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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窗外鳥鳴啾啾,蟬鳴陣陣,點點日光灑在紫檀百齡小圓桌上。

一只黃白相間花紋的蝴蝶落在窗下大石缸中養的水仙花上,花葉輕輕搖動,蝴蝶停留了一霎,拍拍翅膀翩然飛遠。

趴在桌上的櫻櫻見蝴蝶飛走,單手撐着下巴,沉沉嘆了口氣,鴉黑眼睫蓋着眼睛,黛眉微蹙,眼中沒有一點往日的神采。

侍女婉月替她端了一盞清茶來,聽到這一聲嘆息,輕聲勸道:“小姐這是怎的了?可是抄經累着了?不如歇會兒吧。”

她提着毛筆在宣紙上落下一字,不料寫得歪歪扭扭,連忙擡起手來,又一點濃墨滴在雪白宣紙上,這抄了大半頁的經文算是報廢了。心神不寧至此,她終于放下筆嘆了口氣。

她為了讨好老太太,日日清早起身來陪着老太太做早課。老太太年紀大了精神不濟,中午要小睡一陣,她便在旁伺候,還主動請纓替老太太抄寫經文以盡孝心。

自從那日被陸雲渡半真半假地詐了一通,她心虛不已,連着幾日都躲在老太太房中,不敢再随意出門,生怕又被這個煞星給遇上。

婉月輕笑起來,連聲安慰道:“小姐招人心疼,老太太和府上的主子們喜歡您還來不及,有什麽可煩心的呢?”

“你這丫頭,哪裏知道我的不容易?”櫻櫻懶懶地斜睨她一眼,手肘撐在桌面上,單手托着下巴百無聊賴道。

婉月是陸家的家生子,被撥來照顧她,雖說平日也盡心盡力,但有些事到底是不适合同她和盤托出的。

就像自己缺錢用、急着尋覓一個如意郎君,哪能向陸家的侍女訴苦呢?

她幾乎愁腸百結,只能用指尖在硯臺中蘸取一點墨汁,輕輕點在方才那張報廢了的宣紙上。

指尖輕點幾下,一朵墨梅立馬躍然紙上,雖然胖嘟嘟的毫無風骨,但也不失為一番野趣。

婉月湊上來看了一會兒,笑道:“小姐果真是心靈手巧,老太太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櫻櫻被她誇得也跟着飄飄然起來,偏生還故作謙虛道:“她老人家見過的好東西多了去了,這種小孩子玩意兒哪能入老太太的眼呢?”

身後突然傳來“噗嗤”一聲笑,那熱氣撩着櫻櫻頸後敏感的肌膚,叫她立馬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每當她身後有人,十有八.九都是陸雲渡,她幾乎要對此有了心理陰影,皺眉轉過頭去,卻對上一雙風流多情目——正是多日不見的陸家二郎陸愁餘。

“妹妹這是在作甚?”陸愁餘一撩衣袍,挨着櫻櫻在梨花榻坐下,偏過頭來看她的畫。

不知為何,櫻櫻驀地回想起那日陸三郎對自己的警告,心中一緊,兩手掩住桌上的梅花圖,對着近在咫尺的陸二郎道:“二哥哥沒什麽,不過是我同侍女玩鬧罷了,別讓二哥哥瞧見了笑話我。”

但陸二郎是個至真至純的性子,他早把那日的尴尬抛之腦後,态度熟稔得仿佛兩人相識多年,毫不客氣地就要去奪她壓在手下的稿子,“妹妹蕙質蘭心,想來書畫也是一絕,讓我瞧瞧又何妨?”

櫻櫻争搶不過,又不敢當着老太太房裏下人的面和二郎拉拉扯扯,只好松了手,露出那幾朵胖嘟嘟的梅花來。

當今貴女習畫者不在少數,不過畫的都是仕女、山水,像她這樣随随便便的,恐怕連信筆塗鴉都算不上。

果然,瞧見那幾朵梅花,二郎單手撐着膝蓋,毫不掩飾地輕笑出聲,一雙桃花眼中沁滿笑意,偏生他還用手裏的宣紙輕輕拍着櫻櫻的腦袋,“妹妹這畫真是……童趣非常啊。”

他語調漫不經心,最後的尾音微微上揚,仿佛鈎子般無意間便攝人心魄,引得人無端臉紅。

櫻櫻今日梳着雙挂髻,被他揉得兩三根發絲垂落在耳旁,她被嘲笑得臉上生熱,連忙伸手去搶那稿子,“說好了不許笑我,二哥哥怎的又這樣戲弄人?”

他人生得高,長臂一伸,她就無論如何都夠不着了,還繼續笑道:“這梅花合該刻出來,好叫我日日看着表妹的大作。”

那日同二郎君在花叢中偶遇過後,櫻櫻回房後曾旁敲側擊地向婉月打聽過,知道二郎平日就是個風流不羁愛玩鬧的性子。但此時被他如此嘲笑,也不免有些着急,忍不住提高了些許聲音,“二哥哥!”

見她眉間微蹙,兩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仿佛快要滴下水來,陸愁餘心知不能玩笑太過,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腦袋,“罷罷罷,表妹氣量太小,我若是把表妹給戲弄哭了,豈不是成罪人了?”

櫻櫻這才一把搶過那稿子,塞到那一疊佛經下去,別過臉不肯搭理他。

“當真惱了?”

一張俊臉突然放大出現在眼前,櫻櫻吓得往後一靠,反應過來後才道:“我怎麽敢生二哥哥的氣?”只是那櫻桃小嘴還抿着,分明是還沒消氣的。

“我當真錯了,只能畫幅梅花圖來向表妹賠罪,還請表妹原諒二哥。”說着,陸愁餘執起桌上一支狼毫,拿過一張雪白宣紙,就随意在紙上塗抹起來。

一副墨梅圖便躍然紙上,不過輕輕幾點,墨梅那迎風而立、傲雪臨霜的氣度便呼之欲出,鼻端仿佛已有墨梅凜冽冷香萦繞。

“櫻櫻有福氣了,平日多少人求着你二哥作畫他還不肯呢,你一來他就眼巴巴地給你作畫!”

內間突然傳來這一聲,櫻櫻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是老太太午睡完起身了!

她輕推一把挨着她坐在榻邊的陸愁餘,連忙趿上藕粉繡花鞋,起身前去攙扶老夫人,“外祖母怎麽這樣早就起身了,何不多歇歇?”

陸老夫人由她攙扶着在梨花榻坐下,拍拍她的手笑道:“老咯老咯,午間睡多了晚上該睡不着了。”

“祖母說的是哪裏的話,您福如東海着呢。”在梨花榻側邊的陸愁餘也起身給老夫人斟茶,一邊笑嘻嘻地插科打诨。

老夫人抿了一口清茶,才瞧見紅酸枝小幾上那厚厚一沓佛經,“你這丫頭,不過一中午的功夫就抄了這許多?手可酸了?”

“不礙事的外祖母,我寫得快,一會兒就抄好了。”櫻櫻一邊手腳輕快地替老太太捏肩捶背,一邊抿唇微笑道,和方才同陸愁餘對峙時那咋咋呼呼的模樣簡直天差地別。

“還是姑娘孝順,若是你們一個二個能有櫻櫻半點懂事,我哪裏還用得着操心?方才怎麽惹你妹妹生氣了?”老夫人招呼她坐下來歇息,嘴裏卻是在揶揄一旁沒個正行的陸愁餘。

“外祖母,二哥哥同我玩笑呢,我沒有生氣。”寄人籬下,櫻櫻哪敢當真告狀告到老夫人面前去,連忙開口勸阻。

陸愁餘卻毫不在意地承認了,“都是孫子的錯,笑得妹妹惱了,只好畫了幅畫來賠罪,還望妹妹原諒我。”說着,他揚了揚手中的墨梅圖。

老夫人笑道:“櫻櫻又不知道,你少在她面前顯擺你那點名聲,免得說出去贻笑大方。”

見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小丫頭一臉懵懂無知,老夫人實在是喜歡她這乖乖巧巧的模樣,笑呵呵解釋道:“你二哥年紀小,仗着有點才學就在外人面前輕狂,得了個名士的虛名,你可別被他哄騙了去!”

老太太這話說得謙虛,但櫻櫻心裏清楚,名士是當今最受文人墨客們追捧的對象,陸二郎必有過人之處。單看那随手而畫的墨梅,便知他功力深厚,絕非尋常。

想到這裏,櫻櫻看陸二郎的眼神不由充滿了崇拜敬畏。

見表妹方才還氣得兩眼通紅,這會兒又眼巴巴地望着他,陸愁餘心中好笑,隔着小幾伸出手來,在她眉間那紅痣上輕輕一點,“怎的,妹妹也要學作畫不成?”

“真的可以嗎?”溫良如玉的指尖點在眉心,櫻櫻的心砰砰跳動起來,不過不是為了二郎眉眼間的風流意态,而是她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提升自己的機會。

學習作畫,是金陵城中貴女們從小的必修功課,而她從前沒有這樣的機會,只能靠自己争取。

何況是眼前人是有着名士身份的陸二郎,清雅出塵,又哪是畫館中那些庸碌畫師能比拟的?

“這有何難?”老夫人笑着開口,算是為此事拍板做主了。

當跟着陸二郎進入他的書房,看見外間楠木書桌上堆着的厚厚兩摞高請帖時,櫻櫻唇邊酒渦怎麽也壓不下去了,“二哥哥交友如此廣泛嗎?”

陸愁餘随手撚起一張大紅灑金的請帖,看了一眼便扔回書桌上,毫不掩飾語氣裏的不耐煩,“俗人多事。”

她悄悄看了一眼,二郎君扔掉的那份請帖,落款小小一方紅泥印章,“清遠……”她終于把這二字同長公主的封號對了起來,猛地擡頭,“二哥哥,這是長公主的請帖呀!”

長公主這樣的貴女,怎麽能随便丢掉她的請帖呢?

陸二郎卻是長眉微挑,一臉不解,“長公主又如何?”

若是這個公主的賞花宴他也去,那個郡主的春日宴他也去,他幹脆整日泡在宴會中罷了,哪還有時間做自己的正事?

他越是滿不在乎,卻叫櫻櫻越是心跳,對陸家的底蘊深厚、鐘鳴鼎食更有深一層認識。

當今皇權不如前朝那般集中,處處少不得世家大族的幫襯,而陸家更是世家當中的翹楚,才會令陸二郎随随便便說出一句“長公主又如何”來。

櫻櫻絞着手帕子,對陸二郎滿心滿眼都是真摯的崇拜。

作者有話說:

櫻櫻:二哥哥好帥!

陸雲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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