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1.

蓬島原本是落後偏僻的小島,離陸地很遠,開上渡輪約摸要四十多分鐘的模樣。後來有些有錢的商人發現了這個小島,為了躲避戰亂,他們漸漸舉家遷入這裏,為島上與世隔絕的居民帶來了財富與全新的世界觀。為了提高島的名氣,商人們把蓬島解釋為蓬萊島,借此為島增加幾絲神秘莫測的氣息。

島上有一個賓館,是其中一個入島的商人開的。後來世事變遷,賓館裏的人換了又換,可是賓館的老板,卻似乎從來沒有換過,更确切地說,當賓館的第一個老板自殺以後,賓館再沒有老板,更沒有人敢自稱賓館老板。

沒有老板,賓館的生意便顯得有些冷清,加上前幾年曝出的兇殺案,賓館更被當地人稱作兇宅。即使這樣,賓館裏的夥計,依舊汲汲營營、兢兢業業地每天打掃賓館、接待來賓,和老板在世時一樣,做得一絲不茍。

有時一些臨時的來客深夜入住賓館,就會看見一個男人坐在賓館大廳裏,點着一根雪茄,悠然地煮茶品茶。來客與服務生搭讪,問那個男人是不是賓館的老板,服務生卻只會微笑着避過他這個問題。

随着島上旅游業的開發和時間的消磨,人人漸漸忘記了賓館發生的兇殺案。賓館、兇宅,這兩個詞的距離也越來越遠,賓館的生意反而比以前越發好了。但是到了晚上,本島的居民入睡之後,即使最後一班輪渡也歇了生意,賓館的燈依舊會亮着,每日每夜地亮着,似乎在等什麽人回來。

更奇怪的是,賓館有兩個房間,從始至終都是空着的,但是每天都會有夥計過來打掃。即使是旅游旺季,生意爆滿時,那兩個房間也不會被出售。其中一個,是老板的卧鋪,那是情有可原的。

而另外一個,那是在四樓最角落的房間裏,而且名字也不吉利。許多人因為房間的位置與號碼的關系,都會望而卻步。但即使有膽大的人要求入住,也會被服務生拒絕,就是出再大的價錢也沒有效用。

哦對了,島上還有個規矩,在夜裏十點以後,島上所有的人都不能外出,不光是原地居民,就是想在外野營的游客也會被島上的人告誡阻攔。如果來人問原因,那些人就會告訴他,暗處的野獸和毒蛇已經害死了許多不聽話的人。他們甚至還會拿出新聞報道,把那些血淋淋的照片拿給無辜天真的游客們看。

事情直到一個冬季才發生了轉變。

從那時候起,總會有一個穿着氣派的男人牽着一個小女孩的手從賓館裏出來,他會去一家藥鋪,那個藥鋪裏新來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醫生。而藥鋪對面五金店的老板從那個女醫生來的那天就中風倒在床上--他已經六十多歲了,确實到了應該中風的年紀--并且他無兒無女,因此後來就由女醫生時常照顧着。

那個男人會帶着女孩來藥鋪裏拿藥,眼眸流轉間,盡是貴氣與儒雅。後來人們知道,他是賓館老板的一個遠房親戚,現在回來接手賓館。

女人們看見他帶着女兒,身邊卻不見老婆,以為他是喪偶的金龜婿,一時間蜂擁而來,擠滿了賓館大廳,在廳裏談笑喝茶。那男人偶爾從樓梯上露面走過,廳裏霎然一陣安靜,等他走了,女人們又七七八八地講起話來。

直到有一天,那個男人抱着一個小小的嬰兒出來曬太陽,孩子一身奶香,在男人懷裏睡着,顯然是剛剛出生不久。

這下,賓館裏的女人頓時散了精光,除了掉落了一地的瓜子和一屋子的香水味兒,賓館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又過了幾個月,賓館的老板又扶着一個臉色憔悴的男人上街來。女人們瞧見那男人病怏怏的模樣,走路坐下都需要老板的攙扶,又紛紛打開窗來叽叽喳喳地議論起來。

男人坐在藥鋪裏,恍如隔世般地看着街上旗袍紙傘和長袖絲襪的女人們走在一條街上,輕薄短衣的小販吹着糖人,正好坐在用煤氣竈煮着茶葉蛋的店鋪前。塑料的風車呼呼轉動,它不遠處街角屋檐上的風鈴正發出陣陣鈴鈴的清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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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回家了。”

男人忽然轉過頭來,看着提着一個紙包的男人。他哦了聲,撐在身下木制的椅上,被那家夥攙扶着,慢慢地站起來。

櫃臺前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看了,招呼了聲:“走了啊?慢走哈。”

提着藥包的男人回頭對她輕輕點了點頭,伸手搭在男人腰上,輕聲說了句小心臺階。

男人依舊不冷不熱地嗯了聲。走出藥鋪時,他忽然擡起頭來,伸出手心,望着天空低聲說:“下雨了。”

他又轉頭看向那家夥,問:“帶傘了嗎?”口氣依舊那樣低低沉沉的。

對方說帶了,于是撐開那把油紙傘。

男人說:“我拿吧。”便接過傘來,為兩人撐起。男人看了看傘,問他:“怎麽沒帶大傘?”

那家夥唔了聲,微微轉着眼珠,說:“拿錯了。”

男人看得出他在撒謊,卻也微微地笑了笑,說:“那、你別給雨淋着。”

男人的聲音裏帶着無比的虛弱與無意間的渴求。

那家夥的手立刻攀上男人的肩膀,把男人緊緊摟在懷裏,這才展開笑顏,溫聲說:“好,聽你的。”

又過了大半年,男人的氣色才漸漸轉好,這會兒他抱着胖小子,和那家夥說要出去買東西。

小胖子正趴在男人肩上流着口水,時不時地嗚嗚地叫着。男人看見樓梯旁趴着的悶悶不樂的女兒,忙對她招了招手,說:“青青跟爸爸出去。”

女孩便立刻笑起來,噔噔噔地跑到男人身邊抓着他的手。

那人看看外面的天色,走過來摸摸女兒的頭,又摸了摸男人懷裏的小家夥,說:“要下雨了,我陪你去嗎?”

男人轉頭看了看,說:“不用了,我很快就回來。如果下雨了,你來接我呀。”

那人無奈地笑了笑,說:“沒有你,我出不去。”

男人低頭想了想,說:“這也是。”便把小子塞進對方懷裏,說:“那我早去早回,帶把傘。兒子就交給你了。”

這小家夥一聽,立刻嗚嗚地哭了起來,在他爹懷裏不停地踢蹬着小腳丫。

男人就說:“哎呀,哭了,那就更帶不走了。”

小東西一下哭得更兇了,趴在那人脖子上一個勁兒地嚎着。那人拍拍兒子的背,說:“哭得不行,一起去吧。”

男人這才勉強答應了,拿了把小花傘給女孩,又拿了一大一小兩個帽子仔細地罩在爺倆頭上,又拉拉兒子的小胳膊,說:“別哭別哭,戴上帽帽多好看啊。”

小家夥嗚嗚地叫着,抓了抓頭上的帽檐,大眼珠子使勁往上瞅着,忽然說了聲:“帽帽。”

男人驚喜地說:“會說話了?再叫聲爸爸,叫爸爸?”

小家夥還是盯着帽子,字正腔圓地叫了聲:“帽帽。”

那家夥抱過兒子,唇邊勾起一陣自豪的笑容,說:“早晨叫了我爸爸,他不肯叫你,只叫你媽媽。”

男人剛剛皺了皺眉,就聽小家夥自顧自地接道:“媽媽。”

男人頓時有些生氣,說:“行,叫誰爸爸誰抱着。青青,和爸爸走。”

說着就要拉着女兒走開。那家夥急忙牽住男人的手。男人卻一把甩了他的手,回過頭來眼裏微怒地望着他。

那家夥愣了愣,說:“你生氣了?”

男人牽着女兒,一腳跨出門去,微微睨着他,說:“別騙我了,我知道你自個兒能出來。”

那家夥就說:“唔,被你發現了。”就抱着小東西大大方方地走出門來。

他懷裏的小子還在抓着帽子,嘴裏叫着:“帽帽,媽媽……”

等小家夥兩歲的時候,男人的肚子已經挺得很高了。男人看着坐在對面煮茶的男人,眼睛慢慢地落在他白皙而缺少血色的手上。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和這個男人生活了兩年,在這個偏僻的小島上,受着對方的照顧和體貼。在兩年的時間裏,男人一方面看見對方的好脾氣,一方面也因為對方的發火受過幾次傷害。但是總體來說,這家夥對男人還是很好的。

在男人剛剛生完孩子躺在床上因為完全起不來身而自暴自棄時,這家夥便沒日沒夜地照顧男人,給他喂藥吃飯清理身體,還經常鼓勵男人起來走一走。後來男人總算是起來了,那家夥便帶着男人在宅子裏一圈一圈地繞着。

男人那時候根本沒法相信他,這鬼說的每一句話,男人都把它當作謊言。除了偶爾叫痛以外,在幾個月的時間裏,竟從來沒有和這鬼說過一句話。

後來有一天,男人坐在床邊,那鬼在給他洗腳。

男人忽然說了句:“如果我再逃走,你還會把我打死嗎?”

那鬼忽然擡起頭來看着他,男人看見他的眼裏滿滿都是震驚。之後那鬼離開了房間,好幾天都沒回來看他。而男人也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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