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柳香芝

一場席面,京中稱得上號的郎君都到場了。一個謝昭,京中暗藏他心的人紛紛探出了手腳。席間,觥籌交錯,論辯之間,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永和帝三位領了官職的皇子,三皇子還在濰州查貪,二皇子卻稱病沒往這場宴席上湊。故三位皇子,到場只有太子,只是太子政事忙綠,只待了會兒,與謝昭話了幾句家常便帶人離開了。

郗銘是主辦人,謝昭是主角兒,南鶴因京郊北大營中出了事兒便急匆匆離開了。南穎本想和郗銘呆一塊兒,但實在因着謝昭太令她生厭,便任憑郗銘怎麽勸說,也不願和他倆呆一處。一時間,南穎落了單。

席間,王道與霸道之争令這群世家子弟劍拔弩張。

南穎瞧着他們,一時心中又生出了幾分無奈,推行王道,但這世上又哪來那麽多的聖人君子;推行霸道,可霸者富士,兵馬的強盛令上位者生出了無限的野心,累累重擔覆于百姓之上終究是國之大忌。

南穎本以為謝昭這般惡劣之人,又經年馳騁沙場,他會是個推崇霸道之人,可是看謝昭言語往來間,對二者既無推崇之意,也無反對之情。

南穎心中不由高看他一眼,但即便如此,她依舊不喜歡這人,當然她也有自知之明,這人也不見得會對她有什麽好感。

“素問玉潤公子自幼便受幼彧真人教導,才華斐然。不知對于王道與霸道,玉潤公子有何看法?”說話的正是之前與南穎在太白樓起了争端的博望侯府的小公子齊軻。

齊軻說這話不懷好意,南穎在外對于論辯之事向來只有圍觀、沒有發言,她有什麽想說的也都是在一二好友面前,比如郗銘、比如二皇子,此二人皆有君子之德,也知她的意趣,故而所謂論辯之言也只在三人之間流轉,從無外洩。

“齊小公子說笑了,京中誰人不知,我姚玉潤只知黃老不知政治。”南穎灌了一口露薔春,渾不在意道。

“是啊,齊小公子可莫開玩笑了,陸天師可是定了規矩,長明觀之人不可議論政治。”崔二郎站在南穎一旁,應聲說道。

南穎在京中多是與人為善,此時幫她說話之人不少。

“齊小公子可別為難玉潤公子了,你這般不是明擺着讓人玉潤公子壞了規矩嗎?”崔二郎笑對齊軻道。

崔二郎是崔相二公子,二十來歲的年紀,在京中自然也說得上話。

齊軻聞言氣結,真不知姚玉潤是給這群人吃了什麽迷魂藥,竟叫他們皆是紛紛向他。

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南穎與齊軻,謝昭也不例外,他瞧着南穎坐在位上,渾不在意地喝着杯中的露薔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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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地坐姿倒與郗銘有些相似,她一杯一杯喝着杯中的酒,像一只餍足的奶貓,慵懶地望着齊軻。

謝昭的眉頭不由微皺起來,一介女子,在這大庭廣衆之下,竟如此不羁,當真是心無羞恥。

“齊小公子,見你這般躍躍欲試,定有高見,不若你來說說?你推崇的是王道、還是霸道?”南穎懶散開口,少年沙啞的嗓音,雌雄莫辨。

“我,我自然是推崇王道!”齊軻道,若是沒有眉眼之間盛世淩人之勢,這話倒還可以信上一二,“王道仁和,幾百年前,便是孔聖人也推崇此法。”

話題岔開了去,南穎得了一片清淨,席面吃了,美酒喝了,索性與郗銘說了句,便退了場。

“公子,咱這就回去了?”織星不确定地問道。

南穎點了點頭,她酒量雖好,但露薔春後勁大了些,她喝得又猛了些,這時已有些微醺。眼神迷離着不複太白樓中的清明。

織星忙上前扶住她,道:“你這般樣子,叫纖月姐姐見到了,必定要好生說我一通了。”

“那,那咱們不回去!”南穎抿嘴笑着,眼睛提溜着轉了一圈,思索一番,又對織星說道,“咱們去紅玉舫!咱們去游花船!”

紅玉舫是京中出了名的風月場所,然而南穎一直未曾進去過,不說南鶴,便是一向無所顧忌的郗銘,也不會帶她過去。

而南鶴更是明令禁止,不讓她進去的。進出風月場所于女子而言,實在是太不顧世俗了。

郗銘則是見她到底還小,小小年紀進出風月場所,那他實在是有帶壞小孩之嫌。

只是紅玉舫中卻有一花魁娘子,名為柳香芝,是京中出了名的清倌,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但也皆有所學,而其最出名之處便是香芝娘子的制香之術。傳聞柳香芝所制的香便是深宅大院裏的主母妾室都想方設法将其讨來。

“姑娘,我可求求你了,咱別鬧了,若是你游花船的事兒傳到了真人耳裏,她可不得扒你一層皮!”織星忙勸道,她苦着一張臉,極力阻止着南穎。

南穎一愣,又道:“你不說沒人知道的!咱們小心些便是,再說了,現在大家的目光都在這太白樓中,誰還會去看那花船如何?你若是不樂意,我自己去便是。”

織星又哪能真不去,苦巴巴只好跟在南穎後面。

---

柳香芝不曾想到,南穎會在這時出現在她的花船上。而她的花船不久之前剛見了血,船檐上的鮮血還沒有洗滌幹淨。

所幸,南穎此刻精神并不清醒,未曾注意到這些。

“久聞玉潤公子大名,今日怎有空來小女子這花船呢?”柳香芝招呼南穎坐下後,便親自為其沏了一壺醒酒的茶水。

南穎道:“我在京中一直聽聞香芝娘子的制香之術極為高明,便是京中煊赫府第的夫人也願千金相求,玉潤今日來此,便是想見識見識香芝娘子的香。”

少年郎說話時眼睛直直地望着柳香芝的眼眸,不似來此的多數男子那般眼中多少帶這些欲|望,眼前這人望着她時,眼中帶着一絲驚豔、一絲欣賞,卻不曾有一絲不尊重。

柳香芝團扇遮臉,輕輕一笑,道:“玉潤公子可真是少年心性。那玉潤公子是想看我制香?”

聞此,南穎連連擺手,不好意思道:“這我哪裏求得來!制香之術是香芝娘子的獨門手藝。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制香我不便觀看,但求一賞香芝娘子制成的香。”

“菱兒,你去将我制好的香都取來吧。”柳香芝吩咐着身後的婢女。

南穎微微調整了坐姿,端正地坐在柳香芝對面。

柳香芝道:“玉潤公子不必拘束,我這兒并非學堂,不必坐得這般端正。”

聽到此處,南穎漸而放松了下來。同為女子,她對女子都是敬着的,不論她是何身份。

菱兒并着身後的人,将柳香芝完成的香膏、香脂、香丸以一一擺好。又将屋中熏燃的鵝梨香撤了去,花船的窗戶一一打開。

“公子前來,恐怕不只是為了賞香吧?”柳香芝笑問,她不着聲色地看着南穎。

南穎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說着:“我是想勞煩香芝娘子為家師制一款安神香。”

“哦?”柳香芝驚詫道,“是幼彧真人?”

南穎點了點頭:“家師近年在道法上有所瓶頸,一直心神不寧,我下山這兩年,也陸陸續續尋了些安神之物,可惜據山上師兄所述,收效甚微。我在京中一直聽聞香芝娘子制的藥香安神效果很好,故而今日才冒昧前來求取。”

柳香芝思索了一會兒,從一衆香品中挑出了一款香丸,道:“公子看看這款雲蘇,這款雲蘇是我這兩日新制的,雖有檀木、卻無檀香之沉重。”

南穎細細聞了聞,點了點頭:“中有草木之香,安神寧心,只是香中似乎還帶着甘果的氣息,歲甜而不膩,還是有些許活潑,能否勞請香芝娘子将這甘果的香氣除去。”

“這不難,我過幾日令人将調至好的香丸送至公子府上便是。”柳香芝笑道。雲蘇并非是專門用以安神的香丸,有所調整也是應當,“公子自己不想跟我要一味?”

南穎一愣,笑道:“我不愛熏香。香能安神,可有時也會擾心。”

柳香芝不再就此事說什麽。

“制香的銀錢我回去後便讓底下的人給香芝娘子送來。”南穎說道。

柳香芝到不在意這些銀錢,她說道:“比之這類俗物,香芝更想向公子求一幅字。”

南穎答應地痛快,道:“娘子想要我寫什麽?”

“便寫‘君子以懿文德’何如?”柳香芝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雙素手至于腹前,端正起身子,直直望着南穎說道。

南穎看着柳香芝,心中思緒千回百轉,“君子以懿文德”,太初二十年,太子戰死,先帝便是以此追谥“文德”。

“可有筆墨?”南穎笑問道。

柳香芝莞爾一笑:“菱兒,去取素問齋的紙、衡水閣的墨、寄微堂的筆、秋徽坊的硯。”

聽着柳香芝說的這些,南穎便可知她這花船當是日進鬥金的,筆墨紙硯皆是出自大楚制造最精良的店家。

待織星将筆墨紙硯鋪開,南穎挽起袖子,寫下了一這幅“君子以懿文德”。寫完又從懷中掏出私章,在末尾蓋上了印。

柳香芝細細看着這幅字,都說玉潤公子的字有遠山之遺風,但細細瞧來,又不全是,她有徐遠山的筆鋒,卻又有不同于徐遠山的風骨,遠山之風骨在于剛正,但姚玉潤的風骨正直中灑脫之意呼之欲出。

柳香芝曾經看過徐遠山寫的“君子以懿文德”,徐遠山那副字寫的是文德太子,姚玉潤這幅字寫的是類此輩者。

微風透過船窗,将南穎最後一絲醉意吹去,看着外邊日落西山之景,她對柳香芝道:“香芝娘子的心,放在制香之上,可妙?”

柳香芝一愣,繼而笑道:“俗世之人罷了。”

南穎笑着搖了搖頭,道:“天色已晚,玉潤便告退了。”

柳香芝笑着将南穎送出紅玉舫。望着南穎遠去的背影,對菱兒淡淡道:“墨跡幹了,便給主子送去吧。”

人活于世便是身不由己,想來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像她玉潤公子那般灑脫?想來南家的五姑娘也是為世俗所禁锢的。

作者有話要說:王道和霸道的論辯,只是我個人的一些觀點,并不準确,也不可避免有理解錯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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