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新鄰居

青獅巷的定方小築是在內宮以北的內城區，所住多為沒落的世族。而青獅巷中所住的則皆是些落寞了的世族旁支，這些世族與真正的世家關系已相去甚遠，與外城的平民實質上并無二致了。

“公子回來啦！”南穎打青獅巷中走過，圍坐在巷口邊曬太陽邊剝豆子的婦人見到南穎，笑着打招呼道。

“顧家嫂嫂、李家嫂嫂、秦家嫂嫂好！”南穎燦笑着和幾個婦人問好，又不着聲色地觀察了一圈，才發現婦人中少了她隔壁的鄰居，便問道，“怎麽沒見着曾家嫂嫂？”

幾個婦人收了手上的動作，與南穎說到了起來。

“要說這曾家也是好運，你說這好事兒怎麽就落到他們家頭上了？”說話的是李家的，住在巷東。她說着，臉上露出可惜的表情。

只是南穎并不明白，她說的好運是什麽。

“可不嘛！也真是奇了怪了，平日裏也未見其供奉三清，可偏偏這好運道還是落到了他們頭上。”秦家的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絲絲疑慮，仿佛是在說，我供奉了三清這麽多，怎麽好運道輪不到我頭上。

顧家的是幾人中最年長的，她向來寡言，看着兩個鄰居在那兒哀嘆惋惜，也不曾多說什麽。

“幾位嫂嫂，玉潤實在不明白幾位嫂嫂在說些什麽。幾位嫂嫂可能為玉潤解惑一番？”南穎笑嘆道，無奈地看着幾個婦人。

顧家的溫婉地笑了笑，對南穎解釋道：“曾家那房産，被一位少年郎看中了，拿着比市面上高一倍的價錢，盤了下來。曾家的現在在收拾東西呢！若是動作快些，估計今兒就走了。”

“這麽快？”南穎聽聞，驚訝道。如她這般并非定居在定方小築，東西也不算多，可若要她搬起來，估計至少得要四五天。她便問道，“怎麽這麽着急？”

“是那位少年郎說的，要曾家早日搬離。”秦家的說道，她說起這，話語間又透露出一股子酸味，“聽曾家妹子說，那少年郎為了讓他們盡早搬走，還将城南的一處院落便宜出給了他們。”

南穎微微挑眉，城南所住的都是些商戶，其中如皇商韓家、石家等皆是落戶城南。曾家如今也從了商，去了城南，也可稱得上是如魚得水了。南穎好奇，到底是哪家兒郎，為了這麽一處院落，一擲千金。

“可不，曾家的現在臉上可是堆滿了笑。”李家的說道。她心中想的估計與秦家的所想是一樣的。

“那确實是可遇不可求的好運道呢！”南穎笑了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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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定方小築，纖月正在院落中做些針線。

“姑娘今日怕不是在外面與人生了不快吧？”纖月看着南穎身後還跟着忠勤伯的心腹，便了然笑道。

“不曾有的事兒，你可不準在母親面前多嘴！”南穎極盡否認，還警告着纖月。

纖月哪裏不知道她家姑娘的性子，但也只能無奈地笑了笑，還告了句“遵命”。

“姑娘，可要去換身衣服？”纖月将竈臺上煮好的茶湯端來，看着南穎小臉上因騎馬沾染上的塵埃，問道。

“先不換了。”南穎喝了口茶湯，遲疑了一會兒，道，“織星，你去給我取些水來，我稍稍整頓一番。”

纖月靜靜待在一邊，只聽南穎又問道：“你可知，咱們隔壁新搬來的鄰居是何底細？”

纖月沉吟了一會兒，方才說道：“我先頭讓衷叔去探聽了……”

南穎看着纖月頗為為難地樣子，若是沒有探聽到，依着纖月的性子也只會直說。而看纖月現在的樣子，怕是探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了。南穎來了興致：“你繼續說。”

“衷叔探聽得來，隔壁新來的鄰居，是北地謝氏的人。”纖月道。

“這倒也不奇怪，過些日子就是太後壽宴了，謝王世子帶人進京賀壽，指不定就有謝氏的人想在京城長住呢。”南穎道，許是錢多了沒處花，許是看中了此地風水，具體是何她也沒心情探究。

纖月抿了抿嘴，微蹙的眉頭始終沒有舒緩。她說道：“并非普通謝氏族人，而是謝王世子。且謝王世子在京期間，都要住在曾家那小屋中了。”

纖月此話一出，便是南穎也皺起了眉頭。

“這謝王世子怕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南穎脫口而出道。

纖月一驚，忙說道：“我的好姑娘，你這張嘴怎麽就每個把門的？怎麽什麽話都往外邊蹦！這話若是叫別人聽了去，小心真将你送進京兆衙門的大獄裏！”

誠然，大楚門閥林立，世族地位超然，平民若有對世族不敬的，輕則言語警告，重則有牢獄之災。南穎雖非平民，可姚玉潤卻是。

聽着纖月提醒她的話，南穎輕嘆一口氣。

“不過這謝王世子确實奇怪。是官家賜給他的宅子太大了？還是地段太好了？竟讓他跑這兒來置了處破宅子。”南穎百思不得其解。

纖月亦是覺得此事過于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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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膳，南穎在燈下翻了幾頁書，聽着隔壁乒乒乓乓的搬家聲，她心煩意亂地将書扔到了一邊。

“纖月！”南穎叫道，“你叫衷叔去問問，他謝府做事兒就這般沒章程？深更半夜，還讓不讓人安寧了！”

還沒等纖月回話，南穎又道：“算了算了，別去了。”

到底，南穎知道，北地謝氏，便是坐在皇位上的司馬氏都忌憚的家族。

光是其實際掌握的北地十六州，便占據了大楚疆域的五分之二，更遑論大楚能匹敵柔然的戰馬皆出自十六州，大楚能與柔然一戰的将士也多來自十六州。

哎，南穎默默在心中嘆了口氣，就當是她欺軟怕硬了一回！欺軟怕硬本就是人與生便有的。而且她未曾欺軟，也就占了一半，不是什麽品行上的大問題。她這般安慰自己。

“真是令人生厭！”南穎不由呢喃道。

窗外樹影婆娑，似是風吹過。織星将南穎剛作好不久的畫小心地收了起來，放進楠木的箱箧中。仔細點了點箱箧中的數目，疑惑道：“姑娘，你可是動過這箱箧中的畫？”

“未曾動過啊。”

“那怎麽這兒的畫少了一卷呢？”織星疑惑地問道，“我每回都是點過的啊！”

南穎不在意道：“那許是我拿去送人了，不過一卷畫，也不必在意。”

“姑娘！”織星氣道，“你可知現下市面上你的畫都到什麽價兒了！”

南穎一愣，道：“這我還真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少與她說得上話的兒郎，都想要在她這兒讨幅畫，只是她畫得雖然多，但能讓她自己滿意、覺得能送出去的卻沒幾幅，故而基本都拒絕了。

“據說，有人出的價，都可以在春熙巷購置一處宅子了。”織星說道。

京都之內，內城之中，東面、北面住的多是些破落戶，南住的是地位不高卻可一擲千金的商戶，而西面住的都是聲名煊赫的世家大族。春熙巷便是在城西與城南的交界處，不少商人為了能搭上城西的貴人，願意一擲千金，來得一處春熙巷的宅子。

“竟有人出這般高的價格？”南穎驚訝道。她心說，日後她若缺銀少兩了，她便好好畫幾幅，在将畫賣出去！

織星未能勘破南穎的內心，她無所察覺地說道：“姑娘的字也值這個價格！外人可都說了，姑娘的字有遠山之遺風，畫則有幼彧之餘韻！書畫雙絕，世間少有！”

織星不遺餘力地将外邊誇贊的話語傳達給南穎。

遠山公徐聞之出自太原徐家，是奉恩侯夫人的嫡親長兄，論起來還是南穎的舅舅。

二十年前大楚文人推了當世四絕，其中徐遠山的書便是一絕，剩下三絕便是姚幼彧的畫，清河長公主驸馬姚獻的琴，以及當今官家之穆夫人的棋。

只是後來姚家國史案發，姚獻受到牽連，失了性命。遠山公為之争辯死谏，在承乾殿上觸柱而亡，血濺當場。此後姚幼彧封筆，四絕便只餘穆夫人了。

南穎揮了揮手，道：“你若是十幾年如一日臨摹遠山公的真跡，自然也會有他的遺風了。而我的畫又是真人親自教授的，自然帶有她作畫的韻味。”

于旁人而言，若得之便奉若珍寶的遠山真跡，不過是南穎日常中最尋常不過的字帖。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除卻他們朝堂中盤根錯節的勢力、食貨通行上的財力，更重要的便是他們掌握了這個時代的知識，包括書籍、字帖、畫作等等。

也正是因為如此，世家才能穩固地繼續把握這個時代的脈搏。

作者有話要說：徐聞之，字遠山。遠山公為文人對其敬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