。

都整理好後,徐善站起身,雙手交疊在小腹前,轉身朝着餐桌的方向微微颔首,同徐父徐母打招呼:“父親母親,我去上學了。”

徐父放下手中刀叉,聲音溫和地詢問:“善兒腿怎麽樣了?還痛嗎?”

徐善如實回複:“痛。”

徐父目光沉沉,語重心長:“痛就對了,這就是二等的滋味啊,要刻在骨子裏。”

聞言,徐善臉上并沒有浮現出什麽怨怼的神情,反倒十分乖順:“知道了,父親,我會努力的。”

徐父點點頭:“去吧。”

徐母掃了一眼徐善的膝蓋,眼底閃過一絲不忍,但轉瞬即逝,她很清楚善兒要走的路不能有絲毫偏差,她的心軟和溺愛毫無用處,她必須跟随着徐父的步伐把善兒送進首爾大。

司機早已經備好了車,停在正門口,徐善出來直接坐進車裏。

司機曾經撞見過徐善被懲罰,跪了一夜的樣子。

他也知道每次只要小姐沒有拿到一等就會被罰着跪在那裏,所以對她很是憐憫,但他也清楚這些有錢人都極注重邊界感,他極力避免自己越界,可看着年紀和他女兒差不多大的徐善,還是想盡力做一些他能做的事情。

司機戴着白手套,手握在方向盤上,啓動車子之前,轉頭看向徐善,語氣溫和:“小姐,毯子我放在右邊了,冰箱裏給你準備了草莓牛奶。”

他知道徐善愛喝草莓牛奶,昨天又被先生和太太罰跪,心情一定不好,喝點甜的,應該會愉悅一些。

徐善扯出抹清淡的笑,道謝:“謝謝你,柳司機。”

柳司機和藹地笑笑:“別客氣,小姐,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見徐善情緒似乎沒有特別低落,也跟着開心不少,平穩啓動車子,駛離別墅。

徐善按下車窗,有微風吹進來,她拿過一旁的毯子展開鋪在膝蓋上,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跪了一夜的緣故,即使穿了過膝襪,她依然覺得膝蓋有些涼,蓋上毯子才好些,又拉開雙肩包,拿出韓國史,翻看起來,翻了兩頁,覺得有枯燥無趣,按開內置冰箱,柳司機為她準備了好多盒草莓牛奶。

她笑吟吟地拿出一盒,插好吸管送到嘴邊,一邊翻着書一邊慢吞吞喝着。

德亞高九點開始正式上課,宋璟七點半準時出門,其實他們家離德亞高并不遠,如果坐全程的公交大概五十分鐘就能到達,可是離公交站很遠,他一步一步爬完上坡路,又繞過了兩條彎路,才到公交站。

公交車到這一站車上已經沒什麽人了,宋璟上車後卻沒坐,走到車後方,握住扶手站定,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正好八點,他松了口氣,唇邊無意識地翹起細小弧度,他很少笑,但笑起來很好看,像山巅上積久不化的雪在慢慢消融。

公交車行駛很平穩,只不過每一站都要停,速度很慢,轉過一個路口,右側慢慢彙來一輛黑色轎車。

宋璟握緊扶手,垂着眸子,透過車窗向外看去。

和公交車并行的這輛昂貴私家車正是徐善家的車,少女坐在車裏低着頭,微風拂過耳邊碎發,雪膚花貌,陽光微薄,襯得她發越黑,膚越白,膝蓋上蓋着毯子,上面放了一本書,手裏拿着一盒插着吸管的草莓牛奶,水潤唇瓣紅的像初生的玫瑰。

隔着車窗,宋璟視線一錯不錯地盯着徐善,這是他為數不多能俯視她的機會,只要按照這個時間精準地出門,他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和徐善相遇,都可以透過車窗這樣望着她,俯視她。

只是,她從來沒有擡過頭,也永遠不會知道他這樣窺視着她。

他和徐善同班已經兩年了,卻從未交談過,可他卻知道很多關于徐善的事,她經常喝這個牌子的草莓牛奶,甚至可以說是偏愛。

這個牌子的草莓牛奶很貴,他從未喝過,不是不喜歡,而是怕喝了之後會喜歡上,甚至成為他的偏愛,如果只買一次,他咬咬牙當然可以買,還不至于窮匮到那種地步,他只是怕嘗過一次之後就喜歡上了這種滋味兒,再忍耐就難了,那才是他負擔不起的,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喝。

私家車和公交車并行,緩慢經過一個紅綠燈後公交車到站必須停,讓乘客下車,可私家車卻無需停留,車影越變越小,漸漸淹沒在車流裏。

每天這個時候,宋璟的心情反而是最好的,現在把他甩在身後又有什麽關系呢,反正要到達的終點都一樣,只不過是時間先後的問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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