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8.4

他看到男人忽然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渾身發顫地憋住一口氣,繼而他聽見男人近乎野獸嘶吼般地綿長地低吼了一聲,看着他繃住了全身的肌肉,把力量盡數集中在腹部,借着宮縮與羊水的潤滑,一點一點地把體內的胎頭慢慢地推出去。他看見胎兒的頭部越露越多,男人身下的血也啪嗒啪嗒地滴落在被單上,直到那個黑色的發頂也露了出來,男人才忽然松了力氣,軟軟地倒進他的懷裏。

“出來了!出來了!是個兒子,是個兒子!”

紅夾克男人慢慢把半睜着眼的男人放回床上,他看了女人一眼,伸過手去,冷冷地說:“把孩子給我,”

女人畏懼地看了他一眼,把懷裏安靜的嬰兒遞給男人,随即清理了臍帶和胎盤,把男人身下的切口熟練地縫好。

男人這時還說不出話來,只能轉着眼珠看着白白的天花板。女人做好了工作,正要和紅夾克說些怎麽照顧男人的話,那紅夾克卻叫她出去。

女人看了看男人,眼裏帶上一絲可憐,就轉身光着腳走出屋去。這時紅夾克男人忽然說:“明天來拿鞋。”

女人回頭看了一眼,嘴唇微微勾起,加快了腳步走出門去。

“活着嗎?”男人撐着最後一口氣地問他。

紅夾克看了看懷裏含着手指安靜得一動不動的嬰兒,眼睛直直地看着男人,肯定地說:“死了。太晚了。”

男人眼裏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他微微掙動着手,說:“看、我看一看……”

紅夾克男人又抱着孩子往後一躲,搖了搖頭。男人便把頭埋進枕頭裏低聲抽泣起來。

這時他忽然聽到有人說:“青青?你來找你爸爸啊?”

紅夾克男人皺了皺眉,轉過身去,同時男人也擡眼望去,模模糊糊地看見那個穿着紅裙子、背着小背包的女孩推門進來。

男人漸漸睜大了眼睛,就見那女孩看看自己,又看向紅夾克手裏的孩子,說:“爸爸,媽媽生弟弟了嗎?可以看弟弟了嗎?”

紅夾克抱着孩子,面色有些嚴肅,可語氣還是很溫柔的,不緊不慢地說:“等一會兒再過來,現在先出去。”

那女孩聽了,嘟了嘟小嘴,哦了聲,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男人,轉身慢慢地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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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女孩要走出門的時候,男人忽然聽到紅夾克急切地叫了聲:“等一下!”随即男人便聽到一陣響亮的哭聲從紅夾克男人懷裏響起。

“你這小鬼,這麽着急投胎!”紅夾克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那女孩又咚咚咚地跑回來,高興地叫着:“弟弟!”

紅夾克轉過身來,身邊站着那個女孩兒,懷裏抱着號啕大哭的兒子,臉色有些鐵青地望着男人。

男人聽見那陣哭聲,便緩緩閉上了眼睛。

男人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他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兒,而他自己也渾身是血,男人看見那個傷口,是肚子上剪開的一道傷。這時男人的胸口還在緩緩起伏着,但是他躺在一個土坑裏,土坑上面站着那個男人。

男人看見那個男人扔下鐵鏟,跳下坑去,站在男人身邊。

男人聽他說:“我讓孩子們來陪你。”

然後男人看見他拿起身邊一個小罐,放在男人身邊的泥土裏,還說:“這是四個月的老二,是你的兒子。”

接着,他又拿出一個小罐放下來,說:“這是六個月的老三,也是你的兒子。”

男人慌張地退了步,發現他自己就站在之前夢裏的那個後院裏,土坑旁有一棵大樹。

男人又看見那個男人把又一個小罐放在男人身邊,說:“這是九個月的丫頭,呵,賠錢貨。”

接着,他從一旁的袋子裏抱出一個小小的屍體,拉起男人的左手,和男人右手抱着孩子的姿勢一樣,抱住了另一個嬰兒。

“這是這次的兒子,唔,”男人看見他扒了扒自己的右手,可是扒不開來,“這個也應該是兒子吧。雙胞胎的兒子,可惜了。”

他伸手拍拍男人的臉頰,說:“誰叫你不聽話要逃跑呢?不然等生下這一對兒子,我這輩子都會對你好的,下輩子也會對你好,永永遠遠地、只對你一個人好。不過,”他看見這男人臉上的笑意,“不過你死了也逃不走。等我做了鬼,我會纏着你,這輩子不行了,下輩子、下下輩子,永永遠遠地纏着你,讓你繼續給我生孩子。”

說着,他就數起了小罐,又加上男人懷裏的兩個孩子。男人聽見他說:“唔,才五個,還有一個。在這裏。”

他從袋子裏掏出那件小小的肚兜,用肚兜擦了擦手上的血污,說:“這個還小啊,才一個月。不知道是丫頭還是兒子。都陪着你吧。等下一次我找到你--唔,我會記得把我的脾氣養好的--你也要争氣點、懂事點,再把他們一個一個地生下來給我。我一定會對你們好的。”

然後,他爬了上來,拾起鏟子,一鏟一鏟地把土蓋在男人身上。

男人看見自己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着,他走上前去,看見自己的眼皮還在輕輕發顫。

男人就對那個埋土的男人大叫着:沒有死!我還沒有死啊!

可是那個男人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聲音,繼續把土往男人身上埋着。男人看着躺在土坑裏的自己,還有懷裏的兩個嬰兒,一件紅肚兜,以及三個小罐子。

那個躺在土坑裏的男人的眼皮微微發顫着,在顫抖了一陣之後,他忽然睜開了眼!

随即一把土蓋在了他的臉上……

“你知道嗎?有些自殺的鬼在死了以後怨念很深,他沒有辦法接受自己死亡的真相,所以他會篡改和他接觸的人的記憶,把自己變成受害者,這樣就能得到別人的同情。比如你在列車上看到的那個男孩,他不能接受他的父親在殺害他母親之後帶着他跳車的事實,所以他編造了一個謊言,讓一個第三者充當他父親的角色,以此作為全家的死因。

“而有些怨氣深的鬼則更加厲害,他可以把自己從施暴者變成受害者,完完整整地替換掉受害者的身份,換成自己的臉。在他說的話裏,往往半真半假,讓一般人輕易相信。但是真正看到這些景象的人會發現他們說的話裏有細微的漏洞,有時事情發生的順序也會有所改變,一旦戳破這個點,那些鬼就會變得非常生氣。你是不能随意相信一個鬼所說的話的。”

“那那個女人,她說的話也不全是真的?”男人看着他面前抽着煙的年輕男人。

那個年輕男人垂頭輕笑了聲,擡頭吸了口煙,眯着眼睛把煙霧緩緩吐了出來。

“那他們,為什麽不去投胎?”

“投胎?”年輕男人笑着搖了搖頭,“他們的罪孽還沒有洗清,只能被困在自己死亡的地方,比如這個宅子。而那些不想走的,就像那個孩子,也會留下來。無家可歸的家夥們,便在街上游蕩。但這些鬼,往往在死後還會繼續自己的錯誤、循環往事,再度加深了自身的罪孽,便再無投胎的可能。這大概,就叫做因果報應吧。”

……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什麽時候才可以離開?”

“離開?”年輕男人的語氣裏帶上了疑惑,随即他又露出微笑,掏出腰間的酒壺,手裏夾着煙慢慢地擰開來。

“只要他肯放開你,你就可以離開。不然等你做了鬼,魂被他纏着,那便生生世世、被他纏着。”

男人走到樓上,繞過樓梯,陳舊的木制樓梯發出陣陣嘎吱嘎吱的聲響。他往樓道的深處走去,看見那個男人站在窗邊,手裏雪茄發紅的火焰在陰暗的樓道裏顯得格外明亮。

男人看見他看着窗外院裏的那棵大樹,又看他放下手裏的雪茄,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他手上輕輕撚動,熄滅了雪茄,丢在了窗邊。

他回過頭來,沖着男人一笑,擡腳走過來,說:“你回來了。”

至此,《兇宅》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撒花。

寫文從設線鋪線到展現,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靈感與實踐的撞擊。寫了有些年頭,也寫明白了自己的道理,但是越清晰就越痛苦,這是必須接受的事情。寫文可以說毀了我,也可以說是現在的我活下去的一點樂趣。人只有活出點東西才能堅持地過下去,不然日子這麽冗長無趣,也就沒有生存下去的動力。事實已經這樣殘忍,又何必掩藏遮蓋,剝開看清楚就沒有什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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