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十四

“玉潤，你怎的，這般消瘦？”南襄在廳中喝茶，看着從裏屋出來的女人，被厚重的衣物包裹着，渾身上下唯一能讓她看起來有些體重的就是她凸起的肚子。

南襄連忙起身，上前代替扶着南穎的纖月。

“女子有孕，想來大抵都是如此的。”南穎勉強笑了笑。

南襄沉吟道：“他人呢？你如今六個月的身孕，他便将你扔在府中不聞不問？”

南穎緊緊握着南襄的手腕，安慰道：“邊境如今不安穩，他要費心之處很多，我在府中有婆母照料，又有下人看顧……”

南襄欲言又止，看着南穎。

“兄長怎麽來北地了？”南穎問道。

“我不放心你。”南襄扶着南穎坐了下來，“恰巧官家派人來北地。我便領了差事。”

南穎又問了幾句家中的事兒，南襄見她面帶倦意，便告辭離去了。

---

迷迷糊糊間，南穎喊了一句織星。睡在外間的織星聽聲便在外間掌了燈。隔着紗簾，南穎見到微弱的燈光，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平的。心下松了口氣，是夢。

她想，她怎會那麽生疏地叫南襄“兄長”呢？她向來都是喊他“哥哥”，便是在外淘氣時喊他“景度兄”，乖巧時喊他“景度哥”。再有她又怎會嫁一個北地之人呢？更遑論那似乎還是個将軍。

“姑娘怎麽了？”織星撩開紗簾，走至床榻前，問道。

南穎撐着坐了起來，道：“做了個夢，一下子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那可要喝些水？”織星問道。

南穎點了點頭，捧着織星端來的水杯小口啜了幾口，便又睡去了。

Advertisement

等她再次醒來，便已經是第二日早上了。自中間被驚醒，後半夜安然睡去，無夢驚擾。

連衷和嚴嬷嬷正指使着仆從，收拾東西。

“嬷嬷，衷叔，收拾得怎麽樣了？”南穎問道。

“咱們雖然在京中住的時間沒一年，可是細細收拾下來，東西還真不少。”嚴嬷嬷笑着說道，她又問，“這定方小築，姑娘日後還住嗎？”

南穎環視了一周，她在這兒住的這段時間，定方小築已經讓嚴嬷嬷和纖月布置得都是她喜歡的樣子了。

“怕是不會了。”南穎遺憾地說道。

嚴嬷嬷和連衷對視了一眼，眼中盡是了然。

“嬷嬷，如意安置在了何處啊？”南穎看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如意，便問道。

嚴嬷嬷想了想，回答道：“可是那只小白貓？昨日裏是纖月安置的……”

“嬷嬷，你可有看到如意？”纖月四處尋找着，見到嚴嬷嬷連忙問道。

南穎皺了皺眉：“如意不見了？”

纖月滿臉自責地看着南穎，話語之中皆是惶恐，道：“姑娘，我昨日将如意安置在了後院的花房中，誰知道，今日早上起來便找不着了。”

南穎嘆了口氣，想來如意是自己跑出去的，心中不免擔憂，小小的幼崽，自出生便被內宮貓兒房嬌養着，這樣的小貓沒有母親教它如何捕食，也沒有母親會在其年幼時将咬死的老鼠送到它面前。它幼時喝的甚至可能是羊乳、牛乳之類，連尋常百姓都少有觸及的食物。這樣的小貓該如何在外邊生存。

“你和織星去找找吧。若實在找不到便算了。”南穎語氣平平地說着，她雖喜愛這只貓崽，可是她與它相識還不過一日，實在稱不上有多大的情感。

書房之中，南穎将書架上的冊冊典籍小心裝進箱箧之中。尋常百姓家中，不可能會有如此多的書籍，更遑論其中有不少孤本。南穎之所以敢将這些明目張膽放在書架上，無非還是因為長明觀。

長明觀中有觀山樓，觀山樓中萬千冊藏書，藏道法萬千、藏世間大道萬千，是天下世家望其項背不可及之處。長明觀立于齊雲山，自建成之日設下護山大陣，後又有天師陸崇宙布下劍陣，山中再無宵小之輩，世間也無人再敢明目張膽地觊觎長明觀中觀山樓。

而南穎的書除卻長明觀的籍冊，還有南氏的典籍，甚至奉恩侯夫人的陪嫁中太原徐氏的典籍混雜其中。

《京觀錄》，南穎從頂層的書架上收下了此書。著寫此書之人刻意隐去了姓名，但這并不妨礙南穎對于此書的贊賞。

南穎撣去上面的灰塵，這書是她初到京城時在讀的，僅讀了一遍，她便不願再讀。

京觀，謂何也？京為高丘，觀則闕型也。京觀者，收敵軍之屍，築于道路兩旁。

著書之人走遍邊境戰場，将大楚、柔然、南越各國所築以及各個古戰場所遺留的京觀屍塔記錄在冊，并述其由來，注以自身對于此座京觀的看法。南穎之所以欣賞此書，便在于著書之人的注述，百萬屍骸，陳的是武将無忘武功之情，顯的是百姓枯骨悲涼之苦。

“姑娘，織星在與隔壁相接的牆角處找到了一個小洞。”纖月在書房門口說道。

南穎握着書，打開門，問道：“可是跑去了隔壁？”

纖月為難地看着她，說道：“差不離了，四處都尋過了，前門衷叔也說沒見着如意跑出去。如意又還小，想來也沒辦法□□出去，恐怕就是從那處小洞鑽到了隔壁吧！”

南穎抿着嘴，鼻子都快皺起來了，她覺得，她與謝昭當真是命裏相沖，如何也不能尋常相處。

“那你讓衷叔去隔壁問問，看隔壁的人有沒有見着如意。”南穎說道。

從書房中出來，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織星沏了一壺南穎愛喝的茶水，端放在石桌上。

南穎翻看着這冊《京觀錄》，上面亦有不知何人寫下的批注，筆鋒淩厲，像是在戰場打磨過的人寫下的。

謝昭看着這只從窗柩跳進他卧房的白貓，伸手便将它提了起來。

如意被謝昭一下提溜到了眼前，張牙舞爪地對着謝昭可又不能奈他何。

“小東西哪兒來的？”謝昭調笑問道。

卓倚峰在門外守着，自然也看見，貓是從隔壁鑽過來跑到謝昭房裏的。不論是卓倚峰還是院中其他的侍衛，都沒有阻止的意思，就像秦觀海跟底下侍衛說的，他們世子對奉恩侯府的五姑娘，不同尋常。

“隔壁跑來的。”卓倚峰回道。

謝昭輕笑道：“你們如今是越發自作主張了”

卓倚峰摸了摸鼻子，也不從正面回話，只道：“不過是只迷路的小貓，也不是什麽威脅……”

謝昭抱着貓崽子，推門便見到神态不自然的手下，不過輕飄飄瞟了他一眼，他便低下了頭。

“去叫廚房準備些貓食來。”謝昭道，如意有氣無力地在他懷裏叫着。

纖月本是給它備了吃食的，可是小貓吃東西也不知節制，早早吃完早早消化，早早的也便餓了。

“啊？”卓倚峰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以為他家世子會直接讓他把貓給隔壁還回去，沒想到，他竟還會大發善心地給貓喂食。

謝昭擡眼望向他，眼中帶着一絲不耐。

“哦，哦！”卓倚峰連忙應道。

謝昭有一下沒一下地安撫着趴在他臂彎中的貓崽，悠悠說道：“我道像誰呢，原來，你這小東西是她的貓啊？”

如意像是聽懂了謝昭所言，贊同般地叫了一聲。

“喲！還挺聰明的。”謝昭撥了撥它的胡子，“也不知道你那主人是不是真聰明。”

如意不舒服地“嗷嗚”了幾聲，伸出爪子，往謝昭的衣袖上可勁扒拉。

“世子，你在這兒呢！”秦觀海走進院子便瞧見了正在逗貓的謝昭，便道，“這貓就是隔壁走丢的吧！隔壁過來問了，要不我給送過去？”

謝昭看着貓崽，又道：“聽聞她給你取了個名，叫如意？”

秦觀海摸着後腦，也不知謝昭什麽意思。

“世子……”秦觀海開口道。

可謝昭半點理他的意思都沒有，只對着如意說着：“你說說，她想誰如意呢？”

如意不知是餓的還是被謝昭煩的，懶洋洋躺在謝昭懷裏，也不理他。

“你去回那邊一句。”謝昭說着将如意放到了地上，“她家的貓賴在我這兒不走了，想來是要主子親自來接。”

秦觀海愣了一愣，轉而明白過來，便應聲出門回話了，他心道，說到底，還是他家世子相見人家姑娘。