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祭天 魔宮宮主,是誰?
門外的人腳步淩亂, 殷九霄将拉開一半的外衫重新穿好,耳朵滾燙。
她看見了,那她想起來了嗎?
殷九霄眼睫垂落, 輕輕顫動,那一晚的回憶像是烙印在他身上了,一旦想起便心跳紊亂, 四肢麻痹,從心底生出一種想要抓住什麽的渴求。
是什麽?
恍惚中, 他抓住身旁的木質衣架, 不知為何沉睡在身體中的內力開始外洩, 衣架整個碎裂開來, 砸在地上。
殷九霄睜開一雙黑如漩渦的眼眸, 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意識在他腦海裏漸漸蘇醒,雖然只是一瞬, 卻讓他頭疼欲裂,渾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合衣躺在床上, 沒多久便陷入沉眠。
路雪柔昨晚在床上撲騰了一夜,尴尬地快要用腳趾把床板摳破了, 直到天快亮了, 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然而她只睡了兩個時辰,就被寧先生的拍門聲無情叫醒。
“讨厭鬼, 你給我起來,外頭又有個帥小夥子來找你, 你前陣子出去那一趟,到底招惹了幾個?還不從實招來。”
路雪柔一腳蹬開被子,頂着一頭被她抓成了雞窩狀的頭發,臭着臉打開房門, 滿身的低氣壓:“我,沒,有!”
寧先生靈活地倒退一步,捂着心髒:“大白天見鬼,吓死我了。”
路雪柔正要踹他出去,腳伸到一半,對面廂房的門開了。殷九霄走出來,白衣整潔,姿态優雅,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在看見少女時,興起了一絲漣漪。
路雪柔連忙把腳放下,捂着頭發退回去,順便合上了門。她再走出來時,又變成了一個清新活潑的美少女,伸手跟寧先生和對面的殷九霄打招呼:“早上好。”
寧先生嘲笑道:“那麽大的黑眼圈,你塗了幾層粉啊?”
路雪柔偷偷瞪了他一眼,說道:“少廢話,你剛才說有人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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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個挺帥的小夥子,就是飛霜那丫頭帶回來的……”
路雪柔沒等寧先生說完,便高興地說:“石景瀾啊,我可一直等着他呢!”
說罷,她提起裙擺興沖沖往前院跑,路過殷九霄面前,她忽然覺得這人身上的氣息有些冷,忍不住頓足看向他:“哥哥,一起去嗎?”
殷九霄輕輕颔首,眉目平和安寧,跟昨日的他沒什麽不同。
路雪柔心頭微松,一定是她看錯了,這才幾日的功夫,殷九霄應該沒那麽快恢複才對。書裏說正常無外力刺激的情況下,他每次閉關的時間至少在半個月以上,也就是最少還得十天,他才會變成原來那個冷冰冰的大魔頭。
她盯着殷九霄看的時間久了,眼神總是忍不住往他衣領下面飄,都過了好幾天了,他脖子上的痕跡怎麽還沒消?難道是咬得太狠了,若不然給他送點藥膏?
路雪柔想到昨晚看到的畫面,雙頰染上一抹紅。
“那什麽,快走吧。”她扔下一句話,跑得飛快。
路雪柔他們到前院的時候,石景瀾正趴在椅子上連聲打哈欠,飛霜在他身邊站得筆直,更襯得這人無禮散漫。
“石門主,你還挺悠閑。”路雪柔走到他身邊,打了個響指。
石景瀾往臉上一抹,擦掉了困出來的眼淚,說道:“本來是挺悠閑的,這不被你蒙來了嗎?”
他起身朝殷九霄拱手,道:“閣下召喚,我就算百忙纏身,也會來的。”
路雪柔氣的鼓了鼓嘴,這絕對是區別對待!
殷九霄沒什麽反應,看石景瀾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人,石景瀾略微遲疑,問旁邊的少女:“哎,你家這位怎麽好像不認識我?”
路雪柔自然沒法跟他解釋殷九霄身上的異常,只說:“嗯,出了點意外,沒準過幾天就正常了。”
“言歸正傳,我找你來是想讓你幫我娘看病。”路雪柔正色道。
石景瀾訝異:“看病?我又不是大夫?”
路雪柔嘆氣道:“你知不知道一種叫做攝魂的邪門功法?”
石景瀾挑眉:“百毒門的秘術?怎麽,令堂中的是攝魂?”
“你能救嗎?”路雪柔期盼地問。
“能是能……”石景瀾下意識想講條件,但看到門邊站着的白衣男人,他忽然改變了注意,如果能借着幫助這丫頭,讓殷九霄欠他更多的人情,豈不是好處更多?
路雪柔看他遲疑,着急問道:“到底能不能啊?”
“能。”石景瀾又打了個哈欠,道:“告訴我他用的什麽樂器,我準備一下。”
一個時辰後,衆人來到了龐氏的院子,路雪柔讓人把城主府中所有的笛子都搜羅過來,給石景瀾挑選。
石景瀾在一堆名貴的玉笛中挑出了一支格外寒碜的竹笛,試了試音色,閉目靜心,開始吹一首曲調。
路雪柔不通音律,湊到殷九霄身邊輕聲地問:“哥,他吹的這曲子能解攝魂嗎?”
殷九霄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回答,另一邊的寧先生無奈搖頭:“你個音癡,這不就是那攝魂曲反過來的調子嗎?”
路雪柔直瞪他。
石景瀾連吹了三遍相反的攝魂曲,終于放下了竹笛,長籲一口氣:“好了,等夫人醒了,修養幾日就能恢複如初。”
寧先生把龐氏身上的金針撤了,幾個人走出房間,石景瀾忽然說起:“對了,你這城主府還挺大的,今早我亂逛的時候差點迷路,找了一個婢女幫我指路,沒想到她說自己是新來的,不認識路,讓我去問別人,你說好不好笑。”
石景瀾只是随口說了一個笑話,路雪柔卻想到了些別的,她急忙抓住路過的蘭姨,問道:“城主府近日有新買的婢女嗎?”
蘭姨搖頭:“沒有啊,前陣子夫人還說城主府的婢女太多了,要放一些出去嫁人。”
那這新來的婢女又是從哪來的?
城主府裏每個院子伺候的下人都有定數,且人員變動都要報給蘭姨,除非有一個外人住進了城主府,又必須隐藏身份,所以路觀元偷偷從外頭買了婢女來伺候這個人。
寧先生此時也明白了,幽幽說道:“守城軍掘地三尺也沒找到人,也許那個人躲在一個最容易被忽視的地方。”
“城主府。”路雪柔咬牙道:“我去召集府中護衛。”
她才走出一步,就被殷九霄抓住了手腕。
“打草驚蛇。”
路雪柔立刻冷靜下來,董天師那滑不溜秋的老妖怪掌握了不少邪功,誰知道他會不會又逃了。
寧先生道:“整個城主府到處都是下人走動,住進來一個大活人還沒被發現,那他只能是被城主藏起來了。這樣吧,等到晚上,咱們悄悄的去看一眼,弄清楚城主想做什麽?”
路觀元還能想做什麽,他做夢都想找回自己的長女,要麽是董天師許諾了幫他找人,要麽就是那人已經找到了,路觀元感激董天師,所以力保他。
算起來女主夜雪歌應該已經到四方城了,但她始終沒有露面,說不定她現在就在城主府裏!
路雪柔想到這裏,連忙叮囑蘭姨:“這兩天你照顧好夫人,千萬別讓她離開院子。”
她有一種預感,路觀元要搞事情。龐氏對這個夫君還是有些感情的,她現在身體虛弱,最好還是先瞞着。
路雪柔留下飛霜和半數的護衛保護龐氏,然後帶着幾人回到了她的院子。
衆人草草用了一頓午飯,坐在院子裏等天黑。
下午的時候,寧先生說昨日僥幸活下來的那個姑娘醒了,路雪柔連忙扯住石景瀾,道:“石門主,問你要個東西。”
石景瀾已經提前感到肉疼,問她:“你要什麽?”
路雪柔朝他伸手:“化春丹,拿出來吧,我知道你這麽摳的人是舍不得吃的。”
石景瀾憋屈道:“你好歹也尊重一下我這個冤大頭。”
當着殷九霄的面,他想拒絕也不敢,忍痛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精致的袖珍盒子。路雪柔怕他反悔,搶過盒子就跑,寧先生跟着她走了,石景瀾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一聲長嘆。
“殷宮主,我這一趟損失慘重啊,你可要記得。”
他本來以為殷九霄不會回答,然而對方竟像是有些歉意的說道:“用千年雪蓮與你換。”
石景瀾一副見鬼的表情,沒敢接話。
昨天那個姑娘服下化春丹,枯槁的身體像被注入了一股活氣,寧先生為她診脈,摸着下巴說道:“沒有大礙了,她臉上的皺紋過幾天就會消失,只是這頭白發無法變黑,除非剃光了重長。”
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姑娘也無心在意頭發這等小事,而是問路雪柔:“姐姐,兇手找到了嗎?”
“很快。”路雪柔摸了摸她的頭發。
夜晚,萬籁俱寂。
城主府各個院子的燈都滅了,路雪柔換了一身黑衣,走到院子裏,才發現那三個人穿的跟白天一樣,似乎壓根就沒把夜探當回事。
路雪柔頭疼地說:“他們倆也就算了,你為什麽這麽高調?”她瞪向寧先生。
寧先生擺手:“你別看我,我又不去。”
最終路雪柔淪為了一個挂件,栓在殷九霄身上,被他攬着腰在夜色下的城主府中穿行,石景瀾追在後邊,邊看邊樂,順帶着承接了路雪柔一路的白眼。
他們來到府中最高的一座小樓上,路雪柔問石景瀾:“你在哪看到那個新來的婢女,還有印象嗎?”
石景瀾低頭辨認了一會兒,指了指旁邊的一條小路:“她好像是從小路盡頭那個院子裏出來的。”
路雪柔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個廢棄許久的小院,和路觀元住的院子緊挨着,算是一處配院,平時也由路觀元身邊的下人來打掃,所以裏面若偷偷住了人,是很難被發現的。
兩個人降落在那間小院裏的一處屋頂,輕的像一片羽毛,幾乎沒有聲息。
殷九霄點了少女身上的一個穴道,讓她的呼吸變得極其輕微,除非宗師級高手在場,否則沒人能察覺。
他們等了一會兒,一個熟悉的人從屋裏走出來,正是從狂刀門之後就沒再見過的夜雪歌。
路雪柔望着她心頭一緊,在她看來,女主就是個得天命眷顧的瘟神,逮誰瘟誰,但她自己卻沒什麽影響,因為總有人前赴後繼用生命保護她。
哪怕罪大惡極如董天師,在小說裏也是兢兢業業為她鋪路,送她登上城主之位,給她硬套上一層愛民如子的聖光,甚至讓她得到晉國國君的賞識。如果不是殷九霄黑化的太嚴重,讓這書中世界徹底崩塌,夜雪歌最後就算當上女帝也不奇怪。
院門打開,董天師一臉陰沉地走進來,夜雪歌問他:“你去哪了?”
董天師神色緩和:“出去走走,你怎麽還不睡?明天城主就要在大梵殿祭告先祖,當着衆人的面認回你這個親生女兒了,你早些休息,養足精神,才能用最好的狀态面對那些人,尤其是你那個嫡母和妹妹。”
夜雪歌低着頭,揪緊衣裳:“可我總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我是他的親生女兒,為什麽要躲躲藏藏?還有你,你為什麽幫我?”這個人整天神神秘秘,夜裏還經常背着她出去,回來的時候身上甚至隐隐能聞到一股血腥味。
夜雪歌每次都不敢深想,他究竟出去做了什麽?
“你別多想,若是大張旗鼓,難保你那個嫡母和妹妹不會害你,龐氏在四方城十分強大,你若是提前被盯上了,可就一輩子都不能與親生父親相認了。至于我為什麽幫你,我說過了,我和你母親是舊識,又被你救了,幫你是應該的。”
在董天師的勸說下,夜雪歌慢慢冷靜,但她臉上還是有些不安,董天師看出來,便寬慰她:“不必擔心,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那妹妹勾結魔宮宮主,魔頭行事狠辣,致使城中多名女子被害身亡,明天儀式結束,我便在萬民面前揭破這件事,到時候你妹妹聲名掃地,再也沒機會跟你争了。”
路雪柔聽到這裏,澄亮的眼眸已經被怒火淹沒了,得虧殷九霄提前點了她的穴道,不然她可能現在就大罵一句老狗比,然後召集護衛把董天師用箭射成一個篩子了。
決不能讓他死的這麽安生,還有路觀元,垃圾渣男是時候清理一下了!
抱着這種想法,路雪柔找回了理智。
等那兩人進屋,他們如來時一樣悄然離開。回去的路上,石景瀾調侃:“貴府這潭水還挺深的,想不到啊,那個夜姑娘竟然是你姐姐。”
“閉嘴。”路雪柔想着明日的對策,沒心情搭理他。
殷九霄獨自走在前頭,忽然停下,像在自言自語:“魔宮宮主,是誰?”
他從早起開始,總覺得腦子裏混沌一片,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游離,但又沒有任何違和之感,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路雪柔驚了一跳,拼命打岔:“我覺得這是一場針對我的陰謀。”她還不想讓殷九霄這麽快恢複正常。
盡管他們還算親近,但無論如何殷九霄都是個高度危險且不受控的大反派,四方城裏這麽多無辜的百姓,她不敢賭。
殷九霄聽見她這麽說,果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石景瀾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但他一向是個人精,只管自己憋着,無利可圖的事不做,無利可圖的話不說,這才是他一向奉行的準則。
三個人各懷心思回到小院,寧先生披了件衣裳出來,問他們:“怎麽樣了,找到董天師了嗎?”
“找到了,還有件事……”路雪柔把剛才聽到的都跟寧先生說了,寧先生十分詫異:“那個孩子還活着?”
何止活着,還活的風生水起,獨得世界意志偏愛,如果不是遇到殷九霄這個bug,可真是精彩的大女主劇本啊!
“我們得想個辦法,最好讓董天師當衆承認殺人,至于夜雪歌……”她暫時還真沒想到什麽辦法對付她,主要是怕被女主瘟到,要不先關起來?
“我再想想吧。”
第二日正午,路觀元果真下了一道诏令,說是受先祖托夢,要帶領萬民去大梵殿祭天。
路雪柔靜靜地看着他表演,和城中官員一起來到大梵殿,守城軍在石臺四周維持秩序,城中百姓都到了附近圍觀。
路觀元對着先祖石像三拜九叩,祭天儀式完成後,他當着百官和城中百姓的面開口:“此次祭天,一為先祖托夢,二是高人指點,讓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長女。”
路觀元招了招手,祭臺後,夜雪歌盛裝華服,款款走來,一步一步踏上臺階,走到路觀元面前。
路觀元牽起她的手,向衆人介紹:“這就是我的長女雪歌。”
一石激起千層浪,百姓的議論聲不絕于耳,有人同情地看向路雪柔,心想少城主近來好不容易改了性子,這下又得炸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路雪柔十分平靜,她甚至帶頭鼓起了掌。
“好。”
有一聲就有第二聲,掌聲絡繹不絕,甚至把夜雪歌準備好的發言打得亂了套。
按照流程,祭天儀式之後,該請舞姬上臺跳祈福之舞了,路雪柔對着底下招招手:“快上來,到你們了。”
大好的日子,路觀元不想發火,瞪了她一眼,然後說道:“開始吧。”
夜雪歌就這麽被忽略了,她心頭湧起一陣不安,在人群裏尋找着董天師的身影。
舞姬上臺之後,樂聲響起,她們正要翩翩起舞,卻被一個人打斷了。
董天師從人群中走出來,百姓們認出了他是那個被畫像通緝的殺人魔,紛紛退讓,倒像是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董天師一步步走上祭臺,就站在那些舞姬之中,他擡頭看向路雪柔,陰恻恻地一笑,開口說道:“在下是城主請來的天師,專司卦象蔔算,日前在下蔔算出大小姐即将回到城主身邊,且為天命之女,能福澤萬民。沒想到這一切遭受了有心之人算計,他們污蔑我殺害城中無辜少女,而那些少女實則是這個人勾結魔道所害。”
他指向路雪柔,正要大聲說出魔宮宮主殷九霄的名字,可那一瞬間,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
樂聲轉了調子,凄凄幽幽,有人聲夾雜其中,時而尖利時而陰笑,那些怪異的聲音刮蹭着他的耳膜,痛苦異常。
而此時,董天師眼前風雲變幻,天地颠倒,周圍陰風陣陣,惡鬼哭嚎,像是陷入了無邊地獄。
那些被他殘害的少女化作一道道鬼影,狠厲決絕地向他撲過來,似要生啖其肉飲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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