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逢場作戲 他的身形仿佛無形中偉大光榮……

蕭倚鶴兩人離開至寶閣後, 又逛吃逛吃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往回走。

正在路邊看人糖炒栗子,大鍋一颠, 熱氣騰騰的焦糖味冒出來,熏得蕭倚鶴鼻子癢,他從薛玄微懷裏摸了錢,剛買了一包,頭頂就突然落起雨來, 但滴滴答答的并不密。

夜市上的行人都習以為常,連躲也不躲。只有偶爾幾對同行的少年少女露出一副驚慌模樣,這邊一聲“哎呀, 怎麽下雨了”,那邊一句“地上濕滑,小姐小心,莫要跌傷了腳”, 兩廂一迎一合,兩只青蔥年少的小手就趁機牽到一起了。

執手相望,含情脈脈。

蕭倚鶴咬着栗子, 看的十分起勁, 兩人走過鎮子上一座被當地人成為“小鵲橋”的石拱橋, 他便往下一出溜:“啊呀,這地好滑!”

“……”薛玄微低頭看了看都還沒被打濕的石板橋, 又見他支棱在身側故意勾-引誰似的小手,疑惑了片刻,就猜出他的目的,上前去将他一牽。

蕭倚鶴十分期待地吧嗒一下眼皮。

這表情是在暗示他還有什麽,薛玄微只好順着他的思路想了想, 又回憶了一路所見,這才抓住一絲靈光,将他往懷中一帶,附耳道:“小心,離我近些,莫要崴了腳……我心疼。”

“嗯。”蕭倚鶴扭頭看向別處,顯然是想笑,但繃住了臉,“我一定寸步不離。”

兩人那就這麽“親密無間”地往回走,卻忘了此時他們正扮做父子,路上有人見他倆形色親密,年紀小的那個還很是一副主動模樣,直往那富商懷裏扭。

不由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眼神。

直到回到南榮麒傳訊提到的客棧,正逢南榮恪與朝聞道也游玩回來,迎面遇上。

南榮恪一擡頭,先是兩個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盒子,再是沒骨頭似的少年郎,當即把朝聞道眼睛一遮:“什麽髒東西!”

蕭倚鶴翻了個白眼,剛要說話,忽地背後有人哆嗦道:“髒東西?什麽髒東西!”

幾人同時往後看去,見是位個頭甚高的男人,眉目清俊,本也該是一位風度翩翩佳公子——如果他不是戰戰兢兢躲在寧無雙身後,死死抱着他胳膊不松手的話。

……旁邊明春晰一臉陰郁,身上冒出的低沉氣場都已經快要凝成實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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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頭的幾人進了定好的房間,那高個公子才被迫松開寧無雙,疑神疑鬼地打量了一周。

蕭倚鶴拿視線一比,嚯,好家夥!在場薛宗主最為高大英挺,南榮麒都稍矮兩寸,他竟幾乎與薛玄微一樣高了,站直了兩人不相上下。

吃什麽長大的?竹子嗎?

這男人一松手,寧無雙就被明春晰拽過去,萬分嫌棄地用清潔法術在他身上掃了個遍,寧無雙好容易掙脫,理了理衣裳介紹道:“……這位就是苗少爺,這回的小雇主。”

衆人見過,這才相互說起今日城中見聞,以及雇主家的情況,對了對消息。再加上蕭倚鶴從伎女雪娘處打聽來的八卦,事情就比較明朗了。

這事兒還要從個把月前說起,當時是從河裏撈起了一個屍體,是名年輕師爺。

那師爺生得清秀,卻是出名的“考不中”,幾次落試,後來不知怎的巴結上了縣令,做了幕僚,還得了官家小姐的青眼。自從與小姐定了親,他更是春風得意,每次回到玉合鎮時,不是在這家酒館吹噓,就是在那家酒樓誇口,日日酒氣熏天,應酬不斷。

滿鎮子人都曉得此人,他醉酒跌進河裏淹死,衆人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

令人震驚的卻是屍體撈上來以後,從他衣襟裏掉出好幾條肚兜兒,都繡着不同的女子小字,有的肚兜兒皺皺巴巴還凝着男子的濁斑,泡了水都沒沖掉,可見他往日淨天兒拿這些東西都幹什麽腌臜事。

這麽一查,他竟背着定親的小姐到處拈花惹草,私德敗壞,早年還在鄉下玩弄了一個丫頭又抛棄,害那丫頭大了肚子,摸到鎮上來投奔他,反被他奚落責罵。

小丫頭沒了清白,又沒臉面回家,出了城一時想不開,竟投河而亡。

縣令家自然被氣得七竅生煙,小姐更是又臊又怒,恨得直哭。

這師爺一案也就當做醉酒溺水草草結案。

那時候衆人還沒有将此事往“鬧鬼”一說上聯想,直至之後沒幾天,又出了一樁命案。是一個酒樓小老板,買賣正做的紅火,正籌措着開第二家店面,卻被發現吊死在家中。

上下一查,竟也牽扯出另一樁舊事來,道是此人早年落魄他鄉,在一家鹵味鋪子做工,因手腳麻利腦子機靈,被掌櫃的看中,嫁了自家女兒給他。左右他無父無母,形同入贅。

那老掌櫃沒兩年重病去了,這男子自然得了鹵味秘方,将生意開得紅火,賺了些小錢,卻轉頭嫌棄糟糠之妻貌醜身腴。日日在外頭花天酒地,回家就對妻子冷言冷語、冷嘲熱諷。

婦人忍受不了他的言語,整日郁郁寡歡,轉年就挂了房梁一了百了。

這男子将人草草下葬,轉而就卷了秘方、帶着錢財來到玉合鎮,搖身一變成了酒樓老板,就此發家。

……這會兒人們才覺得不對勁來。

更不提這之後又陸陸續續出現了六七樁案子,大致情況也都相似,便是薄情男女負心郎,光鮮的背後都有些不為外人道的內情。

官府遲遲沒有捉到涉案兇手,後來甚至有人親眼見到,死者前一刻還談笑風生,後一刻便瘋癫癡笑,親手往身上澆了生油,點火燒死了自己。

一旦有了常識難以理解的東西,百姓們便忍不住往神神鬼鬼上頭想,漸漸的,“鬧鬼”傳言甚嚣塵上。

只是這種專殺薄情男女的“鬼”比不得其他惡鬼,在百姓心中還算得上一個為民除害的好鬼了,因此即便流言漸濃,卻都不怎麽害怕,反而當做茶餘飯後的八卦笑談。

正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誰害怕,誰就是幹了缺德事,否則又怎麽會擔心此鬼上門索命呢?

幾人對此一陣唏噓,回過神來,南榮恪鄙夷不屑地瞧着苗少爺,單刀直入道:“所以他也幹什麽缺德事了?”

苗少爺面露窘迫,支支吾吾地說:“唔……舀馬……”

“……”蕭倚鶴掏了掏耳朵,轉頭問,“誰把他舌頭剪了嗎?”

明春晰一跺腳,苗少爺吓的一個哆嗦,字都不敢說一個了。寧無雙見他如此沒出息,敢為不敢當,嗤道:“他睡了他小媽,小媽還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明日正要辦百日宴呢!”

苗老爺前兩年新納了一房小妾,年輕,貌美。而老爺年紀大了,自然力不從心。小娘寂寞難遣,而苗少爺又高大英俊,兩人擡頭不見低頭見,一來二往就勾搭上,成了事。

但苗少爺已經娶妻,小娘也只是圖他快活,兩人人後逍遙,人前卻一本正經不越鴻溝。

之後沒多久,小娘與苗少夫人先後有了身孕。兩人心知肚明這孩子是誰的,可惜了苗老爺頭頂綠雲,還歡天喜地慶祝自己老來得子。

反正是自家的種,肥水沒流外人田,若是能這樣茍且一輩子,天衣無縫,也就算了。

等到了月份時,兩人恰好同天産子。少夫人卻因血崩難産,孩子一出來就小臉青紫,不到一刻鐘就沒了,少夫人也被大夫診斷胞宮受損,以後恐再難有娠。

少夫人本就體弱,受不了這種刺激,苗少爺畢竟心疼自己這個妻子,沒敢告訴她真相。他心生一計,想着總歸都是自己的兒子,竟使了一出“貍貓換太子”,偷偷把兩個孩子對調了。

小妾眼睛哭腫了好幾天,偶然得知真相,自然不依,晚上偷偷找到苗少爺與他理論。

兩人争吵了一番,苗少爺心虛,見有人來了拔腿就要走。兩廂一拉扯,小妾又心急追了兩步,腳下不料被石縫跌了一腳,竟一頭栽進旁邊的井口裏。

客棧裏一陣沉默。

半晌,蕭倚鶴道:“……人才啊。”

南榮麒端着茶,無言搖頭嘆氣。

苗少爺欲哭無淚:“……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也沒想到她會跌進去,我抓她了,但是沒有抓住……我吓傻了,等我叫人來時,她已經沒氣了……”

他雖生得高大,性子卻懦弱,怕事情敗露,那時候不敢承認與小娘半夜私會的事。苗老爺也只以為小妾是痛失愛子的緣故,想不開才投井,很是傷心了一陣。

待将小妾厚葬,苗少爺又連連做了十幾場法事,以為這樣就能翻篇。

誰想到沒過多久,城裏就先後暴斃許多負心郎,還有了鬧鬼流言。苗少爺當即聯想到自己,心裏怕的要命,夜夜做噩夢,夢見小娘來朝他索命。

他與大多玉合鎮人一樣,喜愛懸絲戲,家裏還專門辟了間小室,陳設那些戲偶。

那日苗少爺又噩夢而醒,再難入眠,便到小室去整理戲偶……

“我看見那戲偶的眼睛動了!”苗少爺骨寒毛豎,吓得嗓音都尖了,“就是,突然眨了一下!我發誓沒有看錯,它眨了一下!嗚嗚嗚肯定是欣娘冤魂不散,來找我索命了……那個家我不敢待了,嗚嗚嗚道長救我!”

這麽大個男人,抱着寧無雙哭的嗚嗚咽咽,梨花帶雨,實在是讓人難生愛憐。

寧無雙艱難地把胳膊抽-出來:“……就是這麽回事。之所以把他帶回來,是因為他……”他說的咬牙切齒,“自己一個人不敢睡。”

正說着,苗少爺見桌上擺了兩個紅木盒,他又手賤,挂着淚花打開看了一眼:“這是什——嘎!”

他駭出鴨叫,被一尊嵌着黑漆漆眼珠的白衣戲偶吓暈了過去。

衆人:“…………”

南榮麒兀自斟茶:“恪兒,拖到隔壁去,看着煩人。”

“好嘞爹。”南榮麒忙将他拖起,往隔壁房間床上一扔,設了結界才拍了拍手回來。

寧無雙回頭看向薛玄微,欲言又止了一會兒:“其實,薛宗主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當講不當——”

蕭倚鶴:“?別講。”

那寧無雙就非講不可了:“明日苗家辦百日宴,這蠢東西是死活指望不上了,能不能叫薛宗主辛苦扮做他的模樣,引那鬼出來?畢竟你們兩個身形相仿。”

這倒不是什麽難事,薛玄微并無什麽不同意。

倒是蕭倚鶴,斜着眼問道:“百日宴,那豈不是要與那位苗夫人拉拉扯扯、勾肩搭背、恩恩愛愛、逢場作戲?”

“……你用的詞未免也太多了。”寧無雙無語,想他這會兒又在搞什麽幺蛾子,“自然如此,不然那鬼東西如何能信?”

蕭倚鶴:“不可,不妥。”

他義正言辭道:“萬一這鬼東西黑白不分,又或者它一時失手,傷了我們薛宗主也就算了,傷及苗夫人怎麽辦?苗少爺有罪,苗夫人卻何其無辜!我們身為修行者,即便是為除邪祟故,又豈能理所當然将百姓置于險境呢!”

話音落下,他叉腰伫立的身形,仿佛無形中偉大光榮了起來,似籠罩着大慈大悲的佛光一般。

連薛玄微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寧無雙一愣,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苦民所苦,愛民如子,實乃道門典範,不由微微感動:“你思慮的極是,是我考慮不周。既如此……”

蕭倚鶴将手舉起,壯志淩雲,擲地有聲道:“——我來!”

寧無雙茫然:“……啊?”

蕭倚鶴偉大了不過片刻,表情就立刻松動下來,換了個人似的,嘚嘚瑟瑟地拽過薛玄微袖子,眉飛眼笑:“他扮少爺,我扮夫人,我們之間還有一個孩子——鬼見了我們如膠似漆,情真意切,都會忍不住感動的。”

他霧眼蒙蒙地看過來:“你說對不對,相公?”

南榮麒一口茶噴了出來,咳得老肺虛喘。

衆人目瞪口呆:“……”

薛玄微一錯不錯地盯着他,目光定落在他狡黠的彎彎眼尾,回過神來已經松口,輕輕握住他手:“……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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