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龍神,天地間唯一的龍。

因戰而生,龍息磅礴。

凡人碰到丁點便可斃命,神仙沾染,輕則仙體灼傷,重則神魂侵蝕。

因而真龍現世,從來都是先斂息再露面。

不過若是在常眠的洞窟,龍息即便被龍神有意斂起,洞穴內也沾染得到處都是。

因而龍神所在之地,從來寸草不生,像這樣忽然闖進來一個無知凡人,進來的那刻便該當場斃命才對。

然而岑羽暈睡得好好的。

不但暈得完好無整,還在落進龍神懷裏時,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翻身、側躺,一手下意識撫懷裏的小球,一手墊在頭下。

他何止沒有被這洞內磅礴的龍息傷到,還似乎對龍息熟悉得很,暈着暈着就變成了小睡,睡得放心又安穩——哪怕龍神那帶着審視的金色豎瞳近在咫尺。

換了旁人,就算是個神仙,在這樣一對金瞳的注視下,早就被吓得肝膽盡碎。

畢竟龍神即便靜默的不發一言、什麽都不做,除了龍息,還有氣場。

真龍的氣場,龍蛋都怕,合論旁人。

可岑羽就是好睡得很。

什麽龍息,他是全然不懂的,他只知道他的撸貓店有幾十只貓,從布偶到英短再到中華田園,種類全、數量多。

其中最飒的,也是陪伴他最久的,是一只金色緬因。

那霸氣測漏的王者之氣,那沉穩冷靜的王之風範,還要那靜靜注視人的淡定從容,岑羽曾經體會感受了至少十年,龍息在他的感受裏就跟那只緬因給他的感覺非常相似。

岑羽仿佛一夜夢回他的撸貓館,躺在二樓休息用的小房間,金色緬因就卧在枕邊。

岑羽翻身,有軟軟的涼涼的觸感,他以為是金色緬因的長尾巴毛,伸手抓了下,閉着眼睛道:“別鬧,再睡會兒。”

抓的其實是龍神的頭發。

龍神并未惱怒,也未有其他流露——他因戰而生,天地動蕩時蘇醒,四海升平時沉睡,從來只見戰火,不見繁花,甚至長眠的時日比醒來的時間還要久。

他從不、也不善于流露。

他只是見懷中人好夢,順便瞥了眼縮在衣服中的龍蛋。

龍蛋給他這一眼瞥得邊抖邊飛了出來。

既然“活”了,龍蛋與龍之間自然能有感應。

但也只限于感應。

因為龍蛋怕他怕得要死,一點也不想在這個重逢時刻體驗一把龍與龍蛋間的天倫之樂,只想打哆嗦。

而龍神活了這幾十萬年,也是頭一遭見到自己的同族活物。

他懷裏躺着人,胳膊支着額,歪頭看着瑟瑟發抖的蛋,神情淡漠。

好一會兒,龍神才擡起手,指尖與蛋相觸。

那一瞬間,龍神感受到了龍蛋的心跳,還有同族間的血脈連接,以及身為族群首領保護族群的本能。

而龍蛋,也感知到了龍神的召喚。

它光潔潤白的蛋面閃了閃光,不再只是球的樣子,而是在閃光的那一刻,短暫的露出了龍的本體——蛋面上幻化出軟白的肉色龍鱗,仔細看,不再是球的樣子,而是一個蜷縮成團的龍身。

不日即将孵出的天地間第二條龍。

龍神的金瞳由晦暗轉亮,眼底如有金沙流轉,似是這一刻,才真正從幾萬年的休眠中徹底蘇醒了過來。

而這時,龍蛋恢複了球身,落回了昏睡着的岑羽懷中。

昏睡中的岑羽也下意識地摸向龍蛋,摟按在懷裏。

龍神靜靜地看着。

與此同時,自密林深處的山洞開始,一層層的龍息結界密密麻麻的向山林外鋪陳。

因龍息之氣過于厚重,密林上方的天空都被染成了淡青色。

飛鳥吓得折了翅膀摔落在地,野獸精怪四散逃逸,日落星墜,四象不穩。

天界,當日值差的星君匆匆忙忙上報:“天君,龍息現世。”

天君正跟天後在瑤池賞花,聞言驚道:“龍神醒了?何處?”

值差的星君:“在人間一處山林中。”

天君:“快,命人去準備,随時恭候。”

恭候什麽?

自是恭候龍神歸天。

——

岑羽醒來時,差點以為自己還在他的撸貓館,睜眼前撈了撈手裏質地堅硬的球,才想起他正跟着小球坐雲霄飛車跑路。

這跑到哪兒了?

岑羽坐起來,舉目四望,發現是在某個山林的小河邊。

小球還真會帶路找地方,這裏有山有水,還有一間小木屋。

木屋被籬笆圍在一個小院中,院中有花有草,還有新翻過的小塊耕地。

岑羽抱着球,院裏院外地轉了幾圈,發現這裏非但宜居,除了他,還沒有別人。

這屋子就跟特意為他準備的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岑羽也想警惕些,可惜沒有警惕的能耐。

他見此處氣候宜人、鳥語花香,還沒有野獸,更沒有仙府後山那樣的大雪,直覺裏也很安全,心說算了,別多操心了,過一天是一天。

何況這裏還是小球找的地方。

岑羽便住了下來,掏出乾坤袋裏的家當。

只是小球不知道為什麽不再有動靜。

岑羽鋪了被子,把小球裹在裏面,去忙自己的,到了晚上,依舊抱着小球睡。

或許是拉雪橇找地方太累了也說不定,第三日清晨,小球才終于醒了。

只是樣子也變了。

球身不再光滑,而是出現了細細密密的如魚鱗般的肉色波紋。

岑羽這麽摸着,覺得手感有點怪,就跟在摸兩栖動物似的。

他問小球:“怎麽變了?”進化了?

小球歡快地圍着岑羽團團轉。

于是一人一球恢複了先前在大雪山裏的生活。

還比從前更歡樂。

畢竟這裏沒有下雪還有山有水,上能爬樹掏鳥蛋,下能涉水摸活魚,乾坤袋裏裝了以前在仙府裏搜集來的帶靈力的種子,灑一把在院子裏的耕地上,結出各類瓜果。

只是岑羽發現,小球哪兒都去,但從不去河對岸的那棵大榕樹下。

每每岑羽去那棵樹下納涼或者小睡,小球都不會跟着。

岑羽也奇怪過,從來也都相信小家夥們的直覺,但他在樹下睡得實在太好了,就跟從前在撸貓館二樓和他那只金色緬因一起睡的感覺很類似。

于是自己的潛意識勝過了其他,岑羽覺得樹下應該沒什麽,過去睡就是。

某天,他正在樹下做着好夢,忽然聽到耳邊有人在喚他:“岑羽,岑羽。”

岑羽心道:“誰?”

一瞬間,有什麽攥住了他的心口,他豁然睜眼,忽然看到之前隐身在他床邊的那個男人,還有昆虛仙府的歐陽述、以及那個逼死原主的登徒浪子。

他們齊齊用陰狠肅穆的目光看着他。

再一瞬間,那些人消失了。

岑羽感覺不對,睜眼坐了起來,但周圍溪水芳草,院落小屋,哪裏有仙府的那些人。

岑羽重新躺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噩夢。

并不知道,他剛剛被人用了陰毒的追魂之術。

這追魂的術法一般需要被追魂者的生辰八字,而八字這種東西,除了自己,也只有親近之人亦或所拜師門才有。

昆虛仙府,就有岑羽的八字。

燒了寫着他八字的追魂符的,正是歐陽述父子。

可竟然無用?

歐陽述蹙眉道:“不該。”

追魂并不是攻擊類的術法,一般無可抵禦,除非……

虛影飄在半空的秋文:“他給自己下了結界。”

有結界,追魂術才會追不到人。

歐陽述:“那我試試鎖魂術。”

結果剛點燃符紙,歐陽述并指的右手忽然整個燒了起來,青綠色的火焰燒着肉身、灼的卻是魂魄。

歐陽述不知這是什麽,大喊着滾到了地上。

秋文施法滅火,那火非但沒滅,還燒到了他手上。

秋文沉着臉捂住手背。

不妙,大事不妙。

他這邊丢了龍蛋,岑羽又怎麽都找不到,那邊龍神還忽然蘇醒了。

要是讓龍神知道被他弄丢了一顆龍蛋……

恰在這個時候,歐陽述的兒子吞吞吐吐道:“龍蛋,是不是白白的,璞玉一樣,球似的,約莫有這麽大個兒。”

歐陽述和秋文轉頭看向他。

“我好像……見過。”

秋文:“哪兒?”

“岑羽房裏。”

岑羽跳湖,也就是他想霸王硬上弓那天,他在那破破爛爛小木屋的床上瞥見過……

歐陽述怒道:“不早說!”

秋文的身影早已消失。

他飛回天界,心說還真是柳暗花明。

又想:龍神都醒了,失了這麽大的責,無論如何都推脫不掉了,那不如破釜沉舟……

秋文上了天,自己請了罪,跪在了天庭外。

他這樣的小仙,是面不了天君的聖顏的,這麽跪着,自有小官替天君來問話,問他請的什麽罪。

秋文深深拜下:“天君,有人盜取龍蛋,龍窟失了枚龍蛋。”

內庭,天君正坐君位上吃葡萄,邊吃邊想:等龍神歸天歸位,怕是要去龍窟看看那數萬萬的龍蛋們的,屆時……

傳話的小倌忽然匆忙跑進:“天君,守龍洞的仙官在外跪着,說龍窟被人盜了枚龍蛋!”

天君一口葡萄噴了出來。

龍、龍蛋丢了?

天君沉下臉:“把他叫進來問話!”

河邊,岑羽把在泥潭裏滾得烏溜溜的小球擺在腿上,拿沾了河水的帕子一點點擦掉鱗紋凹縫裏的沙泥。

他邊擦邊對小球嘀咕道:“你的本體不會是穿山甲吧?”

河對面,隐了龍息和身形的龍神靠在樹下。

岑羽繼續擦着,給小球解釋:“穿山甲,腦袋尖尖的,尾巴長長的,身上也有你這樣的鱗片,很堅硬,可以鑽山,在山裏打洞。”

小球扭來扭去:是呀是呀~我們‘穿山甲’就是這樣的呀~頭尖尾巴尖,有鱗片,還會在山裏打洞穴休眠。

扭着扭着,被河對岸的龍神盯了一眼,安分了:好吧,是龍。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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