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 001 逃亡與港灣
《借春霧吻我》/宋灼灼
火車到站,已是晚上。
江城沒下雨,大霧磅礴,天是一片無可辨別的灰。零碎的星子綴在上面,依稀可窺見月亮的倩影,它像個姑娘,躲在朦胧的雲後,只流露出若隐若現的幾絲微光。
許厭費勁地踩在硬卧的樓梯欄杆上,一手死拽着上鋪的邊緣,一手去拉扯放在高位行李架上的箱子。
車站的夜晚從來都不是寂靜的。
車廂吵鬧,來來往往的人密集,空氣中彌漫着方便面的味道。
大家都着急着往出口去,耳邊全是聽不懂的方言,許厭也沒好意思求助。瘦胳膊細腿費力搬箱子,好在一直睡她對面的婦人出手幫忙,這才讓許厭不至于在車上摔個底朝天。
“謝謝。”許厭拎着箱子,一邊給往出口擠的老人讓出位置,一邊對着婦人說。
婦人用方言說了一句不用謝,許厭聽得半懂,回以笑容。
或許是覺得她投緣,婦人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兩個布袋子挎在肩膀上,又把自己的小孩抱起來,放進自己面前的兜裏。那小孩不足一歲的模樣,剛剛哭鬧完,現在含着布滿咬痕的奶嘴虛虛睡去了。
靠得近了,許厭可以聞到一陣酸澀的奶味。
“來江城做什麽?”婦人用蹩腳的普通話問。
許厭心下感動,忙說,“來實習,我明年畢業。”
“大學生啊?了不得了不得。”婦人贊嘆幾句,問了許厭是哪個學校畢業的以後,又問她是否在江城有可以投靠的人。
許厭和她閑聊起來,說:“我哥在江城,我來找他。”
兩人唠着下了車,在車站門口分道揚镳。
婦人的丈夫開電三輪來接這娘倆,許厭跟母女倆招手道別以後,即刻被車站周圍瘋狂拉客的人給圍住。他們手裏舉着牌子,上面寫着賓館一百二一天,包車八十,用帶着鄉音的普通話可勁問許厭,“去哪兒?”“坐車嗎?”“開-房不?”
許厭心下不安,面上淡定,板着一張臉突出重圍,跟着标牌的指示去坐車站的夜班車。
十五塊一張票,便宜又安全。
又跟其他人一道等了四十分鐘,許厭這才上車。
一安頓下來,她便拿出手機給一直等着她消息的好友尤依報了個平安。
好友怨她一個人奔赴他鄉,辛苦又勞累,叫她策劃許久的夏日姐妹淘泡了湯。許厭卻只想着,金九銀十,大三的暑假之後就是秋招之際。她必須抓緊這個假期,刷新自己的履歷。
哄好了朋友,許厭又調出自己和哥哥周不齊的對話框,暗自在心中記了好幾遍地址,開門密碼那六個數字,許厭已背得滾瓜爛熟。
眼皮困得在打架,大腦松散提不起勁,許厭卻不敢睡覺。她的身上挎着一個小包,裏面有卡證,頭上還有行李要盯,厚重的筆記本放在箱子裏。要真是什麽也不管昏睡過去,萬一東西丢了,她的人生大概也快到此為止了。
在車上颠簸又一小時多,許厭終于下了車。
她開了去哥哥周不齊家所在的小區的導航,林志玲的甜美聲音播報着剩下的路程:步行還需要十三分鐘。
許厭拎着箱子走,滾輪在地上滑動出咯吱聲,更襯出這安詳夜色裏陌生街景的空蕩。這一片大概是住宅區,沒什麽店鋪底商,更別提熱鬧的路邊攤,空氣死一般寂寞着。許厭握緊推杆把手,加快步伐,終于在街道拐角聽到了聲響,近了,卻發現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
那開着一家711,店門口的花壇邊丢着幾個啤酒罐。
男人拽着一個女孩的手,很是用力把她往馬路邊的車上拉。女孩掙紮着,喊叫着,便利店裏的員工卻始終充耳不聞。
許厭心跳加速,腦子開始評判自己如果參與這件事的安全程度。
但當她看見男人快把女孩推進車,女孩拼命往後躲的樣子時,身子比大腦先行一步,摁開了手機裏的音樂,又做出假裝接電話的樣子說,“欸,我看見她了,我馬上帶她回來。”
許厭關了音樂,佯裝挂了電話,把手機放進挎包裏,掌心出汗,偷偷發抖,但臉上很鎮定,走向拉扯中的男人女孩,對着女孩說:“你怎麽在這?我找你好久了。說好的今天我到江城,給我接風洗塵呢。”
男人上上下下看着她,不屑道,“你誰啊!”
許厭趁着這個空當,一把将女孩拉到自己身邊,扯着嗓子大聲說:“我是她朋友啊,你誰啊,幹嘛啊!”
許厭說話的時候很有底氣,但是只有她和女孩知道,兩個人緊緊拉着的手都在哆嗦
。
暗色像是吞噬一切的怪物,男人的眼睛在黑夜裏發紅。而女孩相牽的手,是彼此守護的聯盟。
許厭腦子裏都想了一遍一會要是男人拉她,她該怎麽做,最好是一腳把他蛋蛋踢破。
緊張時刻,遇到了估摸着是來便利店購物的夫妻,向她們走過來。
男人一看人多,就像是洩了氣的氣球,脫去了僞裝,轉身上車走了。
許厭長籲一口氣,女孩直跟她說謝謝,又留了她微信。
原來她叫劉玥,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女孩解釋說,男人是她前幾天泡吧的時候随便認識的,沒想怎麽發展,卻被纏上了。
今天多虧了她。
許厭心中後怕又慶幸,跟女孩道別的時候,心跳還沒緩過來。
接下來的那段路,她走得更緊張。總是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身後跟随着,如同擺脫不掉的暗影。
耳朵裏有車輛慢慢開動的聲音,這讓許厭覺得很微妙,危險的感覺在心底不斷醞釀。
再看周遭濃郁的黑色,這似乎有一雙惡毒狠辣的眼睛,密切地注意着什麽。
許厭的呼吸急促起來,挑了個有光亮的地方緩緩站定,小心翼翼回頭,正好碰見一輛車停在路邊,隔着車的前窗玻璃,借着忽暗忽明的路燈,許厭和車的主人對視了。
是那個男人!剛剛想要拽女孩上車的男人!他現在居然跟着她!!
大腦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許厭像逃亡的兔子一樣往前奔去。手機導航裏還在響着前方就是目的地的播報,林志玲的聲音回蕩在黑暗裏。
就在許厭往前跑的瞬間,男人也跳下車追了過來,怪物的觸手纏上許厭的行李箱,男人伸手想把她拽過去。許厭直接一腳将行李箱踹到男人身上,轉身撒丫子往小區的方向跑。
男人在身後疼得罵罵咧咧,許厭顧不上。
她覺得很恐怖。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她像是一只随時可以被侵害的螞蟻。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跑。
繞過一個彎,就是門衛。
許厭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極力冷靜下來,快速掏出身份證跟門衛确認身份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找到周不齊租的房子的位置的。
只知道當她穩穩當當站在房門口,看着2307的标志時,一直高懸着的心才稍微平緩了片刻。
她輸入牢記于心的密碼,電子鎖卻發出錯誤的警報聲。
刺耳,尖銳,像是某種透露位置的信號。
恰逢此刻電梯樓層叮地響了,許厭回頭,面色慘白。
光屏上不斷上升的數字直逼二十三,她不得不懷疑這是男人追了上來。
許厭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的掌心全是汗,手在身上狠狠擦了下,正打算認真輸入一遍密碼,門卻忽然開了。
男人還穿着外出的衣服,襯衫領口有些亂,露出好看的鎖骨,像是日落時分的山野,繞着雲霧,誘人深入。
他單手撐在門邊,一雙深邃的眼半虛,長睫抖落一片陰影,開口講話的時候,聲音帶着啞意和慵懶,并着幾分被吵醒的不滿。
“你——怎麽了?”
陳燼的語氣轉為困惑。
因為在見到他的那個瞬間,面前那個狼狽的小姑娘,執拗又堅強的眼眸中一下滾出了淚珠。碎在地上,燙傷了陳燼。
男人輕嘆一口氣,不問緣由,把她拉入了懷裏。
于是一直在顫抖的少女,像是逃亡多日的人終于抵達了安全的港灣,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
一路上沒掉一滴眼淚,卻再見到他的那一秒,爆發出了脆弱。偏偏這個三年沒見的男人,還耐心地拍着她的背。
“受欺負了?”
許厭想,小孩是不能哄的,哭的時候,越哄越委屈。
她覺得有點丢人,恨自己三年了,還本能地把他當作依靠;又覺得後怕,想給陳燼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麽,耳邊卻傳來了電梯抵達的提示聲響。
許厭渾身一僵。
陳燼察覺到她的反應,摟她緊了些,擡頭看向緩緩打開的電梯閘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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