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學歌

兄妹四人騎着車去見允文的音樂老師，去魏楠家的路其實不用別人帶，葉慧也熟悉無比，只是這個時候她不能表現出很熟悉，畢竟這算是她第一次去。

當初他們結婚後，魏楠父母還在這裏住了好幾年，葉慧本來住在魏楠單位分配的宿舍裏，後來魏楠不在了，她就搬到了學校的辦公室裏，龍鳳胎由爺爺奶奶照顧了好幾年，葉慧幾乎每天都要去公婆那兒看望兒女。這條路上有葉慧太多的回憶了，所以她再次踏上這條路的時候，記憶便如潮水一般向她沖刷而來。

葉慧想起自己那對從未見過生父一面的兒女，便心疼難忍，他們缺少父愛，活得比別的孩子都要謹慎艱辛，敏感的兒子性格內向孤僻，女兒則過分地成熟懂事。葉慧很愛他們，也遺憾這輩子應該沒有緣分再做母子，但也慶幸他們終于不用再受同樣的苦，如果有靈魂，希望這輩子他們能投一個好人家，有愛他們的父母，能在關愛下健健康康地成長。

葉慧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車子也只是機械地蹬着，直到後座的允文大聲提醒她：“姐，姐，哥已經拐彎了！”

葉慧停下來，看見大哥已經拐向了另一條路，不由得啞然失笑，想得太投入了，忘記看路了。允文說：“姐，要不我來騎吧，我帶你。”

葉慧也沒堅持：“可以。”這半年來雙胞胎開始長個兒了，長得比她還高了。

他們趕上葉志飛的時候，都快到魏楠家樓下了。這是魏楠父親所在學校的宿舍，這年代最常見的筒子樓，所有的房子都是統一的格局，一個房間被隔成前後兩間，一家四口擠在這兒生活了很多年，魏楠還有個小他五歲的妹妹，正在讀師範。

葉志飛說：“魏楠家就在樓上，他家住四樓，我們去302找那個老師吧。”

葉慧手裏提着水果和點心，第一次上門來，總不能空手而來。允文有些緊張地捏了捏袋子裏的口琴，對即将見到的老師心裏有些沒底。學校裏放寒假了，老師們都在家休息，上下樓進出的人不少，他們看見兄妹四人，都忍不住好奇地多看兩眼，四兄妹長得惹眼不說，還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本來就格外引人注目。

葉慧踏着熟悉的樓梯，上樓的時候還擔心遇到魏楠父母和妹妹，怕不知道用什麽面目見他們，結果并沒有，轉到三樓的時候，她暗暗松了口氣。葉志飛說：“就這兒了吧，門關着，不知道在不在。”他舉起手敲了敲門。

葉慧看着302，玻璃窗和門頭上的玻璃全都用報紙糊住了，從外面看不見半分裏面的情況。過了一會兒，才有人過來應門：“誰啊？”

葉慧連忙說：“是瞿老師嗎？我是魏楠的朋友，我弟弟想跟您學唱歌。”

門打開了，一個上了年紀的瘦小女人站在門內，頭發有些花白，臉上皺紋也不少，她隔着眼鏡紳士地打量着門外的四個人，又看到了雙胞胎，問：“幾個人學啊？”

葉慧将允文往前推了一下：“就一個。小文跟老師打招呼。”

允文連忙說：“老師好！”

瞿老師點點頭：“進來說話吧。”她将門打開，将葉慧兄妹四人讓進屋。這回她沒有再關門，直接讓門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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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慧進去之後，發現屋裏光線有點暗，靠窗有一張帶抽屜的書桌，上面擺着些書、臺燈以及一個地球儀，靠牆的位置有一臺立式的鋼琴，是的，是鋼琴，不是風琴，葉慧對風琴還是熟悉的，她教書之後還學過一點，不過沒什麽天賦，加之學的時間太遲了，沒學成樣子。房間中央有一張矮桌，估計是平時吃飯用的，靠裏牆的位置則放了一張單人床，上面收拾得幹幹淨淨，并沒有放任何東西。

葉慧迅速掃了一圈，将東西放在矮桌上：“瞿老師，我叫葉慧，這是我哥，葉志飛，這兩個是我弟弟，葉允文和葉允武，他們是雙胞胎，今年剛滿十三歲，讀初二，要學音樂的是允文。”

瞿老師點點頭：“坐吧。”她自己在書桌前的藤椅上坐了下來，将藤椅挪了個位置，斜着身子對着四兄妹，“我聽魏楠說了，有一個孩子愛唱歌，想要學音樂。我跟他說，我很多年不教音樂了，現在是個地理老師，只怕不能勝任。他說希望我試一試，那我就勉為其難試一試吧。孩子，來給我唱支歌吧。”她用溫柔的目光注視着允文。

允文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此刻被對方的眼神一注視，頓時有點緊張起來，張了張嘴，不知道唱什麽好。葉慧鼓勵他：“小文，不怕，你就唱你喜歡的，唱給瞿老師聽。”

葉志飛給他出主意：“要不就唱《光陰的故事》吧。”

允文舔了舔唇，然後張開嘴：“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

剛開始還有點緊張，慢慢就放松開來，并投入到歌裏去了，少年還不懂得青春已逝的憂愁滋味，他唱得明朗輕快，跟原歌的感情基調不太相符。葉慧也聽出來了，她悄悄地看了瞿老師一眼，只見她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輕輕地敲打着節奏，側着耳聆聽着允文的歌聲。

瞿老師沒有打斷允文的歌，一直等到他唱完，這才說：“你的嗓音條件不錯，不過唱歌的技巧還有待提高，尤其是發聲的部位不對，你是用嗓子在發聲，而不是用氣發聲，這樣唱歌就會比較累，而且有些高音就會唱不上去。其次，你唱歌的時候只注意了節奏和音準，而忽略了感情，這樣的歌感染力是不夠的。”

允文挺不太懂老師的話，只是睜大了明亮的黑眼睛看着她。瞿老師看着少年略倔強的神情，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這是葉慧第一次看見她笑，覺得她特別慈祥，她趁機說：“瞿老師，我們都不太懂這中間的區別，請您指點。”

瞿老師坐在躺椅上，身體往後靠，然後說：“我示範一下。你注意聽：一條大河，波浪寬……這是一種唱法；還有一種：一條大河，波浪寬……葉允文，你覺得哪一種聽着舒服？”

允文用手撓了撓鬓角，說：“第二種，聽起來更寬更亮。”他說不清專業的術語，只能用他的感受來表達。

瞿老師微微點頭：“對，第二種就是用氣發聲的，這才是真正唱歌的方法。你如果感興趣，就可以先在我這裏學習一段時間，我教你怎麽發聲。”

葉志飛說：“允文，快謝謝老師。”

允文趕緊朝瞿老師鞠了一躬：“謝謝老師！”

瞿老師說：“寒假還有半個多月，從明天開始，你過來找我，每天上午練習兩個小時。你口袋裏的是口琴吧，會吹嗎？”

允文點了點頭：“會一點。”

“那吹一段來給我聽聽吧。”

允文拿出口琴，開始吹《小星星》，從來沒人教過他，一切都靠他自己摸索。葉慧驚訝地發現，他已經能把這首兒歌吹得非常準了。他對音樂和樂器這麽感興趣，瞿老師又有鋼琴，如果能教他學點樂器該多好啊。

瞿老師聽完了：“跟誰學的？”

允文有些腼腆地笑：“自己吹的。”

瞿老師滿意地點了點頭：“可以，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你明天再來吧，現在可以回去了。”

葉志飛猶豫了一下，說：“老師，這個費用問題——”

葉慧趕緊打斷他：“哥，你跟小文小武先出去吧，我跟瞿老師再聊聊。”

葉志飛看着妹妹，不過還是答應了，帶着雙胞胎出去了。葉慧禮貌地對瞿老師說：“感謝瞿老師願意教我弟弟，我們也不能白耽誤您的時間，所以這授課的費用我們還是要給您的。不知道該給您多少學費合适？”

瞿老師微愣了一下，然後搖頭：“不用學費，喜歡，就來學吧。這個年頭，願意學藝術的不多了。”

葉慧堅持：“那多不好意思啊，這麽麻煩瞿老師，還是應該給的。瞿老師，我看您家有鋼琴，想問能不能也教教我弟弟？他對樂器興趣非常濃厚，不僅會吹口琴，也會吹笛子，只是我們什麽都不懂，也教不了他什麽。”

瞿老師有些意外地看着葉慧：“你知道這是鋼琴？可惜啊，我這琴太久沒用了，音都不準了，得找調律師調一下才能用。我認識的調律師已經不在人世了，咱們這兒的調律師太少了。”

葉慧面露遺憾之色：“那太可惜了。瞿老師，你看這樣吧，您跟我弟弟每次上兩個小時的課，我給您三塊錢一次吧。”葉慧知道瞿老師一個月的工資差不多也就是五六十塊錢，三塊錢兩節課，這個年代已經不便宜了，但她也知道，就算是拿到以後去，一對一的專業教學收費标準也是比較貴的。

瞿老師看着葉慧：“你是幹什麽的？”

葉慧一愣：“我還是個學生。”

“那你哪來的錢？你父母給的？他們同意給你弟弟花錢請老師教音樂？”瞿老師問。

葉慧苦笑了一下：“我媽媽已經不在了。爸爸很忙，經常不在家，弟弟們很調皮，現在又是青春期，我總擔心他叛逆學壞，便想給他找點正經事做，恰好他又那麽愛唱歌，每天都聽着歌入睡，自己唱了錄下來，我覺得熱愛音樂的孩子總不容易變壞，便想培養一下他。您放心，瞿老師，學費是我寫文章賺的稿費，雖然不是很多，但是付弟弟的學費應該夠了。而且哥哥也出來工作了，他也支持弟弟學音樂的。”她不說自己是做生意賺的，怕瞿老師對做生意的人反感。

瞿老師贊許地點頭：“你是個好姐姐。就這樣吧，也不用給錢，我也不缺錢用，你讓葉允文明天上午九點準時到這裏來找我，可不許遲到啊。”

“好的，謝謝瞿老師！”葉慧站起來朝瞿老師深深鞠了一躬，既然瞿老師不肯收錢，那麽以後多買點東西吧，總不能叫她白忙活。

等葉慧出來的時候，葉志飛問：“怎麽樣，說好了吧？學費多少錢？我來出吧。”

葉慧搖了搖頭：“瞿老師人特別好，她不肯收學費，我們以後再想辦法從別的地方補償吧。小文你可別辜負了瞿老師啊，明天早上九點準時來上課。”

瞿老師今天亮那一嗓子已經将葉允文給征服了，他趕緊點頭：“我知道了！一定不會遲到的。”

葉慧又想起瞿老師家的鋼琴，對大哥說：“哥，你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哪裏有會調鋼琴的調律師，幫瞿老師家的鋼琴調一調，沒準以後允文還能跟着她學鋼琴呢。”

“好。我打聽一下。”葉志飛說。

允文聽說可以學鋼琴，簡直興奮得要飛起來了：“老師家那個是鋼琴？太牛了！”

允武也有些羨慕，可惜他對音樂并不感興趣，不然也可以跟着一起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