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誰惹他了 我看你就是饞薛宗主的美色!……

薛宗主究竟是否“天賦異禀”, 蕭倚鶴并沒有領略到,因為他被人丢上-床榻後沒多久——許是被自己咒的,又或許是粒米未進過于虛弱——就真的發起燒來。

雖然燒的溫度不高, 但低熱最是折騰人,尤其他右脅的傷口并沒有全好,只是被薛玄微的一團靈力溫養着,白日出門瞎逛的時候才沒有覺得疼。

入了夜,那靈力漸弱, 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确實傷重,不應該出去亂跑。

蕭倚鶴生了倦意,怎麽被薛玄微放在床上的, 就保持着什麽姿勢沒再動彈,只伸手将旁邊的被子拽來蓋在了頭上。

趴了會覺得悶,才又調換了個姿勢把自己裹起來。

隔着被子,能聽見衣袂拂動的聲音, 他不知道薛玄微為什麽去而複返,但他不想理睬。

閉上眼沒有多久,就覺得有只手頻繁地碰觸自己額頭, 他輕輕“唔”了幾聲, 呼吸有點發沉。

薛玄微向他經脈中推送了一縷靈力, 便坐在床邊單獨的圓凳上,沒有再去鬧他, 只将目光靜靜地落在軟被遮掩的一片起伏之上,眸色一片深沉。

一豆燭火幾乎沒進了油炬,房間漸漸陷入一片靜谧昏黃,床上人将自己縮得厲害,只餘瀑似黑發鋪展在枕邊, 看起來柔軟又溫順。

靠街的窗扇翕動,薛玄微伸出手,将堆在他臉前的被子撥了撥,露出半張略顯蒼白的臉來,睡得深沉,本就沉悶的空氣被他呼得一團潮濕。

一握青絲陷落在指間,錦緞似的,如想象中一樣柔順。

靜坐了會,薛玄微又一次伸手去試他額頭的溫度,心憂為何依舊低熱着,卻此時,一只細白的手腕從被褥縫隙裏鑽出來,沒什麽力氣地推開了他的手。

“無致,渴……”

薛玄微臉色一黑,旋即要起身離開,步至門前,手指搭在門框上,片刻,又反身回到桌邊,捉了茶水随便倒了滿滿一杯,走到床前朝他臉前不客氣地攘去。

嘴唇沾到一漉濕水,他便微擡起臉,就着這口茶吞咽,喝夠了又舒服地喟嘆兩聲,将頭垂回枕上,嘴角還挂着一豆晶瑩水光,正要沿着頰邊流下。

他翻了個身,被子下面起伏萬狀,又咕哝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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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玄微的手指懸在他唇邊,聞言壓住呼吸。

“……尊。”

薛玄微:“……”

“當”一下。

聲音很輕,但幹脆利落,在難得安寧的黛川午夜格外清晰。

只是這一下桌盞碰撞之聲,未能驚動床帏之中早已燒困迷糊的某人,只見他伸出一條膝來,壓-在被面上,側身把大半的被角抱在懷裏。

極不老實的睡姿。

薛玄微放下瓷杯,面無表情地走過去,用力地把被子拽了出來,重新鋪在他身上,将他如蠶蛹一般左右裏外裹了個嚴實,連只胳膊都別想探出來。

——然後拂袖而去。

薛玄微轉回自己的房間,沉着臉将門從內扣死,指腹壓-在粗糙的門闩上。

而後不由自主地擡起手來,那種發絲間糾纏柔繞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指縫裏。

他怔了一會。

突然,在更闌人靜的客房內,響起了一道溫柔純淨的男聲:“玄微?我是惜之。黛川之禍處理得如何,不過有你在,定是沒問題的……”

他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何時,屋中竟然多了一朵傳音靈光。

“嗯。”

朝惜之聽出他聲音不太對,擔憂道:“怎麽了,事情比較棘手?”

薛玄微淡淡地道:“無事。”

朝惜之沒有多想,放下心來,手邊翻動卷宗書頁的聲音也順着傳音符飄了過去:“那正好,我還有一樁事要與你說。”

卷書翻頁之聲慢慢撫平了薛玄微的焦躁,道:“何事。”

朝惜之道:“往南三日腳程,禦劍約莫數時辰許,據說有個及第村,昨日曾有弟子在此處傳音回來,但說至一半就斷了音訊,我疑此村中有異,不如你順路去看一看?詳情我已與聞道說過了。”

薛玄微微微蹙眉。

朝惜之似是早就料到他會露出一副為難的神色,及第村自然是不夠勞煩宗主的,只是這尊雕像在山上供人敬仰多年,多年沒見過一個笑臉,今回不知怎的難得肯出門一次,不如多在人間徜徉幾天,透透氣。

他找了個不錯的借口,柔聲道:“及第村就在奉寧郡附近。實不相瞞,我看這凡間的書裏說,奉寧郡的遺仙茶異香撲鼻,滋味甚美。我這看得實在嘴饞,可否勞煩薛宗主為我捎帶一些回來?”

又是奉寧郡。

薛玄微一偏視線,看到手邊兩塊糕點,一抹酥渣,微微有些失神,不知不覺地拿起一塊,指腹輕抹過那月牙似的豁口。酥皮上被人咬過,沾得有些潮濕,他一下子驚醒,将手松開,這才反應過來朝惜之已喚了他數遍。

指尖還沾着一片碎酥,他心如擂鼓:“你方才說什麽?”

朝惜之皺了皺眉:“我說,及第村……”

薛玄微:“知道了。”

朝惜之:“……”

朝惜之:“玄微,你真的沒事嗎?對了,你的藥……”

薛玄微揮手散開傳音青煙,朝惜之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心不在焉,将腳邊東倒西歪的凳椅扶起,餘光轉過桌上幾塊殘餅,立即被蟄了一般收回視線,回到床榻間靜心打坐。

一東一西的兩間房,兩人各懷心事,不過一個鼾聲大起,一個卻徹夜無眠。

·

翌日,朝聞道早早起來,自覺修行過早課,便輕手輕腳地端着一碗面去到蕭倚鶴的房間。

一推門,吓了一跳。

蕭倚鶴眼下挂着兩團黑雲,手腳筆直地躺在床上,睜着大眼看着床頂。

朝聞道順着他視線,探頭向上瞧了瞧,什麽也沒有,猶疑道:“宋師弟……沒有睡好?”

蕭倚鶴哪裏能說,他雖然是睡了,但是做了一晚上噩夢,先是夢見自己被人捆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好容易掙斷了繩子,又夢見南榮麒,追着薛玄微又哭又鬧、尋死上吊,一邊相擁而泣要此生不渝,一邊又要含淚拔劍互砍相殺……

他耷拉着眼皮,無端遷怒道:“窗外野貓叫得太兇!抓來炖了!”

“我怎的沒有聽見。”朝聞道奇怪了一聲,他将面放在桌上,又細心地試過他額上的溫度,确定真的不燒了,“你快吃罷,昨天又沒怎麽吃東西,你就算下定決心要辟谷,也不能急于一時。”

蕭倚鶴聞到面香,肚子确實餓極了,剛一個骨碌翻身而起,忽然暈了一暈,視線一花,半天才緩過神來。

朝聞道拌着面湯,沒有注意到,再去看時,他已經坐在桌邊,便将筷子遞過:“稍後我便啓程離開了,黛川收尾的事已經通知臨近的道門……師父說南邊又有了異樣,還不知情況如何。”

“嗯。”蕭倚鶴悶頭戳着面碗,挑了兩下,似生氣這筷子面條與他作對,直接捧起碗來往嘴裏扒。

“慢點,沒人跟你搶。”看了房間一圈,朝聞道嘆了口氣,不過暫宿一兩日,怎麽就能這樣亂?

他彎腰撿起亂扔在地上的床單和枕頭,把歪歪扭扭的盆栽擺回到窗臺上,任勞任怨地整理着他脫下後就随便扭做一團的衣物,一邊說:“你吃過面,是去找南榮兄還是……回太初劍宗?”

“回太初劍宗”這個說法讓朝聞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張口。

“我瞧着南榮兄是要回追月山莊的。”

蕭倚鶴吸溜進一口面條,聞言驚訝道:“你這就要走?”

朝聞道笑道:“那是自然,黛川之亂已除,我即便哪裏都不去,也是要回門派的呀!”

蕭倚鶴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那薛……宗主呢?”

朝聞道疑惑了一瞬,答道:“宗主同我一起去,他似乎應諾了師父什麽事。”

蕭倚鶴問:“南邊是什麽禍亂?”

朝聞道搖了搖頭:“說是前日有幾個師弟游歷至奉寧郡附近,一處名為‘及第村’的地方,就突然失去了音訊。也不能就斷定是禍亂,只是師父放心不下,托我們去看看。”

蕭倚鶴:“唔……”

奉寧郡,好似在哪裏聽過……啊,不就是寧無雙在的地方嗎,這麽巧?

現今黛川一波剛平,及第村一波又起,而寧無雙又恰好去了奉寧郡,由不得人不多想。

蕭倚鶴琢磨着其中關聯,又惦念自己不知所蹤的“知我”,而且那在松風派行兇的人還沒有抓到,不知是否就是這個躲躲藏藏不敢示人的幕後人。

他望着碗裏的面湯,不由自主地想起薛玄微在扶雲峰上發病的樣子,忽然覺得有必要也跟着去一趟奉寧郡。

有薛玄微的靈力養護,過了一夜,他的傷幾乎好的差不多,匆匆扒完了面,蕭倚鶴将嘴一抹:“朝師兄,我也想去!”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從門口沖了進來,将他拽到一邊,惡狠狠道:“去去去,去什麽去!這回就差點喂了鬼女!還不長記性,還去!”

蕭倚鶴納悶道:“我被吃了你該高興才是,省得與一個瞎子合籍,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這話是他自己說的不錯,是故噎得南榮恪無言以對。

他“你你你”了半天,氣得将牙一咬,道:“那我也去。”

蕭倚鶴:“……你去幹什麽,你不要去,你快回你的追月山莊。”

南榮恪反口啐道:“要你管?我看你就是饞薛宗主的美色!我偏要去!我氣死你!”

“……”

朝聞道一左一右看着這一句不和就開始拌嘴的兩個人,不知道怎的就發展成這個場面,他扶額搖了搖頭,道:“好了,你們不要吵了。這是我們宗門的事,還得聽宗主怎麽說。”

·

薛玄微手中鋪着一展絲綢,正在拭劍,聞言看了眼面前的幾個少年。

南榮恪鼻孔朝天,直言非去不可。

朝聞道一臉無奈,兩手攤平,大意是這兩個人我擺不平。

薛玄微的視線掃了一遍,落在蕭倚鶴的袖口,他袖口沾了一點面湯水漬。

淡淡地問:“真的想去?”

兩個少年紛紛點頭,只有蕭倚鶴摸着耳垂,經過昨夜噩夢,他現在一看見薛玄微,還能想起來他和南榮麒抱在一塊的畫面,一時不知該把眼睛往哪裏擱。

半晌,左邊的朝聞道用手肘偷偷地捅了他一下,他才發覺薛玄微是在等他的回答。

他轉了轉眼睛,找到那一片冷冽的玄青色,籠進眸中,低聲:“……嗯。”

薛玄微道:“好。”

便手握“寸心不昧”,起身走了出去,衣袖拂過,留下一室寒霜。

南榮恪早就忘了正在與他人怄氣,興奮地道:“這麽爽快?我還以為薛宗主不好說話,要盤問我們幾句呢!”

因為路上有了同齡修士作伴,朝聞道也高興地點點頭:“太好了,快收拾東西罷!……咦,宋師弟呢?”

蕭倚鶴踩着那抹黑色的影子跟了出去,一個不查,又差點滾下去。

薛玄微飛快将他攬住,但一觸即離,似他身上滾着岩漿,能燙炸他的手指頭。

光影輪轉,落在薛玄微形貌昳麗的臉上。不知是不是蕭倚鶴的錯覺,覺得他今日面如寒霜,唇色抿得發白,雙目微阖,似乎刻意躲避。

又聽見他坦然而冷漠地問道:“還有何事?”

蕭倚鶴一愣:“……沒事,我也下樓。”

他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裏哪根筋搭錯,竟就這麽出來了,跟出來後當即就後悔,他本來就無所事事,現下人家對他愛答不理,倒顯得他是熱臉去貼冷屁股。

于是不自覺地撚着袖中的手指。

嘀咕了兩聲,又小心翼翼擡起眼皮,偷瞄薛玄微的神色。

只見他應也不應一聲,兀自挽袖回身,面無表情地走了,踩在木質樓階上的腳步都重了幾分。

咚、咚的,仿佛是在跟誰置氣一般。

須臾,就消失在客棧門外了。

……怎麽回事,他在躲我?

奇了怪了,蕭倚鶴納悶地盯着他遠去的背影,大早上的,我沒招惹他吧?

那是誰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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