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他喜歡我 他親口說喜歡我
南榮麒很少這樣喚他, 一般都是連怒帶罵的叫他“薛玄微”!
至少在蕭倚鶴活着時,有多年沒有聽他這麽叫過了,能依稀記得的, 都還是薛玄微剛上山那會兒。
那時候他們三個都還是半大少年,根本不會養孩子,養來養去誰都養不明白,單是追着讨小玄微一個笑臉,都已經讓他們精疲力盡。
後來薛玄微長大了, 如抽枝的柳一般,身姿一年比一年挺拔,氣質也越發淩厲。也就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好像就是那樣慢慢的,潛移默化的,喚“薛師弟”者有之、“薛小道長”者亦有之,卻再沒人喚他“玄微”了。
——當然, 除了臉皮厚若牆皮拐角的蕭倚鶴。
當年帶薛玄微上劍神山,是蕭倚鶴一意孤行,師尊是并不贊同的, 但礙于徒弟的苦苦哀求, 又心下不忍, 才勉強同意。
對于身邊多了個孩子,師尊很是別扭, 他對這個陌生的新弟子沒有感情,又無話可談,也并不願意主動去關懷,連與他單獨相處都覺得萬分尴尬。
其實當初師尊對蕭倚鶴,也差不多是這樣, 只是蕭倚鶴性格無賴嘴又甜,最不怕纏人,一來二去就與師尊熟稔了起來。
但是薛玄微性子太冷,也不是會主動讨好別人的那種人。
這兩人就陷入了難解的死循環中。
師尊一邊是皺着眉頭無奈地喚“倚鶴”,一邊又為難地連一句“玄微”都叫不出口。
好在薛玄微對師尊非常尊敬,晨昏定省從無遺漏,日久天長,也算是叩動了師尊冷情的心門,能偶爾誇獎他兩句,但也往往是以“你”字開頭。
南榮麒見他沒了動靜,又喚一聲:“玄微?”
薛玄微自鼻息間冒出一個低沉的“嗯”。
南榮麒捋了捋袖口,衣擺抖動,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沉默了稍許,終于措好了言辭,試探道:“黛川的事我聽說了,那個……你對宋遙是……真的嗎?”
蕭倚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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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玄微不答,南榮麒又繼續苦口婆心地說下去:“玄微,我知道,你一向清心寡欲,不理俗塵,潔身自好……”
“打住。”
南榮麒嘆了一口氣:“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也一把年紀了,若是看開了真想找個伴兒,我當然是竭力贊同的。但是你即便看不上什麽玄門閨秀,也不能葷素不忌,随便找一個就湊合啊?”
什麽叫葷素不忌,我算是葷,還是算素?
你就這麽評價你親兒的道侶嗎?
蕭倚鶴覺得一口老血已經堵在舌根了,但凡南榮麒敢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立刻就能吐到他臉上。
薛玄微轉頭看了身側少年一眼,淡淡道:“紅楓林中,你可聽見了。”
南榮麒:“啊?”
蕭倚鶴低着頭,尴尬地伸手摸茶,但是杯中茶已經冷了,他正捧着個涼茶發呆,就聽薛玄微道:“他親口說喜歡我。”
“……”
聽說了黛川八卦之後,南榮麒本還打算做個有文化懂禮貌的好前輩,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萬不能再與他争吵,激他叛逆。
結果聽聞薛玄微此等放浪言辭,心境頓時不大好,忍不住挑高了聲調:“這世上仰慕你薛宗主的人多了去了,打太初劍宗山門口開始排,能繞着西荒大漠轉三圈還不帶停的。難道但凡喜歡你的,你都能收入囊中?”
“也并無不可。”薛玄微雲淡風輕,“那等我厭煩了這個,再考慮下一個罷。”
他伸手過來,蕭倚鶴愣了愣,反應了半天,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薛玄微似有些不耐,直接拿走了他手裏的冷茶杯子。
靈光中傳出南榮麒深深的吸氣呼氣聲,以及重重踏在地毯上的腳步,似乎真被他這一番豪放言論給氣着了,他原地轉了幾圈,突然一停,艱難地道:“你閉關十七載,突然性情大變,不會是……走火入魔了吧?”
不然能是什麽原因,能讓一個原本清靜高潔的人變得放浪形骸?
薛玄微:“……”
蕭倚鶴差點忍不住要撫掌,确實啊南榮麒,你難得說上一句實話!
薛玄微側目瞪了他一眼,蕭倚鶴立刻将手放下,老老實實不敢造次。
他收回視線,将茶杯還去,蕭倚鶴讷讷地接過來,發現杯中茶水已經被他用靈力蒸熱了,暖融融的剛好捧着不燙手。
那頭南榮麒自然看不見他倆一個杯子傳來傳去的動作,不然只怕會當場氣噎。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将“烏有劍”啪一聲置在案上,下定了決心似的道:“玄微,我有一事,一直未曾告訴你。”
頓了頓,他又說:“以前是與你怄氣,恨你試劍崖上下手無情,不願告訴你;後來……你出走劍神山,另立太初劍宗,我便覺得你應當不需要了。但是今天,我又覺得,你既然有走火入魔之嫌,似乎還是告訴你比較好,其實……”
他這迂回婉轉,欲言又止,一句話颠來倒去折騰三遍,直到蕭倚鶴把手裏這杯喝完,也沒有幸聽南榮麒把話說完,他便給自己倒上第二杯。
那廂薛玄微又一言不發地奪了杯子用靈力加熱起來。
“有話直說。”
半晌,南榮麒才小聲道:“其實……當年倚鶴确實有留下東西給你……”
“——咳咳咳咳咳咳咳!”蕭倚鶴臉色一變,他難道要說那枚劍穗的事嗎?
薛玄微才聽見個“當年”,屋中就爆發出一串劇烈的咳嗽聲,咳得是震天動地,直接掩蓋過了南榮麒的話。
沒聽清,卻又覺得那仿佛分外重要,他一皺眉:“你剛說了什麽?”
“……你屋裏還有別人?”問出這句後,南榮麒略一想,便知道他屋中還能是何人,自然是被人傳的沸沸揚揚的小狐貍精了。
傻兮兮的宋家小子他是見過的,根本就不是會勾引人的模樣,肯定是薛宗主強留人在房中。雖然他一時也吃不準,究竟是薛玄微強取豪奪的成分大一些,還是宋遙半推半就成了事的成分大些。
但無論哪種,都是薛玄微為老不尊的緣故,足夠讓南榮麒對他“走火入魔”的認知更加篤定。
南榮麒咬了咬牙,重複道:“我說,當年倚——”
“咳咳!!!!”蕭倚鶴咳得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給吐出來,他一頭搶在茶案上,拿臉在硬邦邦的老木桌上滾來滾去,兩雙手直挺挺地往下一垂,“啊,我又發燒了。”
須臾,他又怕發燒不夠有威懾力,便又補上半句,“我可能要死了。”
南榮麒:“……”
薛玄微:“……”
薛玄微先反應過來,去探蕭倚鶴的額頭:“下次再說罷,南榮門主。”
南榮麒不禁開始反思,黛川回報說宋遙是“小狐貍精”這件事,是不是并非誇大其詞,看這情形,已然是迷得薛宗主五迷三道了。
“可是——什麽人?!”
突然一句厲喝,南榮麒那邊拈弓搭箭,“嗖”的一聲,勢如裂石。
“下次再說。”靈光之中腳步聲忙亂,南榮麒急匆匆道,“有人觸動了護山大陣……”
“陣”字還在傳聲符中兜轉,聲音就戛然而止,靈光驟然泯滅,看來是真的很着急。
房間中再次恢複寂靜。
蕭倚鶴面朝下趴在茶案上,尴尬地閉着眼,額頭處還覆着薛玄微的一只手掌。
聽見南榮麒那厮終于消失了,便要佯裝無事發生起身離開,卻被薛玄微用力一帶,好在他有經驗,立刻一個馬步穩穩紮住了,愣是沒撞進薛宗主懷裏。
“……”薛玄微颔首,看着他這詭異奇特的姿勢,不急不慌。
蕭倚鶴腿酸,晃了晃剛站直一些,旋即就又被連鍋端起,猝不及防間還踢翻了桌邊的凳子,随即整個打橫躺在了薛玄微臂彎之間,仰頭能看到他線條利落的一弧下颌。
薛玄微面不改色地将他抱出了門:“你發熱了。”
蕭倚鶴:我沒有,我演的。
但是薛玄微愣是從他腦門上摸出了一點并不存在的熱意,蓬勃着一腔不容拒絕的體貼,又将他攬緊了一些。
大堂中南榮恪三人拎着打包回來的雞腿燒鵝紅焖魚,正有說有笑地進門,一擡頭,看見薛宗主抱着個一臉視死如歸的玩意,在衆目睽睽之下游-走過客棧二樓的走廊。
少年郎們随即瞳孔巨顫,似被人拍了定身符一般,只轉動着眼珠子。
天字房門一開一阖,兩人就那麽進了宋遙的房間,大堂場面一度凝固。
過了很久,南榮恪提着燒鵝問:“這怎麽辦?”
路淩風含混地道:“……應該顧不上吃這個了吧?”
南榮恪目露震驚,覺得自己三觀破碎,亟需重新塑造:“大、大白天的?”
“咳。”路淩風看了看別處,“我沒有別的意思。”
唯獨朝聞道憂慮道:“可是宋師弟一天沒吃飯了,這樣會餓壞的,要不我還是給他送上去罷……”
說着接過東西就要上樓,路淩風和南榮恪雙雙失色,猛地沖上去,七手八腳地把他拽了下來,兩人東一言西一語地道:“餓不着他!”“薛宗主還能餓着他嗎?”“就是,走我們喝茶去!”
朝聞道兩條胳膊被他們攥着,直往外拖,疑惑道:“……不是剛喝茶回來嗎,怎麽又要喝。”
南榮恪斬釘截鐵:“我得了風熱,口渴!”
一聽他這麽說,朝聞道立刻關懷泛濫,眉心微凝:“嚴重嗎,怎麽會突然得風熱……我略通醫術……”
兩人将他架到了與客棧相隔一個巷口的茶攤。
雖說是個茶攤,但其實就是一個熱挑兒,中間擺張裂縫的桌,拿陳年老碎茶煮做的湯水,又兼而賣個茶葉蛋。
三個手長腿長的道門俊傑蹲坐在奇矮無比的木凳上,捧着一只豁口瓷碗,大眼瞪小眼地往肚子裏灌茶,時不時地觀望着客棧二樓的燈燭。
從天亮喝到天黑,路淩風先打了個水飽嗝,終于受不了了,拍案而起:“……我真的喝不下了。”
南榮恪一把按住了他的手,面如茶色,又給他舀上了:“別慌,還是再喝一碗吧!”
朝聞道看他倆将茶攤的存水幾乎喝了個精光,看茶攤的大爺搓着手滿面笑容,只好又摸出銅板來,摁在了桌上,不由道:“你們再喝下去,我就沒有銅板可給了。”
路淩風看着面前的一碗水,有如上刑,痛苦道:“已經兩個時辰了,還不行?”
南榮恪擡頭,那東頭小間裏燭花搖曳,搖了搖頭:“萬一薛宗主天賦異禀呢?”
朝聞道有些焦躁:“你們究竟在說什麽……”
路淩風掩口欲嘔:“那我去放個水行不行?”
他起身要去,忽地一只巴掌大的紅雀自天際雲間飛了過來,一頭撞在剛站起的路淩風的腦門上,留下一道紅印,紅雀打着滾兒往下掉,被路淩風一巴掌接住。
正要問這什麽東西,手中紅雀撲簌一聲,化作一瓣靈光。
随即,在一片靜谧的黛川巷邊,柔柔緩緩的聲音自靈光中喚出:“……聞道?”
——竟是太初劍宗的傳音符。
朝聞道欣喜地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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