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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當天晚上,陸家各房的主子們都收到一盞冰糖雪梨湯。

櫻櫻手巧,煮出來的湯沁人心脾,冒着甜絲絲的涼氣,又不會過分甜膩。她心思活泛,好東西自然不會一人獨享,使喚侍女給各房都送去。

四郎陸少玉是個不喜甜食的,瞧見那玉碗便揮手讓下人端走。

所幸婉月機靈,趕緊道:“四郎不知,這是表小姐親手做的。”

“櫻櫻妹妹還會做這種東西?”四郎的眼睛立馬亮了,“正巧我練武出了一身汗,适合吃點甜食解渴,妹妹當真是心靈手巧。”

直到婉月都走遠了,四郎還在思索下次出門,該給妹妹帶點什麽新鮮的小吃。

世子爺也是個不喜甜食的,見侍女送來一盞精致的吃食,他連眉毛都沒擡一下。

對上高深莫測的世子爺,婉月不敢賣弄,老老實實交待道:“是表姑娘親手做的,說是多謝世子爺的諄諄教誨。”

正在飲茶的陸雲渡手一頓,唇邊勾起極淡的一點輕諷笑意。這丫頭會感謝他?怕不是會在他的吃食裏下毒吧。

世子爺不開口,底下的人都不敢接手,一個個打着眼神官司,好半晌,才聽見世子爺道:“放着。”

婉月如蒙大赦,放下玉碗趕緊走人。

然而直到夜深,那碗吃食還不曾被動過。伺候的小厮小心上前去詢問,正手握經卷的世子爺這才想起這檔子事,放下書,“倒了。”

擱了這許久,自然是吃不得了。

有了上次送荷包的前車之鑒,此時的櫻櫻已經不在乎陸雲渡的态度,她只需要做好表面功夫,把陸家的每個人都敷衍得滴水不漏便是。

至于世子爺承不承這份情,才不關她的事呢。

這日陪着老太太念完經後,在院中陪着老太太打了一會兒葉子牌,櫻櫻告辭時,已是正午時分。

五月中的日頭已經初具規模,明晃晃照着院中亭臺樓閣,四處草木葳蕤,蟬鳴裹在熱浪裏一陣陣滾來。

櫻櫻天生怕熱,不過走了幾步路的功夫,熱汗已經沁着她的貼身小衣。她用絲帕擦了擦頸後,羅袖随着擡手的動作落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一陣極淡的海棠香味浮動在羅袖深處。

陸家果然財大氣粗,連用的熏香也比江南名貴許多。

思忖着這一路頂着日頭過去,她可能會熱得渾身出汗,得尋個遮陰的地方。

她在廊下躲了一會兒,瞧見長廊盡頭池塘旁種着一叢芭蕉,這湖引水自秦淮河,水面波光粼粼,涼氣森森。日光在寬大蕉葉下投出一片陰影,制造出一個靜谧的小世界。

櫻櫻向來喜歡水,見到這樣一個花團錦簇的地方,不由自主邁步過去,鑽進了芭蕉下的花叢中。

陣陣蟬鳴成了最好的催眠小調,她以手帕包了散落在地的海棠花瓣,枕在腦後,倚着一塊清涼青石幽幽睡去。

……

陸愁餘此時正盤腿坐在一塊半人高的嶙峋怪石上,他頭上戴了遮陽的幕籬,輕紗掀起大半,露出一截光潔如玉的下巴。

他指尖執一羊毫,身前散亂放着宣紙、酒壺、墨汁等物,風流多情的狹長鳳眸正望着碧玉般的潭水。

忽有一個半大丫頭闖進他的視野,他見那丫頭手腳并用地爬進湖邊的花叢,尋到一處舒适的地方,倚着青石花枝睡去,正有一陣清風吹來,紛紛揚揚的海棠花瓣落了滿身。

他将杯中酒液一飲而盡,猶豫了許久的羊毫終于下筆,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一幅海棠春睡圖立馬躍然紙上。

待他收筆時,正巧那趴在石頭邊睡得小丫頭也醒了過來。

四周草木投下一片陰涼,花香陣陣。櫻櫻這一覺睡得極好,只是她怕熱,醒來時頸側出了些汗。

她伸出掌心,指尖壓着那芭蕉葉,枝葉深處還未被日光蒸發掉的水珠紛紛滾落進掌心。水珠在手心彙聚,随後,她用手心的水拍拍臉蛋,揉揉眼睛。

目睹了全程的陸愁餘不禁失笑,怎麽跟小貓洗臉一樣。許是哪房的小侍女,趁着主子沒注意跑出來偷懶,躲到花叢中午睡。

他倒是有福氣,能遇上這麽個小侍女。

櫻櫻正毫無風度坐在地上打哈欠揉眼睛時,忽然面前一聲響動,她睜開眼,卻見眼前是個紅衣男子。

面如冠玉,長眉入鬓,偏生了雙柔情似水的桃花眼,一襲大紅長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半點玉色胸膛,卻并無半點輕浮,嘴角含着一點笑意,正望着她。

一看就很有錢。

只是這位公子開口第一句就讓櫻櫻愣住了:“跟我回房吧。”

櫻櫻不着痕跡地調整好自己的儀态,以确保她随時保持最為端莊的姿勢,她兩手輕輕搭在并攏跪坐的膝頭,調整出完美無缺的笑容,卻又微微蹙眉遲疑道:“這……不好吧?”

女孩子一定要矜持,欲拒還迎也要拿捏出一個合适的度,既不能讓郎君覺得自己太随便,也不能讓郎君知難而退。何況他連三媒六聘都沒準備,自己怎麽能輕易答應呢。

陸愁餘聽了這話,微微挑眉。他也學着櫻櫻的樣子坐在地上,支起一條長腿,一手撐在地上,一只手腕搭在膝頭,歪着頭看她。

一絡子長發随着他的動作落在耳邊,旁人做來不倫不類的模樣,他偏生就風流倜傥,自成一派。

櫻櫻嘴角抿了起來,兩個小酒窩若隐若現。夫婿自然要挑選權勢兩全的,若是相貌能生得這般英俊,就更是錦上添花了!畢竟誰會不喜歡美人呢。

“去和老太太說一聲不就是了?”這小侍女看着眼生,聽說前陣子老太太院子裏新買了一批下人,她許是新來的。

他向老太太要個人,開口便是。

“這太急了吧……”櫻櫻白玉般的指尖輕輕絞着絲帕,蹙眉為難道。

世家大族娶妻,那一套流程走下來,沒個一年半載的功夫可不行,光是她準備嫁妝,都得一年功夫呢。

見她蹙眉,陸愁餘也跟着皺起眉來。櫻櫻尚在暗自揣度郎君心意時,忽然見他擡手,往自己這邊伸出手來。

寬袍大袖蕩着清風送來,她輕叫一聲吓得別過臉去,那如玉指尖卻沒碰到她的臉,只是撚去一片散落在肩頭的海棠花瓣。

“我不急的。”陸愁餘指尖撚着花瓣,似笑非笑地望她,語氣堪稱溫柔憐惜。

櫻櫻單手捂着微微生燙的耳垂,濃密眼睫仿佛振翅欲飛的蝴蝶。

沒想到婚事這麽快就有了着落!她不由得微微激動起來,正要開口說話,卻聽一陣草木窸窣之聲,一道冷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二哥這是在作甚?”

她受驚扭頭一看,那負手而立,一身绛紫官袍、腰纏玉帶之人,可不正是世子爺陸雲渡!

他逆光站着,身量又太高,看不清臉上神色,然而周身萦繞的冷氣卻是一望便知。

那日被他折磨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櫻櫻不想在這議婚的節骨眼被他搞破壞,勉強穩定下心神來微微笑道:“沒什麽,我和二郎君……”

陸雲渡微微挑眉,含冰眼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了一個來回,轉而将目光放到櫻櫻身上,似要把她盯出個洞來。他好整以暇,準備聽聽這丫頭能說出什麽話來。

她心底無端有些慌張,只覺得背後似乎都在冒冷汗,藏在身後的手絞緊絲帕,生怕他壞了自己的好事。

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個家世樣貌性情都絕佳的郎君,可不能讓婚事壞在陸雲渡手裏!

“三弟這是作甚?當心又吓到小娘子。”一直在旁的陸愁餘站起身來,随手拂去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輕輕松松替櫻櫻解了圍。

陸雲渡這才慢悠悠收回盯着她的目光,唇角微勾,似是帶了一絲嘲諷:“二哥不知,這小丫頭……”

“世子哥哥!”眼見着他不懷好意的冷笑,櫻櫻哪能容忍他在有可能是自己未來夫婿的人面前說她的壞話,一時也顧不得害怕,連忙大着膽子開口打斷他。

這一聲稱呼極為尋常,卻叫二郎陸愁餘微微蹙眉。陸家可沒有侍女能管世子爺叫“哥哥”的規矩,原來這小娘子不是府裏的侍女?

陸雲渡是什麽人,他方才一見兩人情形就把事情經過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不過是想詐一詐這心思不正的小丫頭,叫她收了勾搭糾纏陸家子弟的心思。

誰料一見二哥這模樣,似乎他也不知道這丫頭的身份。雖說這表姑娘的身份摻了水,到底也不可随意戲耍。

他不禁有些頭疼,二哥一向是個風流成性不着調的,他要是同這丫頭攪和到一塊兒去,豈不把侯府給折騰得天翻地覆?

當着二哥的面,陸雲渡扭頭過來,對尚且不明白情況的櫻櫻微微一笑,打招呼道:“表妹。”

陸愁餘立馬就懂了。他模模糊糊的有點印象,近來府中來了個江南表姑娘,日日派侍女往他房中送花箋筆墨一類精巧的小玩意,只是沒想到如此不巧,他看中的小娘子,竟然就是表妹。

他雖然随性不羁了些,對家中女眷卻一向恭敬守禮,當即就收斂了神色。

陸雲渡心知二哥懂了他的意思,不妨再幫二哥一把:“二哥,方才我路過後院,二嬸正着人尋你。”

陸愁餘承了他的情,一撩衣袍便往外而去。只是在臨走前偏又不舍,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櫻櫻,眼波流轉無限情意。

二郎跟一陣風似的走了,櫻櫻傻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許久,眼看到手的如意婚事又這樣飛走了,她不禁雙手握拳氣沖沖道:“世子!”

世子爺心底卻因為方才二哥那一眼略有不爽,仿佛他倆共同分享着一個秘密。他眼底微冷面上不顯,還彎腰俯身道:“妹妹打的什麽主意?”

低沉聲音中略含警告之意,不想自己的心思竟被他一眼看穿,櫻櫻吓得捂住胸口後退一步。

她色厲內荏,剛想反唇相譏,不料世子已經一摔衣袖,轉身便走。

作者有話說:

陸雲渡:搶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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